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乐章(2 / 2)

夏梦狂诗曲 君子以泽 6069 字 12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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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蓝色的乐曲末尾,令人想起了蒙特利松林的蝴蝶树。

大片的蓝色蝴蝶一如飞蛾扑火,覆盖了所有的枝干,像是要将树的躯干侵蚀一般,散发着临近死亡的美丽。

终于,她微笑着结束了最后一个音节,唇如烈焰,静静地面对着台下诡异的死寂。

夏娜微微张口,谈不上是惊慌,还是恐惧。只像是庞大的暗影,在某一个死寂的夜,将她整个人一口一口吃下去,直至尸骨无存。

夏承司靠在座椅上,抱着双臂,冷漠地看着台上的女子,半边深邃的脸孔没入黑暗中。

十多秒后,场内才爆发出如雷轰顶的掌声。

裴诗的小提琴,任何乐器都无法取代,就连有乐团合奏的钢琴也不可以。

只是,演奏台中央站着的,好像早已不再是裴诗。

她的阴影顺着丝质的黑裙延伸而出,在舞台的灯光下凝固,漆黑而纤长,就仿佛占领了她空壳肉体的魔鬼之影。

*********

柯娜音乐厅的首次音乐会完美落幕!

各大报社、杂志社、新闻记者们纷纷涌入了大厦外沿,采访这一日前来参加表演的各路著名音乐家和乐团们。当然,由Mori隆重推出的双胞胎姐弟也变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有了裴诗的光环,不要说是其他新人,就连裴曲的伴奏就显得黯淡了很多。

可是,她却是最不甩记者账的。

夏娜花了很长的心思才把自己调整回正常的状态,摆出各种姿势让记者们拍照。像是一只开屏的孔雀,正在高傲地展示着自己华贵的羽毛。可是看见裴诗的背影,她身体僵了起码四五秒,别人提问她也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的眼中只有那个穿着贵气的黑裙、细腰不盈一握的女子。

裴诗在一群森川组成员的护送下,和裴曲一起从旋转门里走出来,冷冷地挡掉了所有簇拥上来的记者,并用手臂护着脸色发白、身体发抖的裴曲,目不斜视地从正在接受采访的夏娜面前身边走过。

直到柯泽连外套都没穿好,追着裴诗而去。

夏娜脑中大约有十几秒的空白,然后也推开记者跟了上去。

“裴小姐,请等等。”柯泽叫住了裴诗。

裴诗赶紧把对快门有恐惧症的裴曲送到车里,然后回过头来,看着他。她的黑色长发如流云一般散在肩头,红唇像是冬季盛开的寒梅,冰冷却艳丽。她只是眉梢微微扬了一下,表情的变化细微到几乎看不出来。

柯泽的喉咙很干涩,手心却冒出了汗。

“晚上我和夏娜的订婚晚宴,可以邀请你和你弟弟参加么?”

裴诗看了他几秒,脖子也没动一下,目光转到了跟过来的夏娜身上。这短短几秒时间,相机已经卡擦卡擦地闪了几十次,她的脸孔在银光中显得更加美艳夺目,但眼中始终不曾有半点波澜起伏。

她居然就这样跳过了他们,转身准备也进入车中。

可是,这时却有记者大声问道:“裴小姐,请问裴曲先生是身体有什么状况吗?为什么从出来一直脸色这么糟糕?”

裴诗踏进去的身子忽然停住。

紧接着,又有记者追问道:“是啊是啊,他好像身体不是很好?还是说有心理疾病?”

裴诗按住车门的手指节忽然苍白。她看着车里一直浑身哆嗦的裴曲,严厉地低声道:“我早就说过叫你不要给我伴奏,你偏不听。”

裴曲眯着眼,连嘴唇都失了颜色:“可是,我想和你一起演出啊……”

“之前是恨不得又哭又闹又上吊要挟要上台,现在知道叫姐了?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不是受得了这种环境!”裴诗气得在他脸上拍了一下,但那一下轻得估计连熟睡的人都唤不醒,“回去我再收拾你!”

虽是这么说,但裴曲从她凶狠的眼神中看见了更多的心疼。

原本还想说什么,她却转过身,有条不紊地回答,同时朝柯泽露出了礼貌的微笑:“柯先生和夏小姐的订婚宴,我很有兴趣参加。”

裴曲愕然地抬头!

她为什么会答应柯泽?那是他和夏娜的订婚宴,夏娜不满她很久了,肯定不会给她好脸色看。更何况,那里还有她一直以来隐瞒身份,刻意躲开的那个人。虽然她现在手臂康复,已经不打算再继续瞒下去了,但是——

“姐,你怎么……”

裴曲赶紧往外挪了一些,想去拉她的手,但还没靠近,车门已被裴诗重重地摔上!

