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等。”刘启的眼睛,向靶场的另一边看去,“那边是胶东王,他射得如何?”
“胶东王刘彻已经比射过了,十发都脱了靶。”侍卫面无表情地报道。
“到底还是个孩子。”刘启捻着高高翘起的胡须,叹息了一声。也许他不该期望得太高,就算是与寻常儿童有所不同,刘彻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不足七岁的幼儿。
左右两席的几个皇妃的脸上,都浮出奚落的神色。刚才阳信公主奇迹般的胜利,令她们深为妒忌。幸好,她的弟弟被证明也不过是一个资质平常的儿童。就算王夫人的女儿出色,可那毕竟是个迟早要嫁人生孩子的没用丫头。
刀术也已经决出了第一名,那是一个世袭的侯爷、开国丞相曹参的后代,平阳侯的世子曹寿。
曹寿来自关外,封地在河东郡,刘启见过他,知道那是个相貌清秀、为人谦和的贵族青年。他的曾祖曹参不仅是有名的大汉丞相,而且是开国军功第一人,祖传刀法十分不凡,曹家的世子夺得今天的刀术冠军,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看来,四项赛事都已经尘埃落定了。刘启正准备站在宫阙上宣布胜利者的名次,忽然间,一名侍卫飞跑过来,叫道:“皇上,阳信公主和江都王吵起来了!”
“怎么说?”刘启皱着眉头,向下看去。
只见那匹火红色的大宛马忽然驰近,阳信公主满脸通红地跳下马来,跪在观武台下面回奏道:“父皇,这个箭术冠军,女儿不甚服气。”
“怎么,难道你还射得过江都王?”刘启大为诧异。
“女儿射不过,但女儿的弟弟射得过他!”
“你是说彻儿?”刘启笑了起来,“彻儿十发十不中,如何与江都王相比?”
“彻儿才不过六岁,哪有那样大的臂力,能将箭射到二百步外?”阳信公主极力辩解道。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只是有些牵强了。但刘启仍是深感兴趣地俯身下瞰:“依你怎么办?”
“将鹄的移到一百步外,让胶东王和江都王比射!”
“岂有此理!”姗姗来迟的江都王不禁勃然大怒,高声叫嚷道,“干脆将箭靶拿到胶东王手边,让他将箭一支一支插到靶心好了。这里是比武场,又不是小孩过家家,规矩能说改就改?阳信,你越大越没规矩,我看你今天纯粹是来惹是生非的!”
一边站着的,是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六岁孩子、胶东王刘彻,他忽然向前走了一步,跪在地下,开口说道:“父皇,我不需要在一百步外射,一百五十步就够了。”
“哦?”刘启扬了扬眉毛,在瞬间做了决断,“将鹄的移近五十步,朕要亲自看着他们哥俩比射。”
“皇上!”程姬大为不满。
刘启看了她一眼,又补充道:“这只是戏射,并不影响江都王已经到手的冠军。”
高大魁梧的江都王刘非,这才勉强压下心头的怒气,举起长弓,搭起雕翎箭,箭支带风,流星般向鹄的射去。
片刻,侍卫便持着插满长箭的红靶来观武台下回报:“江都王十发十中,九箭射中红心。”
这比他刚才的成绩还要好,江都王面露得意之色。
在江都王身边静静站立的,便是六岁的刘彻了,他身材虽然比同龄的儿童高大不少,但终究是个小小的幼儿,观武台上下,皇妃和皇子们,同时将眼光投向了他。
只见刘彻从容地走上箭场,左手持着青铜弓,右手的手指间分夹着两支长箭,拉满了弦,发箭如飞,竟然两箭连发,射中了鹄的红心。
比武场上,顿时响起了雷霆般的叫好声。
刘彻面色沉静,又从箭袋中取出三支长箭来,一支夹在手指间,一支夹在肘间,一支夹在腋下。
他深深吸纳一口气,回身迅速反射,三箭连发,又是全部射中了鹄的红心。
这一回,连刘启也忍不住走下座位,以酒洒地,大声叫好道:“好彻儿,你竟然天生的神力,天生的神射,这能耐比你父皇还要强!好!好!”
刘彻的脸上,仍然看不出一点惊喜的意思,他不再卖弄技巧,拉满了弦,将后面的五箭一一射过,果然十发十中。
射过之后,胶东王刘彻将弓箭交给旁边站着的侍卫,伏地叩了两个头,说道:“谢父皇给孩儿这个机会,挽回孩儿的脸面。”
他是相貌堂堂的男孩儿,面貌和神情与刘启几乎像了个十足十,虽然年幼,脸部轮廓的线条没有父亲那么刚强、坚硬,却显得比刘启更自信、从容、镇定,更有一种英武之气。
刘启饱含着激赏之情,深深打量了一眼自己的爱子,这才点了点头,站在栏前,神情肃穆地说道:“朕来宣布今天的比武成绩,马术冠军,阳信公主;格斗冠军,江都王刘非;刀术冠军,平阳侯世子曹寿;箭术冠军,江都王和胶东王并列,赏赐另加一份!你们都是朕的好儿女,好臣民,现在,大家统统去长秋门领宴,朕要与你们大醉方休!”
夕阳已经挂在了垂柳的枝头,东边,白璧般的满月升了起来。这个正月十五,过得真是有些不同寻常。
刘启已经和一直沉默不语的薄皇后并肩离开了。
而皇妃们也跟在他们的身后,鱼贯走下楼台,在她们看似宁静的面容下,其实全都各怀心事,情思十分复杂。
但从她们走路时有意拉开的距离上,可以看得出来,有一点皇妃们已经达成了共识,那就是,她们直到今天才发现,一向表现得谦逊和气的王家姐妹,其实是一对非常危险的人物,而王夫人尤甚。不但她的儿子胶东王刘彻今天忽然表现出一种极大的威胁力,就连她的那个从不懂得收敛和温柔为何物的女儿阳信公主,也是如此咄咄逼人,并且,随之年龄的增长,阳信公主似乎变得更加富有力量,不再是从前那个简单而稚气的小女孩。
王夫人一个人被她的同伴们刻意遗落在后,但她并未感觉到孤独,她只是有一些困惑。她其实并未像其他皇妃们所想象的那样富有心计和手腕,虽然她平时的确爱走上层路线,喜欢和长安城的皇族、权贵们攀交情,但她实质上也不过是一个热衷权力而头脑简单的女人。
她只在今天才发现了自己有一种令人敬畏的强大,而这强大竟是源于她的儿女们。这个出人意料的发现,既令王夫人欣喜,更令她惶恐,她甚至还有些担惊害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