“逞什么强。”
浴桶里的水温热适宜,唐枕书听见赵旌眠对自己说:“天快亮了,你一会儿由着性子睡,早朝我替你告假。”
“睡醒了就让秦沧送你回去,我有事,得先走一步。”
唐枕书被他托着腰,意识不清地“嗯”了一声。
他其实压根没有兴致听他说有什么事,但赵旌眠就像是邀功报备似的,事无巨细道:“陆承风要回来了,邀我与他一起喝酒。”
陆承风是盛京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
陆家的先祖是当年名盛一时的探花郎,家学渊源的文士名家,偏到了陆承风这一代,出了个立志要仗剑走天涯的侠士。
陆承风与赵旌眠自小交好,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前几年赵旌眠在外征战,陆大人愁自己儿子没出息,逼着陆承风进太学读书。
陆承风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被老爹关进太学的当天夜里就拎着把剑翻墙走了。
流浪江湖数年,如今却不知道为什么回来了。
“你怎么舍得回来了?”
鹤春楼里,赵旌眠大方地扔给陆承风一瓶酒,挑眉瞥向眼前风尘仆仆的人。
陆承风接了酒,兀自酌饮。
他眉目修长舒朗,脸型偏长,五官英挺俊拔,是一副英气勃勃的长相。
许是回来得匆忙,他身上衣袍未换,还穿着跑马的蝠纹劲装,与盛京城里宽袍大袖的打扮格格不入。
赵旌眠抬脚在桌下踢了踢陆承风的靴子,“问你话呢!”
陆承风将手里的酒壶重重搁在桌子上,仰头将脖颈靠在椅子上,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爹说祖父病重,我要是再不回来,就派人去扒了我的皮。”
陆老先生是朝中颇负盛名的大儒,多年来自成一派,以“清流”著称。
赵旌眠蹙了蹙眉,“去年我回来的时候还去拜见了陆老先生,瞧着还硬朗。”
“可不是就这事儿。”陆承风耷拉着眉眼,怨声道,“我昨儿回来第一时间就去见祖父了,祖父身子还好,就是想由头骗我回来的,也不知避谶。”
话至此处,赵旌眠却更疑惑了,“那你家硬是要把你叫回来干什么?”
陆承风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答这话,自己又开了壶酒饮了两口,然后才煞有介事地压低了声音,说:“我祖父说,这两年朝中的局势要有变动,要我无论如何也回来安稳待着。”
赵旌眠挑眉,“什么意思?”
“反正原话就是这么说的。”陆承风借着酒劲儿,把陆老先生攒了好几年的话一股脑儿全倒给赵旌眠,“近些年来大盛权贵日渐奢靡,内廷宦官摄政,结党营私的事儿更是数不胜数,大皇子成家了,二皇子也到了能主事的年纪,陛下该有决断了。”
这些事情其实都是摆在明面上的,明白人心里都清楚,只是牵扯过多,平日无人敢议论。
“嗯。”赵旌眠点点头,自己给自己满上酒,又说,“陆老先生是明白人,这两年朝中看似太平,实则暗潮汹涌,若真有变故,盛京城中的官宦之家都会受到牵连,你家也在其中,你祖父叫你回来是对的。”
陆承风摊手:“朝中的事我能插上什么话啊,不过为了我祖父心安罢了。”
赵旌眠笑了笑,很有些语重心长地替陆承风将一直空着的酒盏满上了,酒壶放下,他又抬手拍了拍陆承风的肩膀,“承风,尽尽孝吧。”
陆承风一愣,连忙将酒盏向前一推,“抱歉,戳你痛处。”
他看着眼前自若饮酒的赵旌眠,忍不住开始纠结他们家的旧事。
赵家世代为将,祖辈都战死在了沙场上,数年前北境羌族作乱,赵旌眠的父亲赵长澜携妻入关,夫妻二人为护百姓,先后埋骨北境黄沙。
连件衣冠都没能送回来。
那时赵旌眠才十四岁,骤闻噩耗,连丧都没服,一路跑马到北境,连夜剿灭了一支羌族军。
赵家功高盖主,自有功高盖主的缘故。
这些事早在当年就被说书先生当成神话传遍了整个大盛,陆承风每每想起来都觉得心酸,而赵旌眠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不妨事。
陆承风叹了声,顺着话茬问:“赵老夫人身子还好?”
他问的是赵旌眠的长姑母,年幼的时候随赵老将军住在北境,被羌族人的马蹄踏断了双腿,因此一辈子没嫁人。
这也是赵旌眠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
赵旌眠道好,“姑母在城郊的三生观小住,身体硬朗,待她回城你再拜见就行。”
陆承风应了,不知心里在想什么,一晃神的功夫居然又灌了自己三盏酒。
“承风。”赵旌眠蹙眉看着自己多年未见的兄弟,忍不住蹙眉问,“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事要同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