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云初末的表情甚是纯良无辜,嗫嚅道:“……我没有。”
云初末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身子突然矮了几分,与云皎几乎就在方寸之间,唇角处勾着坏坏的笑意,再一次试探地询问:“真的没有?”
云皎看着他靠近的俊脸,心里更是发慌,连忙扑腾着手脚从他压迫的气势中逃了出来,嘴硬地反驳道:“真的没有!”
云初末也跟着起身,不紧不慢地向她爬过去,云皎顿时瞪大了眼睛,吓得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在了床角,在云初末逐渐靠近的压迫气势中,她心虚地抱着膝盖缩成小小的一团,委屈害怕的表情像是被人欺负的小姑娘。
云初末倾身跪在被褥上,打量着云皎垂着的脸上飘忽不定的眼神,挑眉试探地问道:“还说没有?”
云皎羞愧得都快哭了,连她自己都开始觉得不正常,从前跟云初末打打闹闹,恨不能每天大战八百回合。即使被他修理得再惨,也不带那么没出息的,可是现在云初末连话都没说上几句,她就紧张害怕成这个样子……难道是从前受到的虐待太多,以至于她现在成了惊弓之鸟?
云初末看着她的样子,细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慢慢接近:“你个小没良心的,居然还想帮着外人,是不是要我再修理你一顿,你才会记住从前的教训?”
云皎顿时意识到原来云初末是在怪她试图阻拦泠涯画骨重生,本来嘛,若是再等上几个月,泠涯就能从轮回石里查探到心上人的下落,根本就不用奉献出自己的灵魂。云初末的这种做法,她当然不认同了!
不过既然泠涯已经答应了云初末的条件,她就不好再干涉什么,还是先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见云初末还在靠近,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挡,连说话都不利索了:“我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不要再过来啊啊啊……”
云初末一愣,难得地听一次话,停在她的身边,上下左右地打量着云皎:“怎么了啊?你到底哪里不对劲儿了?”
云皎也觉得自己刚才有点儿反应过激,她讪讪地放下手,立即绷着神色看向了他,勉强保持着镇定:“有……有吗?我明明就很正常。”说着,还很若无其事地伸手捋了捋发丝,以证明自己确实很正常。
云初末幽凉沉静的目光注视着她,片刻后冷不丁地问:“云皎,你觉得我怎么样?”
云皎一呆,对着他的视线:“还,还好。”
云初末的神色越发意味深长,继续问:“你觉得我对你怎么样?”
云皎想了一下,综合所有不利和有利要素,关键时候还不忘拍云初末的马屁以及让他意识到从前对她的态度有多过分,最终折中答道:“还好。”
云初末单手撑着身体,另一只手缓缓擒住了她的下颌,扳过云皎的脸,探究的目光注视了良久,才“扑哧”一声笑了,顺势转身盘腿坐在床榻上,发神经似的笑个不停。
云皎本来就紧张,现在看他笑成这样,心里更是发虚,不由得愤怒地指责道:“你笑什么笑!”
见云皎发怒,云初末立即识相地伸出手指抵住了自己的唇瓣,眉目间却还是强忍着温暖灿烂的笑意,待平复了一会儿,才一本正经,放下手不紧不慢地道:“没什么,只是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云皎水灵灵的大眼睛注视着他,显得很是好奇,试探地问:“什么事情?”
云初末侧过头又打量了她几眼,坏坏的表情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他漫不经心地转过来,悠闲自在地看着鲤鱼戏莲的屏风:“皎,你觉不觉得这扇屏风应该换一换了?”
云皎又是一呆,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扯上这件事了,她也看了一眼屏风,迟疑道:“这个是你去年给我画的啊,才用了不到一年。”
云初末的眼睛眯了眯,注视着屏风:“我现在又不喜欢鲤鱼戏莲了。”
云皎撇了撇嘴,揶揄道:“那你现在喜欢什么?”
云初末转头看向她,不知道又在打什么坏主意,所以笑得有些猥琐:“我现在比较喜欢鸳鸯戏水。”
云皎的表情里充满了鄙夷,鲤鱼戏莲和鸳鸯戏水不都差不多吗?她的思绪顿了顿,陡然意识到正事:“你别想岔开话题,说,你刚才发现了什么事情?”
云初末不是滋味地扯了扯唇角,望着屏风的神情悠然自得,身姿优雅而慵懒:“你那么想知道啊?”
听到云皎坚定地“嗯”了一声,他又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我不告诉你!”
“你你你……”云皎立刻倾身朝他扑了过去,准备施展自己的撒娇黏人大法,不料云初末突然起身,害得她整个人扑倒在被褥上,云皎愤愤地拍打着床板,委屈地瞪着他指责,“云初末,你怎么可以这么狡猾啊啊啊……”
望着某人恼羞成怒的模样,云初末的眉梢瞬间荡开灿烂的笑意,映衬着绯色的晚霞显得越发清俊温柔,美得摄人心魄,他回身走了两步,微凉的手指挑衅般捏了一下云皎的脸颊:“快去做饭,然后端到我的房里来。”
面对强权,云皎誓死抵抗,垂死挣扎:“我不要!”
