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幼熙颇认真地,凭着今天在路上与林正萁打听得来的消息想了想。
“小人不敏,闻卫娘子‘紫瀑舞’名声响贯长安,高官显贵无不推崇,就连皇室贵戚亦然。更有甚者说,在舞蹈之中与风月全然无关,盖能领略尘世万态,见过此舞也算不虚此生。”
“小的想。”
鱼幼熙察言观色功夫一流,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姬永烨。
“可是今日观舞的哪位达官贵人……碍了殿下的眼?”
姬永烨漾起了笑意,手指把玩着一旁的黑子。
黑白双子在棋盘“咔嗒咔嗒”地作响。
男人又抓了一把,自上撒下数枚子。
却闻他低声笑道:“看来果然有几分聪明,是待在羡予身边,拾了他的牙慧么?”
鱼幼熙感觉自己的指尖都湿冷了。
她兀自掐了下自己的手指,勉强平复心情说道:“小的不过是一贱民,哪敢与主子相提并论……”
姬永烨略一沉吟,摆手拂乱棋局,沉声而笑:“永宁侯府的事情,确实由不得你,本王也没道理介入插手。”
“这样,本王亦觉着这周鸿遐实在碍眼的很,你今晚若是能把他给处置了,本王许你勾除贱籍,从此做一良民,如何?”
“处置?”鱼幼熙顿生惧意,讷讷不知该当如何回应。
她吞了吞口水:“这是要小的……杀人?”
“殿下明鉴,长安脚下天子王法,杀人岂不是与番邦野蛮子无疑?周世子虽说有些无能,但也绝称不上穷凶极恶之人,无辜之人的性命……”
呵了一声,姬永烨敛容冷冷道:“他无辜?他哪里无辜?”
这一刻,天潢贵胄的威严仪态威压神慑众人,鱼幼熙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姬允泽本来在一旁急得只待张口。
见状不妙,他正要说些什么替鱼幼熙告饶,可却被一旁的周崇君陡然拦住。
“姓周的。”
姬允泽压着愤怒用气音道:“我就知道你把暖暖当作死不足惜的贱民,七哥接下来定是要让她去刺杀周鸿遐!这是要她去死!你别拦我!”
周崇君侧了侧头。
“我信她,她能解决的,小郡王莫急。”
青年眼中清澈宁静,清润流水般的嗓音带着坚定,像这是一件再确定不过的事。
那厢鱼幼熙也听到了,她移目回眸望向周崇君。
鱼幼熙茫然无错地眨了眨眼睛,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盛满了满腔委屈。
周崇君长眸隐着些许的笑意,朝她微一点头。
可光是这眼神与点头,好似又含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姬允泽站在一旁愣了许久,久久不能回神。
为什么,这两人,不是才相处短短的几日时间吗?
照理来说,自己与鱼幼熙相处了这数十年,她本该更信任自己。
可为什么,她却是下意识地去看向周崇君?
姬允泽不由得眼前紧着一黑。
四肢都僵硬不已,他脚下一软,不由自主地跌坐在椅子上。
碰。
周崇君移开目光,看向姬允泽。
他有些疑惑地,打量着发出动静的姬允泽片刻。
……这小郡王莫不是素日里放纵太过,腿脚不健?
不过是未及弱冠的少年郎,本该是最矫健的年纪,身子竟差成这般模样?
让幼熙以后离小郡王远一些。不再理会姬允泽,周崇君低垂着双眸。
姬永烨用下巴朝周崇君一努:“羡予,你来说。”
周崇君:“日前胡家祥一案已了结。经大理寺调查,平康坊近日多女子失踪,而那些女子皆是勾栏女子,有名气不过几位,但更多的是那些年岁还尚幼,在都知身边侍候的侍女。”
“当时。”周崇君对鱼幼熙轻声说,“那些被下药的女子们,就是她们。”
“那些小侍女们年岁十分小,至多也才十一、二岁。在平康坊中,是被假母作为都知预备役……身子尚且干净的小娘子们。”
“三司会审过后,本要判胡家祥绞刑。”
“但胡家祥却突然供出,此事,还有他表兄周鸿遐参与其中。”
“供出周鸿遐,只为自保,故而此案仍在调查阶段,并将胡家祥给幽禁于胡府中……”
鱼幼熙抬眼,语气中很是不满地轻声打断:“胡家祥现在,竟还逍遥法外?”
