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首都星冬季难得的晴天。

初春的预兆早已在各处显现, 枝桠上的新绿、欢腾的鸟叫，以及墙角已经快凋零的飘霜花。

湛峥随手拈了一片飘在椅子上的花瓣，坐了下来。

“霍默文。”他轻声道。

他见过这个名字。

在霍乐宁的个人档案里。

“是的。”严沛道, “他是霍乐宁的哥哥，但不是亲哥哥。”

这件事湛峥也知道。

霍乐宁是跟着霍默文从福利院一起出来的。

霍默文比霍乐宁大了十岁，根据联盟收养法, 福利院的孤儿一直到十六岁还没有人收养就可以视作具有基本的生存能力, 应当离开福利院。

霍默文为什么没被收养档案没有写，但是他走的时候，什么也没带走。

除了一个跟在他身边的小不点。

两兄弟相依为命，没有血缘，却比很多有血缘的亲兄弟都关系亲密。

当然……

现在, 霍乐宁现在已经全不记得了。

“哥, 你看……”严沛问。

如果霍乐宁真的有问题，那么除了霍默文, 阿尔洛就是他唯一的突破口, 照理, 也会在里面发现同样的监控设备才对。

现在却没有。

要么是霍乐宁失忆跟廖杨的事根本没有关系。

要么, 就是有人先下手了一步。

在不确定的情况下, 他们不敢排除任何可能性。

“既然机器人没问题。”湛峥停顿了一下, “就先给我吧。”

“就算他们比我们快了一步。”他道, “能够提前对阿尔洛进行远程操控, 那就说明这个机器人只是一个载体，研究它没有太大意义。”

严沛也是这么想的。

只是挂通讯前，他迟疑了一瞬。

他想, 或许, 也不一定是远程操控。

远程操控的技术可以操控机器人, 但很难改变机器人内部的结构。

除非有人在另一头帮忙。

但是湛峥没有提。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

湛宅。

霍乐宁看着消逝的图像，久久没有回过神。

芯片是他偷偷从阿尔洛身体里拿出来的。

到现在，他才知道，阿尔洛体内藏着这样一块特殊的东西。

他又想起了他第一次听到霍默文声音的时候。

“宁宁，好久不见。”他道。

小机器人的眼睛已经完全呆滞，掌控它的，是另一端的男人。

第一次见面，霍默文并没有介绍自己。

他只是用冷静的语音让霍乐宁拆掉了阿尔洛，然后取出了里面的芯片。

霍乐宁怔怔地问他为什么。

那端思索了一下，轻笑了一声：“看来，真是都忘完了。”

“机器人的天职是服从。”他慢慢地道，“你没有问为什么的资格。”

清淡的嗓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味道。

他似乎并不在意霍乐宁会不会照他的话做，或者说，他对于这一点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说完这句话，他就自顾自地点了一根烟。

电话那头，是传统的老式打火机的声音。

然后，他就挂断了“通讯”。

霍乐宁起初并没有想要照他的话做。

阿尔洛在那之后就恢复了正常，但也没有说话，一直默默地跟在他的身旁。

它看着霍乐宁下楼吃饭，然后又上街去买了点生活用品，最后兜兜转转一圈回到家，还是重新回到了楼上。

霍乐宁看着它：“你知道他是谁。”

肯定的语气。

阿尔洛的声音依旧是带着电音的呆板：“宁宁，你不该在前几天把我关掉。”

霍乐宁没说话。

“我们是一体的。”阿尔洛接着道，“你知道的，我和你早就建立了链接，我没有自主意识，永远只会为你服务。”

也只会为你考虑。

霍乐宁抿了抿唇：“……我不是机器人。”

这回，他的语气又变得执拗。

却带着隐秘的害怕。

“如果你想这么认为的话。”阿尔洛道，看着它的幼崽，语气一如往常宁静又平和。

霍乐宁爬上床，用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

过了片刻，他下了床。

阿尔洛飞过来，落在了他的手心。

霍乐宁的眼底盈了眼泪，却还是拆开了它。

阿尔洛是他的亲人。

没有它。

他不会知道自己是谁。

它不会骗他。

*

可是……

霍乐宁想。

湛峥也不会骗他。

芯片依然亮着。

这才是阿尔洛体内最核心的通讯设备。

通讯那头的男人的语气还是跟第一次见面那样没什么波动，带着一点闲适。

这回，他依然是突然链接的霍乐宁。

在他一个人独处的时候。

“那可不一定。”他道。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霍乐宁的叛逆心又上来了，“我不认识你，你才不是我哥哥，机器人没有哥哥。”

他之所以会听男人的话，只是因为对阿尔洛的信任。

还有，摘掉芯片是一件很容易做到的事，看上去也没有任何危险——

就算有，湛峥也不在，只有他一个人独自面对。

他只是想看看男人还会做什么，并不代表他完全相信了男人。

通讯那头的人没说话。

片刻后，他慢慢地道：“你说得对，但是，你以前就是这么叫我的。”