“你说什么?”云初末挑了挑眉,抱臂居高临下地藐视她,威胁道,“你看起来很想被打死呢!”
他顿了顿,作势要拉云皎起来:“啧啧,正好我想吃烤人肉了,来,我们到厨房慢慢说。”
“啊啊啊,不要不要不要……”云皎整个人像八爪鱼似的拽住自己的床,生拖硬拽怎么都拉不开,求饶道,“云初末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云初末这才满意地住手,手指敲着自己的唇瓣,想了一会儿,才掰着手指数道:“我要吃蟹黄鲜菇、玉簪出鸡、夜合虾仁、清汤雪耳、鹿羧水鸭……嗯,暂时就这些,我想到再告诉你,你做不好,我就打死你。”
说完,他就迈步朝着门外走了,很嚣张地打了一个哈欠,又扭着脖子伸了伸懒腰。走出屋外的时候,身形迅速地闪到窗边,透过缝隙看到云皎正在床上气得打滚儿,他忍不住掩唇笑了,眼中尽是宠溺和温柔,低低的声音轻念了一句:“笨蛋。”
夕阳已经完全消逝在天边,只留下几道晚霞弥漫在即将到来的夜色中,万物仿佛都染上了些许醉意,让人看了就觉得欢快。
云初末饶有兴致地顿步在自己的房门前,负手站在长廊边,远远地注视着那几株瘦梅,恍惚记起前段时间某人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说这几株梅树生病不肯开花,没想到不知不觉间,竟已开得这般绚烂。
云初末看了良久之后,长长舒了口气,脸上依旧带着宁和的笑意——不只是它们,他的花儿也快盛开了呢!
三天之后的月圆之夜,泠涯皇子准时来到了明月居,趁着云初末正在准备画骨重生的东西,云皎蹑手蹑脚地靠近他。她端着重塑身体所需的泥土,走到庭院的石桌旁,面对着泠涯坐了下来,思前想后地犹豫道:“其实……若是利用画骨重生之术回到过去,你的魂魄会被长空之境吞噬,永世都无法超生了。”
泠涯默默颔首,淡淡地回答:“我知道。”
此情此景,与银时月当时来到明月居的时候何其相似,想起那个高贵美丽的邪魔,云皎心绪凄然,低下头嗫嚅道:“即使你得到了她的消息,也无法与她再续前缘,这样……值得吗?”
泠涯闻言,语气听起来甚是悲凉:“我这一生都在权衡利弊,步步斟酌算计,可是到头来却发现,那些曾经无比渴望的东西其实都不是我想要的。什么是值得,什么又是不值得呢?现在想来,这世上原就没有所谓的对等平衡,心甘情愿就是值得,身不由己便是不值得了。”
他的神情平静,似在回想着什么:“轮回转世固然会是新的开始,可是我并不想忘记她,甚至还想借此机会,与她在过去的时光里重逢……”
见他心意已决,云皎也不再劝说下去,只是试探地问:“有什么……我们可以帮忙的吗?”
泠涯沉默了一会儿,才抬头恳切地说道:“若是姑娘不介意的话,可否帮我跟着雪衣,我想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
云皎点了点头,道:“这个自然没有问题,只不过在长空之境里,你所做的事情要尽量与几百年前相符,若是有所更改的话,那位姑娘的归处也可能会因此改变。”
泠涯颔首算是答应了下来,他犹豫片刻,才淡淡道:“其实在下不明白,姑娘身为人类,为何留在此处?”
云皎一愣,很是不解地问:“我从很小的时候就住在明月居,若是不留在这里,又该去哪里?”
泠涯眸光淡淡,可能先前是人类的关系,所以对于云皎也保持着善意和好心:“三界之内,六道的生灵都有属于其生存的地方,姑娘既然是人类,自然就该回到人类的世界去。”
对于泠涯的说法,云皎显得有些不可置信。她从未想过要回到人类的世界去,现在的生活虽然有点儿奇怪,但是她每天都过得很开心,比外面的世人好了不知多少倍,而且云初末就在这里,她怎么可能会抛下他离开明月居?
心知泠涯是为了她好,所以云皎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你只会说我,你自己不也是眷恋人世不愿离去?我在明月居生活了百年,见过千千万万个流落世间、与前世纠缠的鬼魂,说什么三界六道、万物生灵自有其归属,须知天地有情,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规矩摆在那儿,遵不遵守还是要看我们自己的决定。”
泠涯听她说自己已经活过了百年,一开始还有些惊讶,但想到先前遇到的那位贵公子,便了然地释怀,点了点头:“说得也是。”
想到自己居然说了这么一大段富有哲理的话,云皎的脸上带着一贯沾沾自喜的小聪明,对自己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她正得意着,又听泠涯不紧不慢地说道:“不知姑娘想过没有,若是你在乎的那个人终有一天会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去,到那时你该如何?”
