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看着他的目光实在不善,甚至可以称得上阴狠,仿佛一道利刃,要将他割碎绞烂才痛快。
淳于扬柳并不在意她的目光,只是看到她动弹不得的样子,便知道流莺又动了术法。
他要秦昭王送她回庐陵,就是因为道士说她消耗妖力过多,若是离开本体太久,指不定要灰飞湮灭。
他不希望她出事,可她还是找了来。
说不出的情愫在心底缓缓蔓延,犹如扎根攀附上的藤木,无可抑制,肆意窜长。
淳于扬柳轻轻攥住她的手,想要说她什么,却又不忍开口——她定是承受了很多,他又怎么忍心再责怪她。
他沉默着,牵着她向外走去。
流莺却顿住了脚步。
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太后跟着她一同进来地宫,离开时就算拿到了太后的手谕,没有太后在一旁,她能顺利将淳于扬柳带出地宫吗?
倘若她可以附体太后,那她自然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带走淳于扬柳。
流莺咬了咬唇,青袍道士在庐陵对她的告诫,恍惚间在耳畔响起。
——附体活人要付出代价,若是附体的时间过长,便会承受不住活人的阳气,灰飞烟灭。
流莺不走,淳于扬柳脚步便也跟着停了下来:“六娘?”
他转过头,循着流莺的目光看了过去,带了些许探究。见她视线落在太后身上,久久没有回应他,不禁挑起眉:“你在想什么?”
流莺垂下头,双手缠在衣袖下,绞在一起:“地宫外有人防守,咱们就这样出去,定是出不去的。”
“我附体了她,你便能安全离开皇宫。宫外有秦昭王的人接应你……”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淳于扬柳打断了:“你不必忧心,我自有法子离开。”
他挽住她冰冷的手掌,神情如此认真:“莺六娘,你答应我。从现在起,休要再动术法,消耗妖力……直到我们回家去。”
温度从掌心相触之地肆意蔓延,染得她苍白的指尖都泛上一抹红。
流莺缓缓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心底竟是莫名漾出丝丝酸涩。
他说‘直到我们回家去’,那是否说明,他将那小院,也当做了她的家。
原来,成了孤魂野鬼,亦有归处。
她掌心间润开湿意,那是淳于扬柳等待她答复时,紧张出的薄汗。
他一直以为,自从爹娘离开后,他便成了孑然一身。可他却不知,流莺在他寂寥孤苦的每一个夜晚,都伴着月色,坐在他身旁。
原本不知道便也罢了,现如今清楚了,又怎能再眼睁睁看着她为自己以身犯险。
他不希望青袍道士说的话成真。
“好。”流莺抬起头,反手握住了他温热的手掌:“我答应你,我会跟你回家……”
她的嘴角上扬着,弯起的眼眸像极了魏氏的模样。温煦又满是璀璨,犹如星辰明月,又似是春日漾出银白色涟漪的湖泊。
流莺有家了。
她会跟淳于扬柳回家,一定会。
淳于扬柳看着她失神,明明是一张陌生的脸庞,却又遍布那份独属于流莺的熟悉感。
她方才摔了一下,鬓间的发丝都凌乱了。他犹豫着,轻缓着伸出手,将她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六娘,相信我。”
他指尖带着独有的温润凉泽,那体温灼热,令她耳尖染上了绯色,脸颊不知怎么,竟是滚烫起来。
流莺不敢看他的眼睛,她低着头,轻轻点了点头。
见她应下,淳于扬柳视线落在了目光凌厉的太后身上,他走了过去,脚步声在空荡的地宫中,一步步踏过,显得十分阴森渗人。
太后梗着脖子,并不怕他。若是他能了结了自己,那才是最好。
以淳于昇的性子,便是他逃出宫去,跑到天涯海角,淳于昇也会将他找出来碎尸万段。
她看到淳于扬柳指尖下露出的一点寒色,猜测他袖中藏着匕首利器,眸中似笑非笑,满是不加掩饰的讥诮。
太后吃力地转动着眼球,将视线调转到了流莺身上。
莺六娘……她实在太熟悉这个名字了。
自从庐陵王到了庐陵,每月来家信都必然要提一提‘莺六娘’这名字。
他给她赐名为流莺,为她买了一座大宅子,金银珠宝流水般送到她房中。除了没能给她一个名分,从不曾亏待过她。
后来,流莺被善妒的庐陵王妃毒害了,庐陵王第一次失去理智,要废除王妃。
在太后看来,庐陵王对流莺足够好。不想那死了多年的流莺,竟是化作恶鬼,还附体在了静姝身上,与淳于扬柳不清不楚。
也就是她说不出话来,不然她必定要好好嘲讽一番流莺,直将戳心窝子的话都说出来,能刺激的他们失去理智才好。
眼看他步步逼近,流莺似乎意识到什么,她快步冲上前去,攥住了他的手臂:“呆子……”
太后闭上眼,带着满腔的怒意等待着死亡来临。可太后瞧不上的流莺,却哀求着他:“扬柳,不要伤害她。”
淳于扬柳手臂颤了颤,沉默许久,面不改色收回了藏在指尖的袖刀。
他回头朝她笑了笑:“放心,我不会伤害她。”
太后来不及思考流莺为何要替她求情,便感觉颈后一刺,淳于扬柳拿手作刀,砍在了她脖侧。
她两眼一翻,来不及反应,便昏迷了过去。
“六娘,你按照我说的做……”淳于扬柳将太后手脚上的束缚解开,一手拖着她的后衣领子,与流莺一同朝外走去。
一直走到地宫的分岔路口,流莺恍然间,似乎又听到了右侧口内,隐隐传来了森凉的哭声。
她停住脚步,带着几分探究和审视,将视线落在那漆黑无光的路口。
太后带她进地宫时,是否也像她一般,听到了这渗人的哭声?
那地宫右侧的路口里,到底藏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