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2 / 2)

循循 伊人睽睽 6929 字 9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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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知“神仙醉”,但他们发现流民中出了些死人,发现姜循烧粮买粮之事,发现贺明最近春风得意。

一位臣子掩饰不住激愤:“赵公,这必是太子的手段!太子在朝上压着赈灾折子,私下却让贺明去张罗。难道那贺明不是户部大员,不代表圣意?太子分明另有所图。如今流民中有了死人,我们不妨参那贺明一本,参太子一本。便是太子,也说不出什么!”

另一大臣小声:“下官派人

跟踪过那贺明……怕贺明发现,离得远,便跟丢了。但是下官发现,似有另一股势力在跟踪贺明,也许正是太子派人在保护贺明。赵公,不过是一个赈灾,行此大善事,贺明需要什么保护?除非他心里有鬼。”

几位大臣连连点头。

在之前的弹劾丑闻中,旧皇党损失惨重,连赵铭和都在家中“养病”,一月未曾上朝。赵铭和不得不暂避太子锋芒,而其他大臣着急无比,在朝中步步维艰。如今他们好不容易寻到太子把柄,当即来赵相公府上,向赵铭和请示。

赵铭和皱着眉。

此事确实透着古怪。

姜循……他想到在姜夫人的葬礼上,姜循那挑衅的笑,便心中更觉不安。

赵铭和从不将小女子放在眼中,他那日一本正经地教训姜循,姜循却不服气。她到底是和他开玩笑,试图激怒他,还是她确实狼子野心?

姜明潮的女儿啊……赵铭和轻轻嗤一声。

众人七嘴八舌,他抬手,缓了缓才说:“不必着急。”

众人若有所思。

果然,他们见赵铭和淡声:“还不到时候。让贺明再猖狂两日,让那些流民再多死一死人……你们暗自查访,记下死了多少人,人死多了,让御史台一举弹劾,直指太子。到时我再去官家病榻前哭诉,我们这位太子,过于年轻,总要吃些教训。”

赵铭和幽声:“谁又不会弹劾呢?”

众臣便知赵铭和没有忘记杜一平那厮的疯癫。

众臣点头。

众臣却也有几分迟疑:“我等总与殿下对着干,日后殿下登基……”

赵铭和:“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今日既只是一个储君,你我荣誉名望系在官家身上,又不是他身上。走到今日,你们还在犹豫,不知该孝敬谁吗?”

众臣心惊,又暗有苦涩无奈。他们自然跟随赵铭和,没有旁的路走。只是官家这几年不上朝,病得厉害,总让他们心中没谱。不过既走上此路,也无他法。

朝堂不能成为太子的一言堂,否则,便轮到他们卷铺盖回家了。

众人和赵铭和商量着这些,最后说起该派谁去行这监督之事。众臣推拒,既想从中获益,又不愿将太子得罪太深。

赵铭和打断他们:“拿我的帖子,去杜家拜访,让杜家出人。”

赵宰相鬓发灰白,微微冷笑:“告诉杜家,既然能请来江湖人士行那刺杀之举,想必那江湖人士听从杜家调遣。我等遇到了一些麻烦事,不方便出面,请杜家派人协助,帮我们监视贺家。”

那场弹劾丑闻闹得满堂风云,时隔这么久,赵铭和当然已经查出来,那日杜一平遇刺,不是朝臣们狗贼跳墙,而是杜家贼喊捉贼。杜公已经致仕,却搅合此局。既已被赵铭和查到,赵铭和便不会放过杜家——

赵铭和轻声:“告诉杜家,此次若是做得好,我既往不咎。否则,杜家人,别想在东京有寸土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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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有鱼肚白色,凉

风悠徐(),整座东京都在沉睡之中?()_[((),四野一片空旷阒寂。

江鹭用鹤氅裹着姜循,带着她飞檐走壁。

晨风拂面,万象宁静,被他抱在怀中的小娘子首次见到沉睡中的东京,发出惊叹声:“哇。”

