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怕流莺害怕,刘嬷嬷牵住了她的手,走回到慈宁宫殿门口,从秦昭王身侧走过时,刘嬷嬷顿住脚步:“多谢秦昭王出手救下静姝,救女之恩,老奴定铭记终生。”
秦昭王没说什么,微微颔首,跟着刘嬷嬷进了宫殿。
不出所料,慈宁宫内一片狼藉,摔碎的花瓶碎片丢了满地,那上好的楠木桌椅也东倒西歪,殿内却是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重重白纱帐幕下,深处隐约传来压抑着的哭声,流莺下意识攥紧了手,刘嬷嬷以为吓到了她,轻拍了两下她的手臂,以作安慰。
秦昭王先开了口:“儿臣给母后请安。”
许是听到了秦昭王的嗓音,殿内突得安静一瞬,紧接着便传来极快又沉重的脚步声,太后不似往日穿着得体,挂着满脸泪痕,犹如疯癫,朝着秦昭王扑来。
她纤长的手臂,像是干枯的柴木,瘪瘦的手掌掐住秦昭王的脖颈,指甲狠掐进肉里:“畜生,畜生!哀家保你性命,你却暗害吾儿——”
纵使秦昭王进殿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被近乎癫狂的太后吓了一跳。
他被双手扼得喘息不过来,却也并没有挣脱,只是任由太后泄愤。
震破耳膜刺耳的尖叫,敲打在殿中每一人心里,刘嬷嬷让殿内宫人退下后,疾步跑上去,用尽浑身的力气,勉强将太后拉开:“娘娘,你看是谁来了……”
太后抬起浑浊迷蒙的双眼,朝着刘嬷嬷指着的方向看去,透过点点泪光,她看清了流莺的脸。
几年未见,静姝的模样并没有多少变化,只一眼太后便认出了她。
她冲上前去,抖如糠筛的双臂扶住了流莺的肩,轻颤的嗓音中饱含希望:“是你,静姝,是你……滇儿如何了,你来了,他是不是也到京城了?”
流莺看清了眼前年过五十的女人。
她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面容保养的极好,肌肤雪白,鬓发不见白丝,鸦发乌黑。
眉眼中依稀能瞧出她少女时惊艳倾城的美貌,只是她此刻衣着松垮,眸通红着,额间凌乱的发丝被汗水打湿沾粘着脸颊,瞧着好不憔悴。
流莺心情十分复杂。
说一千道一万,她是恨庐陵王的。而庐陵王的母亲,她自然也是憎屋及乌,只恨太后没有生养好本性恶劣的庐陵王,放由他在外作恶。
当初庐陵王妃毒杀流莺的事情,被有心人传遍了淮国,乃是太后亲自镇压了流言蜚语,让此事自此销声匿迹。
对于庐陵王的死,她只觉得是咎由自取,从未生出一分怜悯。她甚至恶毒的想过,要看一看太后如何承受丧子之痛,那定是极为痛快的。
可此时看到太后这副肝肠寸断的模样,她心中却觉不得痛快,只郁郁堵塞。
原来坏人也是会疼的,多么可笑。
对着太后,流莺流不出泪了,她只是低着头跪了下去:“陛下,陛下给王爷下了毒……”
只说完这句模棱两可的话后,流莺便不再说话,任由太后如何询问,都一幅受惊过度的模样。
刘嬷嬷连忙上前解围,将流莺方才告知她的话,润色过后,一一道了出来。
太后像是遭了雷劈,身子软软瘫倒下去,跌在满地的碎碴子中,苍白的脸色犹如白纸,唇瓣不断蠕动抽搐着。
刘嬷嬷怕太后被花瓶的碎碴子割伤,急忙去扶太后,可太后浑身用不上力,不管她如何搀扶,太后都站不起来。
秦昭王只好上前帮忙,太后流着眼泪的眸子变得十分空洞,她身子哆嗦着,不知缓了多久,竟是含泪仰头笑了起来。
直笑得泪水横流,颈间布满凸起的青筋,她嘶哑着嗓子,破锣似的:“淳于昇,好一个淳于昇……”
见太后那副模样,秦昭王不由皱起眉。