闻得这如此晦暗的介面,周崇君丝毫不让,面上神色如常。
“非也。”
周崇君目光灼灼眺了她一眼:“此举也好让对方放松神经,故而有此一举。”
鱼幼熙微弱地哼了一声。
姬允泽见势即为机敏,连忙插嘴骂道:“周兄!你们大理寺都是混日子的?竟这般没作为?”
周崇君:“……”
“姬天佑!”姬永烨气得笑了出来,“你作为大理寺评事,可有一日到职!?此案你也本应协办,你他娘的上哪去了!?羡予好歹为你学院师兄,你还有脸对羡予大放厥词?”
“道歉!”
姬允泽努了一下嘴,双唇翘得老高:“……”
周崇君叹了一口气,继续说:“这周鸿遐与义宁坊中的那些胡商一向暗中联系,在权贵把这些年纪尚幼的小娘子们给……一番后,便会卖给胡商,而那些外邦胡商手段只会更为恐怖。”
鱼幼熙听闻,只觉心头郁闷更重。
人|贩|子。
真相竟然是这般……难堪且黑暗。
在这世道,连良民出身的下人性命,他们这些贵胄都不在乎,又有谁会去在意风月女子死活?
这个周鸿遐,属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此时姬永烨站起身,负手缓笑,语调从容平和:“自然,这位鱼小娘子,本王自然不会强迫你去做任何事,一切都是凭着你自己的意愿,你想接受也罢,不想接受也可以。”
“当然了。”姬永烨唇角轻轻一牵,看向卫娘子。
卫娘子心领神会,立刻从旁送上了两个漆匣。
女人慢慢踱到鱼幼熙身边,像是献宝似的,将匣盖打开。
她打开得动作十分有讲究,欲开不开,泄漏而出的是似藏非藏的熔熔蕴辉。
鱼幼熙吞了下口水。
——满满两大匣的金珠宝玉顿现眼前。
鱼幼熙凝结了,浑身的血液都涌了上来,狠狠闭上了眼睛转过脸去。
但灵魂又彷佛被这些好东西吸引出窍般,她又把脸转了回去。
啊,金钱的味道扑面而来。
姬永烨走到她三步远的地方驻足,十分可惜道:“本王向来是惜才爱才之人,左右身无长物,唯有家中黄金等金银财宝众多,嗳,这不过就是一成的定金,要是事成,再把其余九成奉上,若是处理的好,那便再多赐额外的庄子。”
姬永烨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唉,本王是半个出家人,对这些身外之物是完全不感兴趣的,”
“在本王手底下效忠的属下,不说上千也有上百了吧。前几日,还有个在本王身边侍奉了十年的管家,他又又又在长安购入了一个五进的宅子呢……”
鱼幼熙头昏昏的,睁眼是黄金,闭眼也是黄金。
周崇君好像说过,成王殿下又有散财王之称。
出手大方,给钱丝毫不吝啬。
卫娘子悠然一笑,在一旁软声描补道:“殿下御下,极为大方。妾的好几个姐妹偶替殿下侍酒品茶,光是当晚的赏赐,便足够乡村农家一年的收入之厚。”
鱼幼熙本来腰脊挺得直直的。
但很快地,她立马泥首领旨:“殿下,周鸿遐此人就是个伪君子,是个扰乱长安安宁十恶不赦的恶人,小的愿意为殿下尽微薄之力。”
姬永烨纵声大笑,豪迈地一摆手:“识时务者为俊杰,本王很喜欢。”
“既如此,还请小娘子随妾来,再过两刻便要登台,这段时间,由妾来告诉小娘子该当如何。”卫娘子掩嘴而笑。
美艳佳人可堪倾城倾国,如今又这般娇娇软软地说话,鱼幼熙魂都被给勾走了。
她就这样,像是误入狂风恶海的旅人,迷失茫然,只能随着卫娘子清甜温柔的声音,一脚深一脚浅走远了。
周崇君看着鱼幼熙的背影,好笑地摇了摇头,只觉又可以在这傻孩子的绰号前,加注“贪财”一词。
这时,姬允泽像是被什么刺激道似的。
少年咬着嘴唇,很有几分无辜可怜:“七哥,您不会是看上那个丑婢女了罢?先说好噢,那可是臣弟先看上的人……”
姬允泽向来我、我、我地叫着。
如今为了一个下人,一口一个臣弟。
姬永烨定定地盯着他,似笑非笑:“一个侯府婢女,也值得咱们小十二上心?说什么你看上的瞎話,那下人分明是周家的,你怎么不先问问,羡予同意不同意?”
