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诗握紧手中的文件,心里有气但又不好发作:“您是我的上司,如果觉得我不合适,可以随时直接降我的职。不需要和我商量,也不需要从我的私人生活上关心矫正我。工作方面的问题,我会注意的。”
这一下,办公室里的气氛更尴尬了。夏承司翻了一页文件,在上面写了一些批注,冷冷地说:
“你可以走了。”
裴诗心里很不愉快,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办公室。
她的身影消失在关闭的电梯门后,夏承司看着文件出神了一阵,忽然把笔扔到桌子上,拿起电话拨通了特助的号码:“彦玲,晚上餐厅的订位帮我取消掉。你们回去吧。”
“好的。不过少董,司机要留下来吗?”
“不用。”
夏承司挂断电话,揉了揉太阳穴,打开空荡荡公司里的灯,然后重新坐回办公桌前,把抽屉里的一叠文件拿了出来。
*********
全国音乐大赛初赛的结果很快公布了,裴曲和韩悦悦毫无悬念地通过了比赛。复赛的时间刚一下来,夏承逸的生日也跟着到来。
夜。
夏氏庄园。
亿万颗星球在恒星光芒的照耀下,变成了漫漫宇宙中闪烁的尘埃,在无边的夜空上动人地连成了一片银色的长河,辉映着庄园泳池附近的宴会现场。
尽管温度降低没人游泳,院子里充满热带风情的蓬莱蕉也都凋零了,但夏承逸还是令人把所有池底的灯都打开,修建别致的泳池更是因此波光粼粼,把整个宴会现场一半照成金色,一半照成蓝色。穿着各式各样晚礼服的女子们都聚在一起,讨论着今年究竟是流行斑马纹还是复古长裙,是选择红金配的明艳还是红蓝配的青春,是嫁给真爱自己的普通上班族还是家境对等的花花公子。
庄园里都是穿着修身长裙的明艳女子,站在泳池角落里的裴诗反倒显得十分不一样。她化着深黑的眼妆,头发抓乱了盘在脑后,身穿黑色长裤和黑色双排扣窄肩马甲,里面的衬衫领口翻起,袖子挽到手肘,一手拿着五线谱,一手插进裤兜,大排银色手镯漏在外面。这样的打扮让她显得高挑又冷漠,却意外地有一种相当吸引人的中性魅力。
偶尔有年轻女孩路过,花痴地说“你好漂亮啊”,她也只是淡淡地笑一下,目不转睛地看着泳池中央的圆台。
在那里等候的,是一个男大提琴手和三个女小提琴手。
当时,夏娜在音乐厅那一句“现在的你,不过是在嫉妒我而已”点醒了裴诗。
——丹麦作曲家雅科比盖德的《嫉妒》!
1925年,他为一部无声电影写了这一首探戈,从此一曲成名。这首曲子不仅满足了夏承逸一切挑剔的要求,即华丽又宏伟,即欢快又悲壮,甚至还有一种仿佛血红蔷薇逐渐胜放的艳丽妖娆感。
她曾去音乐厅听过这首曲子的交响乐版,也曾和裴曲两个人单独合奏过,但前者需要大型管弦乐队条件不足,后者只有钢琴小提琴配合音色略显单薄,沧桑感又盖过了宏伟感。
因此,她最后想出了这种四人组合。
两个小提琴手穿着蜜色的长裙,另一个穿着拉丁舞式的斜边红裙。
穿斜边红裙的自然就是韩悦悦,她一向最喜欢这种浓烈风格的曲子。一切准备就绪后,她立刻就往前走了一步,展开了一段小提琴独奏。
这段独奏经过裴诗一些细小的修改,着重强调每个转折部分。瞬间,悠扬的音乐有了一种时光被撕碎的悲壮感。
原本乐队的作用只是演奏培养气氛,客人们只需要听着曲子自顾开心就可以,但这几个简短的音节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独奏结束后有几秒的停顿。
人们还未从之前悲壮的气氛中走出来,三个小提琴手和大提琴手同时开始演奏《嫉妒》的□部分。大提琴手维持低音的稳定部分,三个小提琴手轮流演奏高音,有了之前略显忧伤的独奏,正式展开的音乐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宏大与奢华。
不仅音乐动听,韩悦悦那一身红色拉丁裙也充满了探戈的风味,让在场不少人都随着音乐微微摇晃起身子。
泳池旁边人最多的地方,夏承逸惊讶得睁大了眼。
“哥,我不过随便说来刁难你,结果你还真找到了这种乐队……现在我相信了,这世上还真没有你做不到的事。”
“不过让人做事,和我没什么关系。”夏承司喝了一口酒。
泳池的角落。