“她为什么要去啊!”裴曲有些焦急了,“我,我先出去叫她回来……”

“别去了。”

森川光坐在前排背对着他,命人把车门锁了起来:“你姐姐也是想保护你吧。”

“保护我……?”裴曲一时哑然。

“她不是不愿意和你同台演出,而是不愿意媒体把重心放在你身上。她跟我说过,不论发生什么事,一定要保证你是安全的。”从背后看森川光小部分侧脸依旧线条秀美,但他的声音却比平时冷了好几个调,“所以,小曲,不要再任性,再让她操心了。”

裴曲怔了一下,又看向了窗外被记者围堵的姐姐背影,忽然抓紧了衣角。

这时,另一辆纯白色的敞篷跑车缓缓驶入人们的视线。

那是路特斯公司在日内瓦车展上新展示的重磅级超跑,有着由该公司开发的V8超跑发动机和借鉴了前作概念的外形,目前市价尚未能估测。

就这样一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原装车,已经足以引起不小的话题。

从车里走下来的一男一女,却顿时让这辆车变成了无彩的背景。

打头的女人身材高挑,浑身上下没有个配件、一块布料是能在市面上找到的,风格却独属于那些耳熟能详的世界级顶尖设计师。

她一手夹着半截未抽完的女式烟,一手撑着白色的蕾丝阳伞,戴着优雅的法式贝雷帽,面容极其年轻,保养得当,但言行举止又是她那个年龄的人独有的稳重、妥当。

跟在她身边的是个年轻男生,锥子脸,单眼皮,勾了黑色的眼线,鼻梁又窄又挺。他的一头小卷发阴柔而雪白,白得就像那只在他怀里钻来钻去的纯种波斯猫。他的四肢瘦长,手指尤其纤长——那双花了上千万的费用去买过保险的手,此时却放心地放在波斯猫的嘴里,让它亲昵地啃咬。

年轻人或许不认识他身边的贵妇,却不可能不认得他。

哪怕是对音乐一无所知的人,也该听过他的名字。

Adonis,柯氏董事长的干儿子,柯氏音乐的摇钱树,还没学会走路就先会拿小提琴弓,六岁登台维也纳演奏帕格尼尼E降调Concerto No.1第三乐章,跳级毕业于牛津大学物理系,全国首席年轻小提琴家,名扬海外。

不过,据说上帝赐给了Adonis非常人的音乐天赋,也赐给了他天才中都少有的怪异脾气。这一点从他给自己起的外语名字便可以看出来——希腊神话中被爱神与冥后争到头破血流、连血滴中都可以长出玫瑰的美少年。

“正常男人根本不会取这种自恋又变态的名字吧,我怀疑他是gay。”以前韩悦悦不止一次盯着他的照片如此说。

明明从来没在现实中见过面,Adonis锐利的视线却一直在裴诗身上打转,看得她浑身不自在。但他身边的贵妇却像是完全不知道她这人一样,与她擦身而过,走到了柯泽面前。

柯泽立刻站直了身子,有些局促地说:

“妈,你怎么来了?”

“说的什么话?儿子订婚,我能不来么。”

说话的贵妇是柯氏音乐的董事长,也就是柯泽的母亲。

她就如同女版的道林·格雷,与一幅被诅咒的画用灵魂交换了永生的年轻容颜。岁月不会在她脸孔上留下痕迹,却又总是会通过那双眼睛出卖她的真实年龄。

从她与Adonis出现以后,几乎所有记者都丢下了正在采访的名人,直接冲过去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

“颜女士,请问这一回与Kenny G的合作是否顺利?”

“传言维也纳信乐交响乐团会集体跳槽到柯氏音乐,是否属实?”

“Adonis,你真的在和影后申雅莉大玩姐弟恋吗?”

……

裴诗身边也一下变得空落落的。

她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多年不见的养母。

颜胜娇还是如此高贵,她一头浓密的黑发挽在左侧,系成了一个蓬松的发髻,右侧的碎发随性地垂落,却也都像半掩的秘密一样藏在贝雷帽下,一如从旧式电影中走出的巴黎社交贵妇。

她始终没有正眼看自己一次,甚至连斜眼都没有。

从自己换回了原来的名字开始,她就应该不会再与自己说话了。

裴诗只顾着颜胜娇,却未留意Adonis已不知不觉脱离记者,走了过来。当裴诗留意到他靠近的时候,一个迟到的记者忽然从她身侧冲过,把她重重撞到一边!