云皎愣了片刻,有些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我可能会去找他。”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到那时会做些什么,自从发现云初末的身份后,诸如此类的问题她想过许多次。若是有天云初末回到了属于灵的世界,留下她一个人守在明月居里,茕茕孑立,也太过孤单,或者说,如果没有了云初末,她自己就完全活不下去。
“哦?泠涯兄以为……在下终有一天会去哪里?”身后传来戏谑清淡的声音,云初末迈着步子朝他们走了过来,他的俊眉微微挑着,脸上泛着慵懒散漫的笑意,然而眼眸中却是冷冽分明。
云皎跟随云初末多年,自然清楚他现在有点儿不高兴,连忙转移话题道:“云初末,云初末,你看我找的这土好不好?”
云初末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神情清冷傲慢:“我觉得……不够好。”
云皎立即变得很愤怒,这种土可是她花了大功夫挖来的呢,她微微嘟着嘴,不乐意地哼了一声:“哪里不够好了,明明就很好!”
云初末用有些敌意的目光看向泠涯,平淡地道:“这种黄土色泽均润,气味芬芳,不太符合泠涯兄的为人。”
他顿了顿,阴柔精致的容颜里泛起淡淡笑意,语气悠然地道:“像泠涯兄这种,就应该挖莲池里的烂草泥。”
“你你你……”云皎气得说不出话来,跟云初末认识了这么久,她第一次发现原来他还挺记仇。
泠涯倒是不怎么介意,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对云初末诚恳地道歉:“在下念及云姑娘的身份,不宜在妖魔鬼物之间生存,一时失言,还请云兄不要见怪。”
云初末绷着的脸色立即松动下来,优雅沉着地微笑:“泠涯兄客气了,东西我已准备好,这边请。”
他说着,又偏过头看向云皎,似乎是被她那句“我可能会去找他”成功讨好,所以眼里带着潋滟温和的笑意,连语气都温柔了不少:“小皎,记得准备消夜,端去我房里等着。”心知云初末又在故意把她支开,云皎不乐意地撇了撇嘴,闷闷地应声,转身朝厨房走了。
她的消夜刚刚做到一半,就听见外面传来沉闷的雷声。不过泠涯生前到底是人,纵使已经有了几百年的修为,跟银时月和绯悠闲这种邪魔和妖也是没法比的,因此替他画骨重生所带来的天谴之力很是低微,连明月居外的结界都没有什么大的震动,所以云皎一点儿也不担心,甚至还有兴致胡思乱想。
云初末刚才为什么会生气呢?是因为泠涯劝说她离开明月居吗?她沾沾自喜地想着,果然云初末平时装作对她一点儿也不在乎,其实都是假的,他不知道有多怕她会离开他呢!要知道像她这么贤良淑德、温柔体贴的弱女子,现在打着灯笼都很难找呢。
于是贤良淑德的弱女子饶有兴致地做了四种消夜,哼着小曲儿一蹦一跳地送到云初末的房间。推开房门,发现云初末居然已经坐在桌子旁等着了,她有些惊讶:“这么快?”
云初末用幽凉沉静的目光看着她,冷冷地开口道:“我还以为,是明月居里没有水,你临时去挖井了呢!”
云皎顿时闷闷不乐地撇了撇嘴,虽说云初末对她没有表面上那么不在乎,可是偶尔说句好听的哄一哄她又有什么关系?她把消夜放到云初末的面前,不冷不热地道:“四种消夜随便选,都是你爱吃的。”
云初末意外地挑了挑眉,含着笑意的目光又看向了云皎,见到她闷闷不乐的模样,忍不住勾唇道:“小皎?”
云皎偏过头,只留给他一个侧脸,不冷不热地说:“干吗?”
云初末垂眸打量着桌子上的消夜,亲自挑出一碗端到她身边放下:“跟我一起吃消夜吧。”
云皎细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嘟着嘴:“我不饿。”
云初末起身挪到她旁边的位子上,凑到她跟前故作疑惑地问:“咦,是谁惹我们家云小皎生气了?”
云皎被他逗得想笑,却还是拼命忍住,绷着脸色做出冷若冰霜的模样,闷闷地回答:“没有。”
见云皎居然毫无反应,云初末继续厚颜无耻地套近乎:“我知道了,难道是那个泠涯皇子?”
云皎立即放下手,扭过头,水灵灵的大眼睛怒视着他:“明明就是你!”
云初末显得很是无辜:“我哪里又惹到你了?”
见到云皎气鼓鼓瞪他的样子,他连忙识相地改口:“都是小生不好,无意惹恼了姑娘,不知要怎样做,姑娘才肯原谅小生呢?”
云皎憋着笑,悠然地单手撑着下巴,仰着头嘟嘴道:“对我说句好听的话,我就原谅你。”
云初末很不是滋味地扯了扯唇角:“……不会说好听的话。”
云皎立刻不满地大哼了一声:“那夸一夸我总可以了吧?比如我的优点什么的……”
云初末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面不改色地道:“你最大的优点,就是有我这么好的人陪在身边。”
“你你你……”云皎一听此言,立即站起来往门外走。
“喂……”刚走了没两步就听见云初末悠然的声音,某人自在清闲地撑着下巴,不咸不淡地补充了一句,“那位姑娘,你走错方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