裴诗拿着卷起的曲谱,随着音乐打着节拍,朝韩悦悦露出肯定的眼神。她对音乐一向挑剔,尽管大家反应都很好,但她还是没法给这临时组建的乐队打高分。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夏家聚集在一起的三个公子,还是不能理解这三个人明明是兄弟,怎么差别会这么大。夏承杰一身保守的藏蓝色西装,领带系得中规中矩仿佛马上要去坐班;夏承逸头发抓得新潮又凌乱,戴着长坠子项链,本来长得就特别秀气居然还系着豹纹围脖……现在的男孩子果然越来越臭美了。
当然,最英俊的还是夏承司。
他穿了一身纯黑的西装,披着一件Pony Skin的黑色外衣,黑色白头的皮鞋刚好衬托袖口领口露出的白色衬衫。端着红酒杯子和别人交流的时候,他的目光和裴诗对上了,却懒得连脖子都没动一下,而是斜四十五度角转了转视线,用一种略显睥睨的凌厉眼神扫了她一下。
那一瞬间,裴诗真有一种看见《GQ style》封面拍摄现场的错觉。
但是那种惊艳感很快被怒气取代。
这几天夏承司没再责备过她的工作,但两人比以前还要机械的对话,简直比冷战还要让人难受。
眼不见心不烦,裴诗转过脑袋继续留意乐队的演奏。
没想到一回头,竟看见了不是很乐意见到的人。
夏娜穿着金色礼服提着金色手袋,嘴唇指甲都是鲜艳的大红,大波浪卷发充满弹性。和她同行的是一身黑纱裙和细带黑色高跟鞋的源莎。源莎那条裙子设计得很妙,里面是斜边黑裙,外面却披着一层透明的及脚腕黑纱,走动时轻纱微摆,顿时让冷艳的黑色透露着少女的心机。
但凡她们走过的地方,香水味迷倒一片男人。
然而,源莎竟然在宴会刚开始时脚下就有些不稳。在经过裴诗身边时,她用微醉的语气说道:“你哥……他喜欢我。”
夏娜瞥了一眼裴诗,视若无物地说:“源莎你醉了,跟我出去。一会儿让他看见你这个样子,会更讨厌你。”
“他讨厌我?他才不讨厌我。”源莎摇摇手指头,“他喜欢我,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没拒绝我的吻。”
“一个吻而已,那算不了什么。”
“谁说的,你别瞧不起你哥。他可是夏承司啊,夏二公子啊。他虽然马上要变成穷光蛋了,但和柯泽那种渣男可不一样,他不会玩女人的。”
夏娜顿时有些不高兴了,皱眉说:“你少拿柯泽说事。男人从来不会拒绝主动的女人,何况你长得还算漂亮,现在在场的女人你随便叫一个去给我个献吻,我打赌他都不会拒绝。”
“是么?我们要不要打赌?”
源莎眼神迷茫地看看四周,最终指了指裴诗:“喂,你,你去跟夏承司说,你要吻他,问他同不同意!”
裴诗没理她。
“喂,你不是夏承司的小秘么,我是他女朋友,这是命令啊。”她又等了一下,发现裴诗没理自己,又继续问道,“怎么,要我也付钱给你才干?”
她作势就开始在手袋里翻东西,夏娜有些尴尬地压低声音:“源莎,你别闹了!”
源莎还是不依不挠地拿出支票簿,在上面写了一排数字,然后在裴诗面前晃了晃:“怎么样?”
裴诗嘴角有漠然的微笑:“源小姐,这点钱你是在打发要饭的么。”
“你还嫌少?”源莎把支票揉成一团扔了,又重新写了个价,“如何,够了吧!”
裴诗看了一眼支票,干脆不理她了。
“好啊,夏家瞧不起我家就算了,你这小秘还敢瞧不起我?”源莎杏目圆瞪,直接在后面加了个零,“这样你还敢嫌少吗!”
裴诗微微笑着,用手指在那排数字后又划了个圈。
“好!本小姐有的是钱!”源莎加好零以后,指了指夏承司的方向,“你去问他,问了不管他亲没亲你,回来这支票都是你的!”
泳池另一边。
见裴诗朝这边走过来,夏承逸邪飞的狐狸眼眨了眨:“二哥,漂亮姐姐过来了。”
自从夏承逸喜欢上了比他年长的某个女编辑,谁在他眼里都是漂亮姐姐。夏承司没理他,只是继续跟夏承杰讨论公司里的问题。
“二哥,你和秘书姐姐一直都这样么?”
夏承司这才搭理了小弟:“什么意思?”
“穿衣服颜色款式都好配,平时是套装都算了,没想到连宴会装都一样啊。”夏承逸指了指某个方向,“你看,就像情侣装一样。”
夏承司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此时,裴诗双手插在裤兜里,已走到他们的面前。她抬头看向夏承司,波澜不惊地问道:
“夏先生,我可以吻你么?”
这下在场的所有男士们都傻眼了,周围安静得只剩下了乐队奏出的探戈。
数秒后,由夏承逸带头,大家都开始起哄:
“哇,美女都这么大胆了,夏少你就上吧。”
“亲一个亲一个,你不亲我亲了啊!”