她脚下一个踉跄,眼见就要当场失态地扑倒在地——

忽然,一双男性的手及时伸过来,一手扶住她的腰,一手握住她的手腕。

裴诗有些惊错地站直身子,没料到动作却很自然地靠入了身后男人的怀里。然后,一股非常熟悉的古龙水味,混着他自身淡淡的体香,飘了过来。

这独特的味道曾经盛夏某位女员工说成是“极致的女性催情药”,裴诗当时听了差点吐出来。可大半年过去再闻到它,她真有一种微微晕眩的感觉。

不知道是否太久没见了……

裴诗立即调整站姿,有些不自然地躲开了他的视线:

“夏先生。”

事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原本以为夏承司的开场白会是“你到底是谁”,或者“你来盛夏究竟有什么目的”,却没料到他一开口居然如此不戏剧性,全是来自上司的责备:

“病假九个月,一回来不到公司报道,反而跑来演出,你这秘书是怎么当的?”

尽管手掌炽热,体香诱人,他的声音却瞬间把人拉到了深冬之夜的海底。

裴诗刚想开口解释,Adonis就闪了过来,站在了离夏承司很近的位置:“夏二公子,我们也好久没见了,最近都在忙什么业务呢?”

他说话和以往电视采访略显傲慢的态度不一样,反倒轻声细语,有一种近似于女性的柔和。

“现在不是上班时间,业务的事请联系我的助理。”夏承司眼睛盯着裴诗,径直抽出一张名片递给他。

对知名的小提琴家竟然如此无礼,裴诗都有些讶异,怀疑Adonis当场会翻脸走人。

谁知Adonis不但没甩他脸色,反而,反而……

让波斯猫爬到自己背上,再用双手握住了夏承司的手!

“我就是喜欢你这种冷冰冰的样子,太霸气、太迷人了!”

裴诗大惊,嘴角抽了一下。

Adonis眨了眨眼,声音变得更嗲更柔了:“Honey,你什么时候才忙完工作啊?我下个月有音乐会,给你编码00001的票,你一定要来啊。”

Adonis音乐会头号VIP的票——别说是他那以万计量的疯狂粉丝,就连裴诗听了都有些心动,不由看了一眼夏承司。

夏承司却完全无视了Adonis,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裴诗:“明天来公司报到,你最好想个合理的说法,跟我解释一个小小的骨折翘班九个月的原因。”

裴诗还没来得及说话,Adonis就已插嘴道:“阿姨,你居然敢翘我家honey的班九个月?想被炒鱿鱼吗?”

裴诗耳朵顿时立了起来,扬了扬眉:“阿姨?”

“是啊,阿姨,我从我干哥哥那里知道你的事迹了。你也不用担心,虽然你学琴晚,但你可比我老多了,时间也比我长,不用害怕以后会没法出头。”

五岁学琴晚,一般人听了绝对都觉得是笑话。但这话从Adonis口中说出来,绝非一点点刺耳。

尽管被如此挑衅,裴诗还是不以为然地抱着双臂,平静地说道:

“李建国先生,即便叫人阿姨可以让你感觉年轻一些,但你的年纪还是一样大到不能再被称作‘神童’,别伤心了。”

Adonis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叫他的真名。这一点从采访时记者叫他真名时他抽搐的脸可以看出来。而且,性取向不明的人,往往对年龄特别敏感。

所以,裴诗的话每一个字都刺中了他的致命伤。

Adonis气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还没有时间反击,颜胜娇就派人来让他过去了。他吊梢的单眼皮眯成一条细缝,看了裴诗一眼:“我非常讨厌你的演奏方式,你成不了气候的。”

“承蒙夸奖。”裴诗轻笑着目送他离去。

待他走远以后,裴诗又掉头叫住了刚转身的夏承司:“夏先生,请稍等。”

“什么事?”

裴诗斟酌着措辞,把一早就准备好客套话说了出来:

“我这一回离职的时间确实太长了,几乎花了一年时间,现在回来可能要花更多时间再去适应。在你这里我学到了不少东西,不过我确实能力不足,无法胜任您的私人秘书。所以,我想提交辞呈。”

“适应期可以等,能力可以锻炼,都不是问题。”夏承司回答得十分模式化,“想解除十年长约也可以,先赔偿解约金。我不接受和平解约。”

裴诗愣住。

解约金……那笔数额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一辈子都赚不回的天价。

她开始为难了:“……夏先生,我是Mori推荐的小提琴手,以后有很大机会与你们合作。我兼顾小提琴的同时肯定会耽搁工作,即便是这样,你也打算继续用我?”

“你音乐的工作与在盛夏的工作无关。做不好秘书就扣工资,扣到零为止。”夏承司没有丝毫同情心,只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用冷冰冰的命令口吻说道,“明天按时来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