江鹭忍笑。

最后,他按照她的指使,带她溜出了内城。天色半明未明,二人最后站在外城一角楼屋檐上,眺望着一片黑暗。

脚踩到瓦片,江鹭松开姜循。姜循纤纤若飞,站在鱼鳞乌瓦上,风动衣扬,半挽的发髻欲坠不坠,细黑发丝贴着她颊面轻扬。

姜循凝望着远方。

江鹭站在她旁边:“原来你要看这个。”

他们此时所站的高处,可以俯看良田数十亩。那良田不属于农民,村户不过刚刚吃饱饭,却搭建了一张张棚子,将逃来东京的流民安置在棚下。

那处幽黑,诡静,藏着善与恶交错的阴谋、未死的良知。

而姜循站在角楼瓦檐上,正好将那片晦暗看得分明。

半晌后,江鹭说:“有人一直在跟踪我们。”

姜循侧过头,疑惑看向他:跟踪他们,江鹭却不出手?难道因为她是累赘?

江鹭淡声:“跟踪我们的人,是一个武功高手,身上没有杀气。那人跟踪了我很久……从我进你府邸,那目光便跟随而来。我带你出来,那人又跟了上来。然而中途,那人便离开了。”

姜循若有所思。

她想到了一个可能,心头一跳,抬眸,见江鹭正垂眼望她,目有忧虑。可见,他们想到了同一种可能。

江鹭低声:“那人欲杀你,怎么办?”

姜循轻笑:“不会。我心中已然有数,多谢你告知,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一向聪明,她既说有了主意,江鹭便不再操心此事,全然信赖她。姜循心中微甜,含着一丝笑,与他并肩,共看那片流民所居之处的昏暗。

姜循轻声:“阿鹭,我们一起看日出。”

他轻轻应了。

他朝后退半只肩,从稍后的方位,观察姜循。天蒙蒙亮,已有微光落到她颊上、发上。她看得那样专注入神,拢着衣裙,忘记了高处不胜寒。然而无妨。他带给她的氅衣,足以保暖。

江鹭盯她许久,冷不丁开口:“当太子妃是为了帮姜芜讨回公道,插手朝政是为了协助叶白复仇。那么姜循,你想要什么?”

姜循愣住。

她望着前方,缓了好一会儿,才迟钝地扭过脸,看向斜后方的江鹭。

江鹭低头看她,目光温软,微有哀意。

姜循大脑空白一息:“你知道了啊……”

他轻轻地“嗯”一声,那一声“嗯”,如砂砾磨心,裹得他满心刺痛,血流如注,还要强颜欢笑。

江鹭的睫毛颤在姜循心头:“我不小心看到了姜芜写给你的信,我的门客又告诉我叶白的一些事……我才将这些串了起来。我不是要和你算什么账,我只是很难过。”

() 重重檐瓦(),古朴典雅。高处风寒¤()_[((),吹她衣袂吹她额发。她出神片刻,眼神空空,五味杂陈:“你难过什么?”

站在她身侧的江鹭衣袖轻扬:“我很难过。少年时,我以为我喜爱你,保护你,实际上我却对你一无所知。你的痛苦愤怒委屈,我全然不知,任你置身长夜,日益绝望。

“我对你生怨生忿,你无从辩解无话可说,要忍耐我对你的逼问胁迫。说出来的皆是掩饰,不能说出的遍体鳞伤。我全然不知,怪你恨你妄生不甘。那漫长的时光,我不知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姜循痴痴看着他,眼中流光闪烁。

他不看她。

日光渐渐要从云后破出,灿金之色落到江鹭身上,他的眸子也被染了一重金色。那波光粼粼的金光,几让姜循以为江鹭在落泪。

他如松如玉,修挺昂然,站在晨风高檐上,也站在姜循此时的心间。他为她而难过欲泣。怎么回事?经历这些的是她,为何他看起来那样失魂落魄,那样难堪伤怀?

江鹭再次重复:“你为姜芜,你为叶白。那么,你自己想要什么?”

