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等等,我先去查一下是什么事再给你回电话。”
不等对方回话,她已挂断了电话,打算先上网查一下发生了什么事。这时裴曲从厨房里探出一颗脑袋,悄声问:“姐,发生了什么事?”
“夏娜盗用我的曲子被告了,但不是我做的,我要查一下是什么人。”
“哦,你是说这件事啊……”裴曲挠了挠头,好像有些难以启齿,“是我请的律师……”
“你?为什么?”
“你不觉得夏娜很罪有应得吗?偷了你的曲子,偷了你的男人,还好意思大张旗鼓地宣传,去结婚。”裴曲耸耸肩,又把头缩回了厨房里,“这一回一定要告到她声名狼藉。”
“那些也都是过去的事了,其实没有必要闹成这样啊。”
“姐,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善良?难道是因为和森川少爷在一起,就忘记自己曾经被柯泽伤得这么深了?还有,你忘记她弄断你胳膊的事了?”说这些话的时候,裴曲一直在厨房里待着,没有再走出来。
“弄断我胳膊的人可能不是夏娜。”
“那会是什么人呢?”
听见这个问题,脑中突然闪过一张微笑的俊逸脸庞。这种念头不论出现多少次,裴诗都会发自内心地感到毛骨悚然。她的睫毛抖了抖:“我也不知道。但在有确凿证据之前,我们不能这样武断。”
“证据?现在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我们能到哪里去找证据呢?”
“小曲,夏娜固然可恨,但你别忘了,真正害死我们爸爸的人不是她。你在这个节骨眼上和盛夏集团树敌,对我们目前的情形是非常不利的。”
“从什么时候起,你开始害怕得罪他们了?”
听到这里,裴诗已经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她把手机放在桌子上,走到厨房里:“小曲,你今天是怎么回事?怎么说话这么冲?”
裴曲没有回话,只是静静地背对着她洗盘子。整个厨房里就只有哗啦啦的水声。裴诗走过去把水龙头拧掉,拦住他的手:“你最近到底是……”抬起头来看着他,却看见他一脸的泪痕。她被吓着了,赶紧把他转过头来,擦掉他脸上的眼泪:“小曲,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哭啊。”
他只是把嘴唇抿成细细的一条缝,像小狗一样用力摇摇头。她急了,继续擦他陆续流下的泪水,心慌意乱地说:“你别难过,有什么事你都告诉姐姐……是……是因为夏娜当年对你做的事情吗?你还恨她,对不对?”
他皱着眉,肿肿的眼睛里涌出了更多的泪水,最终却没再发出一个字。她心疼得一整颗心都揪起来了,赶紧抱住自己的弟弟:“对不起,是姐姐的疏忽。居然把这件事忘记了……没事,一切就按你的意思去做吧。你想告她就告她,你想怎样就怎样……”
她一直是极端护短的人,尤其是对这个世界上仅剩的至亲。她所有的原则、自我、独立思考能力,在面对弟弟的时候,都可以轻易放弃。她也一直认为他们是最了解彼此的人,却不知道,他确实是最了解她、最能左右她的人,她却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而裴诗完全没有料到,知道真相的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
月底,天气已经十分燥热,把交错在高楼间的街道烘成了一条条干枯的河床。行人与车辆就像是微生物一样穿梭其中,整天期盼着天气能够改善一些。然后,他们盼来的却是毒蛇猛兽一般的狂风。这一阵狂风在郊外连绵的山脉缝隙处,吹断了无数残破的电线杆,将植物的碎屑带入城市,翻卷在岿然不动的庞然建筑间。它们吹来了乌云,折磨着路人,就好像是一种不幸的预示。
下午四点过,天已经开始发灰,裴诗按照约定去森川家与他练习合奏。她刚走下车门,大风就从后面吹来,逼得她不得不快步行走。没过一会儿,风又像顽皮的孩子一样倒着朝她正面吹来。这一下可不好了,她还想着要夹紧小提琴,就感到背后的琴盒被风掀开了,然后,“砰”的一声响,小提琴重重砸落在地上。她吓得倒抽一口气,赶紧过去捡琴,把它压回琴盒,检查了一下。原来,琴盒的拉链滑丝了。而除了琴盒弄得很脏,琴弦断了两根,琴上还摔出了很大的缺口。
