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颂冷淡地嗯了一声,半倚在水箱上,微微弓着腰。
他穿着浅灰色的长款风衣,此时一只手拢紧衣扣,让衣服把自己遮挡得严严实实,原本颜色浅淡的瞳孔略深了深。
商颂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目光首先在任西楼脸上顿了顿,紧接着下意识被后者鼻梁左侧一颗纯黑的小痣吸引过去。
像一个墨点,让青年原本就富有冲击力的五官倏然变得活色生香起来。
白是极致的白,黑是极致的黑——
这样浓墨重彩的相貌,再加上朦胧如雾气般不甚清楚的视野,让他一瞬间联想到年幼时在古典志怪小说中读到的水中艳鬼。
「湖上雾气如云,水中一张惨白的潮湿艳丽的脸,一只白而细长的手从水下伸出来,缠绕着弯曲的水藻,冰凉黏腻地捧住了湖边行者的脸,轻喃着靠近……」
“哥?”
青年略带疑惑的声音试探地响起:“你还好吗?”
任西楼的打量和审视并不做太多遮掩,商颂能够感觉青年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着转儿。
原本因为抑制剂而消解下去的热度重新席卷重来,而下腹躁动的灼热再度叫他眉尖忍不住蹙起。
他无声而不着痕迹地吐出一口气,烫得像是要在喉咙里烧出一个洞。
商颂维持着有些古怪的姿势,无框眼镜后的眸色浅淡透明,他抬手扶了扶眼镜,清冷克制道:“谢谢。”
任西楼语气轻快:“小事小事,抑制剂也是好心人提供的,我只是来看看情况。”
说着,他体贴地走出隔间,留给商颂私下调整的空间,转头去看洗手间里还没离开的“好心人”。
在“好心人”进门的时候,任西楼就立刻察觉到对方不是节目组的工作人员。
他的记忆力和感知力出类拔萃,发现这些细微差别对他而言如同吃饭喝水般自然。
“……”
任西楼顿了顿。
喔。
真巧。
倚靠在洗手台旁边的唐装男人温和地朝他露出一个笑。
对方看上去三十岁上下。
一双浅蓝色的眼睛,温润包容宛如无尽海,相貌英俊出色,成熟稳重的气质让人感觉他阅历颇深、且很有修养。
此时他正微抬着手,像是习惯性的动作,摩挲着左手上温亮的玉石扳指。
任西楼目光流转,落到男人身上纯黑的绸布唐装,上面精细地落着工艺繁复的金线刺绣。
绸布所用的染料质地特殊,会吸收所有光线,映入旁人眼里的便是极致的哑光黑,而将这样材质柔软的丝绸制作得版型正好是很考验手艺的。
他也注意到对方身上几乎没有什么配饰,只有左手大拇指上一颗玉石折射着绿光,整体是扑面而来的考究和质感。
有钱人啊,啧啧。
他扬起一个笑,一只手还扶着隔间门:“刚刚真是多谢,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还以为是我朋友来了。”
漂亮青年脸上的笑轻松又洒脱,叫人看着便觉得赏心悦目。
孟聿怀望着他,眉梢不起眼地上挑了一点,语气平和:“没关系,都是小事。”
他轻笑道:“不过,我这边有个不情之请。”
可能是比较少接触这样气质稳重的年长者,任西楼不自觉也站直了些:“嗯,你请说。”
孟聿怀抬手轻轻晃了晃,手腕上的终端亮着,他勾唇:“交换一个联系方式?有缘的小朋友。”
男人大概是由于任西楼把他认错了才这样略带善意调侃地称呼,不过为什么要在前面加一个“小”。
……好吧,年龄上来说,也没什么问题。
任西楼眨眨眼睛:“当然可以。”
他偏头看了眼商颂,后者依然维持着那个姿势,靠在隔间里。
任西楼走上前,也抬手露出终端,语气自然:“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怎么称呼?”
孟聿怀唇角勾着,垂眸录入青年的终端:“我应该比你大了不少,叫叔叔好像有点占你便宜,还是按你的习惯来。”
“孟聿怀,我的名字。”
“你就叫我……聿怀哥?”
年长者的声音也是稳重成熟的,声线温良,像品质上佳的古老玉石,有种温和而厚重的感觉。
任西楼眉梢一挑:“别吧,这样叫好复杂。”
而且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明明孟会长眼神温和又坦荡,像是心怀善意的前辈关照年轻人,浅蓝色的眼瞳像旷远的海,不起波澜。
但任西楼总有种小动物般的直觉,提醒他小心起来。
“孟哥吧…叫孟哥挺好的。”他低头看孟聿怀发给他的新消息,“聿…怀…原来是这两个字,嗯,我记住了。”
“我是任西楼,‘任我明月上西楼’的任、西、楼。”
“孟哥怎么叫我都可以。”
孟聿怀笑容不变,再次抬手摸了摸扳指,温声道:“好,西楼,我也记住了。”
那翡翠扳指质地太好,反射着室内灯光,透亮得晃眼。
任西楼下意识看了一眼,心里调侃:“这一看就很值钱嘛,手上戴着一套房?不愧是荆棘商会的孟会长。”
“嘎吱——”
身后的隔间门被推了一下,商颂走出来,抬眼望向二人。
任西楼的站位是背对着他的,商颂不偏不倚地和孟聿怀对视。
后者朝他礼貌地点头。
商颂却皱了下眉,语气淡淡:“谢谢,钱我转给你。”
孟聿怀客气地颔首:“不用麻烦,一点小钱。”
商颂:“……嗯。”
男人走到任西楼身边,抬手示意,眼神淡淡地同青年直视,语气平静:“任西楼,加个终端。”
任西楼抬眼瞧见商颂镜片后寡淡的双眸,对视间隐约察觉到后者微妙的情绪。
但转瞬即逝,再留意也依旧是那副冷淡清高的模样。
青年心里晃过一个想法:“唔……恋综节目,好像是不允许嘉宾私下交换联系方式的……?”
不过这两位alpha嘉宾显然也没意识到任西楼就是空降的那个beta。
他若无其事地加了终端。
alpha易感期应该不清醒吧……应该没有听到他叫了商颂名字吧?
商颂放下手,声音不冷不热,和方才易感期中的alpha判若两人。
只是在说话时眼神淡淡地注视任西楼:“我是商颂,今天多谢。”
他瞥了眼洗手台边的人:“没什么事都散了吧,堵在洗手间做什么。”
孟聿怀眼皮微垂,并不把注意力放在商颂身上,轻笑:“时间不早了,西楼,我们晚点联系。”
商颂嘴角向下扯出个不咸不淡的弧度,收回视线,也不说话,转身离开,脚步不知为何有些仓促。
任西楼看了眼商颂的背影,困惑的想法一闪而过:“他……为什么要弯着腰?”
青年抬眸对上孟聿怀浅蓝的眼睛,声音清越:“好啊,孟哥。”
孟聿怀看着任西楼轻快挥手后转身离开的背影,眸色渐渐深沉些许。
温和沉稳的气质下露出一点矛盾的晦色。
他在心里悠悠慨叹。
“真是漂亮的年轻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