他没得到姜循的回答,便扭头来看她。

姜循挑眉:“我要权势啊。”

江鹭一针见血:“谎言。”

姜循一滞。

她无话可说,在他清亮的眸光下又难以遁行。她瞥开目光,不想理会江鹭,却听江鹭柔声:“你说过,要试着对我说实话。你连这么简单的话,都回答不出来吗?”

姜循静默。

许久,江鹭失落,以为她不会回答了,他听到了小娘子极轻的声音:“身入此局,我没有想要的。”

江鹭怔怔看她,心口发抖。

江鹭坚持说:“若我非要你想呢?你去想象——如果解决了这些事,姜芜和叶白都得偿所愿,你尚有脱身的机会,你想要什么呢?”

姜循无奈地笑。

怎可能脱身呢?

但她闭上眼,顺着江鹭的话,当真去想了想——

她去想她从未想过的事。

风托着她腰身,发丝撩着她面颊,身后的郎君为她挡着风。兰香若有若无,浮在姜循鼻尖。姜循放空思绪,薄薄眼皮被日头微光晃得发烫。

一切这样美好。

这不属于她,阿鹭也不属于她,她却依然心动。

良久良久,江鹭听到姜循淡漠的声音:“自由。”

她睁开了眼,沐浴在半明半暗的晨光中,如簌簌飞雪:“倘若真有那一日——我要远离这一切,不和故人打交道,不看世人或狰狞或可怜的面目。我要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再无樊笼困住我,再无人绊住我的步伐。

“此行不求归宿,只愿无拘。”

江鹭眼睛,映着她。“吾意久怀忿,汝岂得自由。”

而她回头,朝他轻笑:“但我离不开这里。我早已说过,我愿意为了我的大业,将自己燃烧殆尽。那么阿鹭你呢?你和

() 我们都不一样,你有太多的退路可选。可你若再在这潭泥沼中执迷不悟,你便抽不开身了。阿鹭,你又能为你的大业,付出多少呢?”

江鹭:“所有。”

姜循惊愕,瞳眸瞠大。

她看着他的侧脸,看他站在微明晨曦下,静雅若仙,虔诚无比:“我愿意为了凉城,为了段三哥的冤屈,焚烧自己,付出所有。”

江鹭:“我与南康王府……你不必担忧。我已有了安排,只是尚未到决断之时罢了。”

姜循迷惘。

徐风吹面,她忽而想到了江鹭此次来京的种种不同寻常处:南康王对他几乎不问不管,服侍的侍卫侍女极少。他在凉城之事涉入极深,南康王府未置一词……

姜循心惊:“阿鹭!”

你是不是、是不是……

他朝她一笑。

那笑意点点,微有哀伤,微有恳求。他微笑着朝她摇了摇头,让她不要说出来。背着光,他立在她身畔,与她共同看红日渐起,而他和她的人生,却在朝着太阳照不到的黑暗滑落。

姜循:“你到底要为凉城做到哪一步?”

江鹭:“我要朝堂撕毁盟约,要收复凉城,要无家可归的凉城子民回归故土。我要作恶者付出代价,要守城者获得荣誉。”

姜循:“大魏和阿鲁国的和谈盟约,是两国大政。朝堂断无朝令夕改之先例。除非——”

她扭头看他。

她眼中光华极亮,她在屋檐上踱向他。她倾向他,诱惑他,腐蚀他:“你做反贼,你来谋逆,你重开棋局!”

沉寂许久。

江鹭抬头,气锐如剑出:“未尝不可。”

清朗丰秀的郎君朝前迈步,刹那间伸出手,修长有力的手指握住了她。

他和她一起站在晨光中,看那金灿光自东方起,铺陈整个天地。天地濛濛生亮,青山如翠,玉暖生烟。灿日如沸腾的河流,在一重重屋檐上跳跃流淌。大地窝陈在下,一片片农田覆着绒毛一般的金光。

骄阳初蒸,辛勤的百姓开始新一日劳作。城门开启,摊贩吆喝,而站在暗处的他们并无羡慕。

姜循:“我们一起下地狱。”

江鹭:“我们一起遭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