“少董你看你们都穿情侣装了,不亲一下对不起观众啊。”
……
裴诗静静地看着夏承司,早已做好被他臭骂一顿轰走的准备。谁知,一阵哄闹之后,他只是平淡地说道:
“抱歉,不可以。”
“没事。”裴诗转身走了。
“夏少,你这样太不给美女面子了啊。”
“是呀,不就亲一下,又不会死。”
“唉,二哥你好扫兴。”
裴诗在一片失望声中离去,又径直走到源莎面前,抽走了她手里的支票:“谢了。”
“看到没有,我都说了,你哥喜欢我!这秘书长得不错吧,他都拒绝了!”源莎裙裾翩翩地摇来摇去,美滋滋地笑了起来。
“有时候金钱的魔力真是大得让人意外。”夏娜一脸吃惊地笑出声来,“待会儿泽过来了,我一定要和他分享一下这件事的心得。”
裴诗没多话,继续回到原来的位置监督乐队。
一个小时的音乐表演结束后,夏承逸引领客人进入住宅中。裴诗把提琴乐队成员送出庄园,为韩悦悦叫了一辆出租车。
上车前,韩悦悦低声说:“其实诗诗,如果初赛你能多回我几条短信,我会表现更好的。”
“我知道了,下次我尽量陪你。”裴诗把叫来的出租车门关上,“回去早点休息。”
“嗯,晚安!”韩悦悦用力挥挥手。
裴诗重新回到庄园里面,泳池依然被金蓝的灯光照得犹如仙境,但人已经走空了。
这个小时她心情有些不好。
她也不愿意为了钱去做一些丢面子的事。可是如此简单就能筹集那么多资金,又确定夏承司是不会亲她而为彼此惹来麻烦的,不过说一句话而已,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相对非常冷静的回绝,她更希望夏承司斥责她。他这样回答,总让她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算了,本来就不是太重要的人。
微风摇晃着树枝,奏起了夜的轻音乐。
裴诗在泳池旁站定,拿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悦悦,不是我不关心你。只是我不想解释每一件事,毕竟这样太软弱了。你到家以后,记得发一条短信或者打个电话给我。
还没打完字,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转过身,发
现来人是夏承司。
“夏先生,你居然还在。”裴诗把手机装回裤兜,一时间有些窘迫。
“嗯。”夏承司在她面前停下。
他的眼睛明亮而深邃,像是装满了星辰的影子。在池底灯的照耀下,水的金色光影在他的轮廓上微微摇晃。
可是,气氛依旧尴尬又糟糕。
裴诗觉得心情更不好了。其实她和夏承司之间真的只是彼此的过客,但她并不希望在和他相处的时候发生不愉快的事。很显然,这几天他们之间的关系比陌生还要陌生了一些。
明明打扮是帅气的中性风,坏心情却让裴诗的气场完全弱了下来:
“对了,刚才的事我想解释一下,其实我只是跟源……”
察觉到夏承司的头勾了下来,她下意识地抬起头,嘴唇却刚好碰上了他的唇。
裴诗整个人都僵住了。
头脑乃至身体像是有电流窜过,她的第一反应是赶紧后退然后笑着说是意外。但身体却像是被人操纵了一样,有数秒的呆滞。短暂的瞬间,夏承司已搂住她的腰,把她揽到怀里,温柔地吸吮她的唇瓣。刚才小小的电流像一下增到满值,后背的中枢神经顺势往下被击中。裴诗推了他一下,后脑勺却被他另一只大手扣住,整个人被密封在他的怀抱中不得动弹。只能由他轻轻咬着自己的嘴唇,任由越来越强的触电感把浑身的神经都击到彻底麻痹……
等意识到他们在接吻的时候,裴诗吓得猛推了夏承司一下,总算挣脱开了他的怀抱。
“你,你,你发什么神经啊!”她头发微乱,情绪很久没这样失控了。
夏承司的呼吸也有些不平稳,但还是在尽量保持冷静:“我发神经?”
“那是源莎拿钱叫我这么做的啊,叫你亲你就亲?刚才都拒绝了你现在亲什么啊!”一想到自己第一次接吻居然是跟这男人,裴诗气得几乎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但还是强忍着没让自己发狂,“你,你离我远点!你别过来了!”
她加快脚步后退,却在泳池旁不小心一脚踩空了。
“小心!”夏承司连忙上去拉她,但她已经往下掉了,还不忘拽住他的袖子。
结果两个人都掉进了泳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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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欧仁德拉克洛瓦(Eugene Delacroix 1798-1863年),继席里柯之后法国杰出的浪漫主义画家。有“浪漫主义的狮子”之称。他情感丰富,知识广博,有多方面的才能,他还擅长音乐,有较高的文学修养。
注释(2):杜费(Guillanme Dufay,1400—1474),布艮第乐派代表作曲家,代表作《假使我的脸色苍白》。他采取了定旋律连用的方式,把一段圣歌旋律放在五个乐章中,创立了法国复调世俗歌曲,尚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