霍乐宁怔住了。

“这件事我会给你证据，你不用着急。”男人吐出了一口气，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麻烦，语气突然变得干脆又快速，“今天我找你，只是跟你打个招呼，以免你太惊讶。过两天我就会到首都星，你是我的机器人，我不会不管你。”

他顿了顿，“至于湛峥。”

“随便你。”他简单地道，然后顿了顿，“或许，我不应该苛责你，毕竟……”

他突然很温和地笑了一下，像是自言自语，又带着点神经质，“毕竟，我给你的任务就是取得他的信任，用各种方法留在他的身边，嗯……他喜欢善良的好孩子，所以，嗯，应该的。”

他道，“没关系，你怎么想都可以。从客观角度来说，湛上将确实是个英雄。”

霍乐宁瞳孔缩了一下。

他听懂了霍默文没有说出口的话。

他用一种十分理所当然的语气，在讲自己当初创造他的时候，用的是什么思路。

像是本该如此。

空气中寂静了好一会儿。

片刻后，霍默文开了口：“霍乐宁，宁宁。”

“乖宝宝。”他叹了口气。

“现在，去睡吧。”他轻轻道。

像是真的在哄自己的宠物，或者是，他嘴里所说的，机器人。

霍乐宁确实是要睡觉的，但他现在睡意全无。

他瞪着面前的芯片，想要直接把它拆掉，砸碎，或者……

交给湛峥。

湛峥会帮他的。

他会帮他把这个可恶的男人处理掉，让他不会再大放厥词。

湛峥还会哄他，告诉他，他不是什么机器人。

他只是霍乐宁。

他这么想了，也这么说了：“我不相信你。”

霍默文停顿了两秒。

“也可以。”片刻后，他道，“不过，你最好不要想着，去找湛峥帮忙。”

霍乐宁攥紧了拳头。

“让你摘掉芯片，是为了你好。”霍默文吐出了一口气，“如果让湛峥发现，阿尔洛体内有可以和外界联系的芯片，或者，你跟我说过话。那么就算他有心包庇，你也得去联盟保密局走一趟了。”

“到那时。”他想了想，“不用我把你销毁，你应该，也只能进废品处理厂了。”

他的语气有点遗憾，“宁宁，我并不想看到那样的事发生。”

“所以，答应我，不要做那样的蠢事，好吗？”

-

湛峥到家的时候，霍乐宁正在打沙袋。

omega其实不怎么喜欢这项活动，因为它很枯燥，并且很累。但是湛峥到地下室抓到人的时候，霍乐宁额发汗湿，脸颊通红，出手狠厉。

打得十分起劲。

他惊讶了一瞬：“怎么了？”

“有谁惹你了吗？”他想了想，很温和地问。

霍乐宁狠狠地摇了摇头。

湛峥若有所思。

他在旁边看着霍乐宁打，不时上手指导一下怎么打沙袋沙袋会更痛。

沙袋痛不痛霍乐宁不知道，打了一会儿，他的拳头跟沙袋接触的面积就开始隐隐作痛了。

“不打了吧。”湛峥跟霍乐宁商量。

霍乐宁抿着唇点头。

他去休息室换衣服，湛峥就在原地等他。

等霍乐宁换了家用睡衣出来，看到了他手上玩着的小机器人。

套了一身花裙子。

大红大紫，寓意挺不错。

就是过分喜庆。

霍乐宁：“……”

“这是你给它换的衣服吗？”他不可置信地问。

湛峥坦然应声。

其实是回家的时候才想起来了这件事，然后找出了当时给小明挑选的布料，让人随便裁的。

进门前刚裁好。

霍乐宁颤抖着启动阿尔洛。

小机器人睁开眼睛，先看着霍乐宁，然后从对面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转着的螺旋桨停转了半分钟。

看起来像是死机了。

霍乐宁抬头看着湛峥：“……你觉得好看吗。”

“啊。”湛峥道。

霍乐宁一步步往后退，像是怕他把自己捞过去也做一身新衣服。

他退到门边的时候迅速转身想跑。

身后的兔子耳朵一跳一跳。

然后，两个兔耳朵就被拎住，只能在原地转着圈挣扎。

“去吃饭。”湛峥道。

*

吃饭的时候，霍乐宁垂着眼睛扒饭。

今天做的是土豆咖哩饭配一大块热腾腾的炸猪排，两人一人一个餐盘，霍乐宁的盘子比他脸要大一倍，湛峥的理由是他太瘦了。

吃完饭，霍乐宁的肚子就鼓了起来。

从昨晚到下午，他跟湛峥做了好几次运动，又打了半天沙袋，这会儿才觉察出后劲。

整个人四肢都是酸痛的。

能爬起来，还是因为omega在发情期的天赋异禀。

湛峥抱他到露台看星星。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一颗颗明亮的晚星像是缀在天空中的水钻。

霍乐宁的眼底也倒映着星星。

他想。

他要是不是机器人就好了。

他也可以是一颗星星，至少挂在天上的时候，他可以看见湛峥，湛峥也可以一直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