“七哥这话说的是,确实是这样没错。”姬允泽笑眯眯地问扭过脸看周崇君。
“周兄,把人给我罢?本王给你十万两。”
姬允泽做起狗崽子时,十分善于利用他少年人的几分可爱,但看在周崇君眼中,就是只小尾巴狼崽子缩着脖子匍匐于黑夜,随时都要反咬人一口的。
周崇君一言不发,黑若点漆的凤眸望向姬永烨:“殿下,臣曾答应过她,万不会让她落于显难之际,还请允臣暗中派人保护她……”
姬永烨指尖捻着一枚黑子不语。
还是在这三人身上,尝到些有点不对劲的味道。
周崇君向来是心思隐蔽,宁可自己心中生刺还是敛而不发的性子。
姬永烨还以为,周崇君是个冷情冷心的性子,毕竟——当时为了招揽周崇君,他把从小到大照顾周崇君的乳母给杀了,这人依然不动如山,好似没心没肺似的。
这些天来,二人种种举动,让姬永烨越发愉快了起来。
他嘴角带着些许诡异笑容:“当然可以,那么,羡予,这次该打算拿什么来换呢?”
……
这厢,卫娘子领着鱼幼熙穿过了小院,来到了她位于第六层的闺房。
雨归楼敞阔不已,六层的房间错落分布。
中央有一大舞台,而屋顶却采用了胡人那头的琉璃顶罩,在日月交换之际光影明灭。
铺地砖是采用平滑如鉴的黑理石,而卫娘子的豪华闺房,便是位于一楼边角一隐蔽的机关木梯。
机关木梯机巧灵妙,是用摆在大厅的流水瀑布的水流,带动整座木梯行动。
更绝的是,在木梯内,还能看到各层敞开的房舍内之景。
四处劝酒热络,觥筹交错。
但也有让人脸红心跳的缠绵之景。
一楼主梯通往上的各层,是装饰成各种风格主题的温柔乡。
鱼幼熙大为震惊,只能定定地看着这些类似于现代风格的豪华版“主题旅馆”。
她高中有段日子当真是缺钱缺得不行,不得已只能趁着放学去给人打黑工,就曾经去这样类似的旅馆,做的都是些粗活,像是换床单、换枕头、换棉被之类的工作。
这些房间的特点不一,内饰也不同,有公车主题、地铁主题、还有学校主题之类的。
但唯一相同的便是,在每次清洁时,一走入室内便会扑面而来的腥腻味。
鱼幼熙当然感到不适。
但不适又如何呢?会有没钱来得不适吗?
鱼幼熙一双大眼睛咕溜咕溜地转,心想着:论会玩,还是古人会玩啊。
卫娘子在一旁只觉稀奇的很,侧过脸来看着鱼幼熙:“鱼小娘子不曾感到不舒服?”
“我们楼里初来的小姐妹,哪个看到这些场景,不都是脸色发白,哭着闹着要逃跑。你倒是稀奇,怎么还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些?还是挺好奇,咱们这些贱人是怎么取悦这些男人的?”
话语的最后,卫娘子又叹又嘲的尾音,就像是恶毒的勾子引起了鱼幼熙注意。
鱼幼熙也抬起头望向这位绝世美人。
卫娘子娟丽的脸上嵌着一双如江南烟雨的美眸,淡咖色的烟眉半弯显得更是楚楚可怜。
而被一件纯白衣裙裹住的身子,却又着藏不住的丰腴身材,这纯到极致的美与让人浮想连篇的身材相交结合,迸发出让人难以言喻的美。
鱼幼熙是个好美之人。
眼前有着绝美脸蛋和火辣身材的美人,格外引人心魄飞散。
她双颊染上两片血红:“……姐姐,你好漂亮。我还没问过您芳名,姐姐,您叫什么?我指的不是您在与雨归楼的花名,是真的名字。”
卫娘子一愣,这都有多少年没有人问过她的姓名了。
她的心突然而生些许滚烫,让她无所适从。
但很快地,卫娘子定了定神,目光锐利地看着鱼幼熙,似是要把她剖析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