还好这只是练习琴,不然感觉可就不是心疼二字可概括的了。裴诗发了一条短信给森川光,告诉他自己要晚两个小时到,掉头准备回去换琴弦。但走了几步,她忽然想起这里附近不远处有一家乐器行,就直接跑到那里去修理了。
整个过程弄下来不超过二十分钟,她开开心心地溜进森川光家里,打算给他一个惊喜。正厅里没有人,她继续在其它房间找森川光的身影,却在书房里看见了裕太和几个人。他用日语和他们交代什么问题,表情很严肃,面前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没有留意到她的存在。她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只依稀听见他们提到了“安排人员”和“盛夏集团”。
过了半晌,总算有人发现了裴诗,并向裕太指了指她的方向。裕太赶紧放下电脑快步走来:“诗诗你不是要晚一点来吗,现在森川少爷都去沐浴了……你等一下,我去找他。”
原本想说没有关系自己可以等,但想起他们刚才的谈话内容,裴诗故意装出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啊?又要等啊……我以为他会一直等我呢。”
“没事没事,他如果知道你来了一定立刻出来。我这就去叫他。”
裴诗拽住裕太:“等下,刚才你们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做些什么?不会是想造反吧。”
“诗诗还没和森川少爷结婚,就已经先有了组长夫人的架势了哟。”裕太扬了扬眉,一脸阳光灿烂,“放心好了,这与你和老爷子的约定有关,不是什么坏事。”
“这样啊,那你去好了,叫他不用太急,但也不要像上次那样拖好几个小时啊。”
待裕太离开以后,裴诗在房间里转了几圈。之前与裕太商量的组员虽然没有盯着她,但也守在门口没有离开。她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那台电脑,上面是一个日历一样的表格,似乎写了森川组内部的一些安排。她用纸巾蘸了点茶水,背对着门蹲下来,假装在擦小提琴盒上面的泥垢,然后蹭了一些在自己身上:“啊!”
“怎么了,裴诗小姐?”门口的人立刻问道。
“我不小心把泥弄到衣服上了……”裴诗指了指自己的衣服,为难地说道,“真不好意思,你们能不能先关门等我一下,我清理一下衣服。”
“好的,裴诗小姐。”
听见拉门关上的声音,她立即站起来挪动鼠标,查看电脑上的表格。果然,上面是森川组人事流动的安排行程,每一天、每一个时间段都有详细的人数和聚集地点。她还留意到了,只要是森川光本人参与的事件,字体都会是大红色的。她意外地发现,森川光和她交往的期间,原来竟去过那么多的地方,做过那么多事,但没有几件是老实告诉她的。前两周他大半时间都不在,说是回日本看老爷子,实际上他去了东欧和南欧的七八个国家,与那边的黑手党进行地下组织交易。
她诧异地不断往前翻,发现哪怕是在他眼睛失明的时候,这些活动也没有受到过半点影响。而且,他去伦敦的次数并不少。
这令她想起他们才认识没多久的时候,自己就问过他:“组长去过伦敦吗?”
“没有呢。”当时他眼睛一片空洞,笑容却美丽极了,“我还是比较传统,并不喜欢到处旅游。英国漂亮吗?”
她快速地往前翻动,终于,翻到了六年前的记录。那时候她还不认识他。那一年的冬天,也是她被人弄残手的时候。
因为时间太久,具体的行程内容需要输入密码才能进入。但是,地点却是没有隐藏过的。那一年,12月的红字记录里,地点全都是“ロンドン”。
此时,狂风在窗外凶猛地吼叫着。房间的窗户隔音效果虽好,却也挡不住那汹涌而来的呜呜声。乌云越压越低,树木摆动的身躯似乎随时会被折断,草叶的尸体漫天飞舞。里面的世界再是寂静,好像也无法掩饰外面世界末日般的情形。
裴诗远离电脑,打开了手机的浏览器。她手指发凉,不大愿意相信眼前的事实,想再三确认,于是,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了一段话。
与此同时,门被拉开了。被带进的风,像是终于有机可乘的黑色手掌,冲进来紧紧缠住了她。
森川光穿着新换的浴袍,恭敬有礼地朝她微微一笑:“小诗,你来了。”他的黑发有些湿润,像是被夜淋湿的花瓣垂在白皙的脸上。
裴诗最后看了一眼手机,搜索结果已经出来了——伦敦的日语怎么说?答案:ロンド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