自小便有的敏锐,让他本能嗅到一丝诡异,太后的反应,像是早已经预料到会有这一天似的。
刘嬷嬷似是发觉了秦昭王打探审视的目光,上前一步,挡住了太后:“静姝说,解药便在地宫里。娘娘保重身子,王爷乃天命之人,自有福气庇佑,当务之急是寻出解药才是。”
闻言,太后逐渐冷静下来。
她命宫婢送上盥洗的水来,进内殿简单梳洗一番,换了身宫装,总算又恢复了雍容华贵的模样。
太后打量着秦昭王与流莺,似乎是在掂量流莺话中真假的分量,但就像是流莺所想,即便是谎言,太后爱子心切,宁选择错信也不会放任不管。
“庐陵王府上下无活口,滇儿身中剧毒,为何唯有你完好无损?”太后毫不掩饰自己的疑虑。
流莺摇头:“娘娘该是知晓‘升官加爵’的刑罚,王妃便死于这刑罚之下。奴受此刑罚时,晕厥过去……所幸秦昭王及时赶到。”
她说话七分真三分假,太后身为淳于昇的母亲,定是了解他的手段,听到这刑罚时,便该清楚她所言不假,确是淳于昇下的毒手。
太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身子一颤,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好,哀家便信了你的话。若你话中有半分作假,哀家定不会轻饶你!”
流莺都死了数十载,自然不怕太后威胁似的警告,她给秦昭王使了个眼色,秦昭王立刻会意:“母后,此事涉及重大,皇宫中四处都是皇兄的眼线,倘若冒然前去……”
太后冷声打断他:“无妨。哀家此时去地宫,正合他心意。”
流莺没听懂太后的意思,但秦昭王却听明白了。
淳于扬柳被关在地宫里,按照淳于昇的想法,太后知道庐陵王的死讯后,必定会将怒气泄愤在秦昭王身上。
倘若太后再气不过,那便是此刻前去地宫折磨揭发庐陵王的淳于扬柳,也是合情合理的。
如今他们隐瞒了庐陵王的死,只说庐陵王中了剧毒,却是一样激怒了太后——总之淳于昇也不知道他到底跟太后说了什么。
太后似乎洞察了淳于昇的想法,她让人将秦昭王绑起来,虽是做戏,却还是罚了秦昭王五十大板。
她并不感激秦昭王‘救下’庐陵王,倘若没有秦昭王率人揭发庐陵王造反,又怎会有后续这些糟心事?
秦昭王也明白太后的意思。
罚他板子,一是心有怒气。二是她要做戏给淳于昇看,让淳于昇以为太后是得知了庐陵王的死讯,才如此枉顾宫规与身份,气急败坏责罚秦昭王。
他知道自己跟去地宫,必会惹得淳于昇怀疑,便认下了太后的责罚,趁着太后不注意,将流莺拉到一旁:“我去不了地宫,你跟太后进去,定要千万小心。”
流莺点头:“你放心便是。”
太后只带了几个宫人,让刘嬷嬷留在慈宁宫守着秦昭王,流莺则跟着太后一同前往地宫。
临走前,刘嬷嬷将流莺拦住:“你与秦昭王走得怎么这样近?你切记,不要头脑发热,被秦昭王骗了,倘若你拿庐陵王的事说谎,便是娘也保不住你!”
流莺敷衍两句,正准备走,又被刘嬷嬷拽住:“静姝,你与娘说实话……娘让你烂在肚子里的秘密,你可告诉过旁人?”
一听见‘秘密’二字,流莺站住了脚。她看向刘嬷嬷,见刘嬷嬷脸上满是忧心,便知道刘嬷嬷并非是在用话试探她。
“秘密?”她装作迷茫,露出不解之色:“娘在说什么?”
刘嬷嬷往她头上敲了一下:“莫要与娘装傻充愣,便是太后与淳于昇之间的事。若非太后娘娘宠爱你,就凭你看到那见不得光的,早便要了你的命!”
流莺愣住了。
什么叫‘见不得光’的?
太后不是淳于昇和庐陵王的亲生母亲,能跟淳于昇之间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