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萨沙听见了一声悠长的鸟鸣。
这件事情本来很奇怪。
因为死人是听不见声音的, 而他百分之百确定,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根本不关心。
对他而言, 过往与未来尽数散去,生与死再无意义。
然而, 鸟鸣声却离他越来越近。
——他的灵魂,就这样被骤然唤醒了。
……
他看见了一只很小的金毛崽崽。
崽崽撅着个屁股,趴在门边的沙发里打盹。
门廊里亮着一盏橘黄色的小灯,照得整个房间暖洋洋的。
客厅灯关着, 时针指向十二点。
喀啷喀啷。
门传来轻微的钥匙响动。
一对夫妇蹑手蹑脚地进来。
“……你看!我就说吧, 萨沙肯定又在门口睡着了……”
“嘘……嘘。”
丈夫大气都不敢出,悄无声息地走到沙发边,把金毛崽崽抱起来,往卧室里送。
趴在他肩上的金毛崽崽,猛地吸溜一口口水。
夫妻俩都被吸溜声吓了一大跳。
妻子温柔又歉疚地:“对不起,萨沙。还是把你吵醒了。”
金毛崽崽还没睡醒, 沾着口水的包子脸, 在男人肩上挤得变了形。
他睡眼惺忪,噘起嘴巴:“妈咪……”
妻子心都化了, 忙去哄他:“Awwww, 我的宝贝, 我的蜜糖……快给妈妈抱抱。”
萨沙看着漂亮的金毛崽崽,蹬着小脚丫子,跟加班迟归的夫妻俩撒娇。
刚开始, 他觉得很有些茫然。
他不懂这些画面代表着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看见这些。
而且,他还有一种更奇怪的感觉——
这明明是他的梦境,身后却似乎还有另一个炽热的灵魂。
正在遥远的某一处, 近乎痴狂地看着他。
然而很快。
——巨大的熟悉感和真实感,劈头盖脸将他淹没。
萨沙:“啊……”
他张开嘴,嘶哑的声音,从不存在的喉管中发出。
他想歇斯底里地呼喊出声。他想伸手去抓那对夫妇,他想要不管不顾地奔向那片橘黄色的灯光。
他想起来了。
他们是——
——如果灵魂也可以流眼泪。
这个梦境,大约早已沉没在泪水的汪洋中。
……
金毛崽崽是被一个老警察,从坍塌的实验室里抱出来的。
实验室里堆满了孤儿院孩子们的尸体,皮肉烧焦的气味引人作呕。人口实验集团的几个负责人,想放火毁尸灭迹,被一群黑衣男人当场击毙。
老警察疯狂地翻孩子们的尸体,一个个摸脉搏。
最后,他摸到了金毛崽崽还在轻微起伏的胸口。
金毛崽崽被送到医院。等危险期过了,他缠着满身绷带,像个小木乃伊,在医院里撒丫子乱跑。
金毛崽崽:“啊呜~啊呜~”
护士小姐姐拎着绷带和药水,在后面到处捉人。
小金毛哧溜一下钻过门缝,溜进了医院的天台。
在天台上,他见到一个很奇怪的女人。
女人手腕上缠着厚厚绷带,正坐在天台边沿,两腿放在外面,不知道是不是在看风景。
他俩面面相觑。
觑了一会儿,女人见金毛崽崽不打算走,只好把两条腿收回来。
在兜里慢慢摸着,摸出半颗糖来。
女人:“吃糖吗?”
金毛崽崽看看她,又看看糖,走过去,在女人手心里把糖叼走。小包子脸鼓来鼓去,糖在舌尖融化,金毛崽崽嘴巴一咧,笑了。
即便疤痕未愈,少年那张非常适合笑容的脸,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初见端倪了。
当他笑起来,绿眼睛弯弯的,脸蛋上还有两个小酒窝,全世界最甜的酒,都淌在这两个窝窝里。
女人看见他笑,先是愣了一下,下意识跟着笑。
女人温柔地:“好吃吗?”
金毛崽崽点头:“甜甜。”
女人试着摸他柔软的金发,他也乖乖给摸。
第二天他又溜到天台去,看见女人又跨过了天台。
他俩再次面面相觑。
女人只得很无奈地:“还想吃糖吗?”
金毛崽崽不好意思说想,就眼巴巴地望着对方笑,看她还会不会再剥一颗糖给自己吃。
女人只好又在自己兜里掏。
没掏到,非常尴尬,就说:“明天我再给你糖,好不好。”
金毛崽崽:“那明天,你还在这里看风景嘛?”
女人:“明天……”
她笑笑,“明天我要给你买糖,暂时不来这里了。”
结果后天,大后天,她都没再去过天台。
这本来只是他和女人的秘密。
结果老警察来医院探望他,掰他嘴巴:“……怎么蛀牙了?”
护士小姐姐一边用小手电照他的蛀牙,一边跟老警察感慨:
“唉,大家都在说这孩子挺难得的。经历过那么恐怖的事,还能这么活泼,天生就是个小太阳嘛。”
老警察手里搓着金毛,还要嫌弃:“小崽子,记吃不记打。”
老警察一个人呆着时,喜欢看钱包里的照片出神。
照片上是一个小姑娘。拍这张照片时,小姑娘跟金毛崽崽差不多年纪,无忧无虑地吹泡泡玩。
这是女儿去世前,留下的最后一张照片,被摸得斑斑驳驳的,边上起了一层毛边。
他边抽烟边看,看得太入神,没发现一只金毛溜出病房看看,又溜回去。
小金毛在病床的被子里,摸出满满一兜糖来。
一颗颗,在长椅上摆成一座小山,再全部推向老警察。
老警察:“干嘛?你想行贿?”
金毛崽崽:“我想买下你,当我爸爸~”
老警察猛地站起身。
他什么也没说,逃也似的离开医院。
金毛崽崽只好去找投喂他的女人玩。
女人是一个非常厉害的药物研究员,只是短期内经历了太多重创,抚育她长大的恩师去世,还被前夫骗得倾家荡产。
她手腕上的伤快好了,可是舍不得出院,总是捉着金毛崽崽的小手,教他涂鸦画画。
“我以前不相信上帝,”她又讲一些金毛崽崽听不懂的话,“但是遇到你,我相信这个世界是有上帝的。不光如此,他一定非常慷慨大方——大方到愿意将环绕着他的小天使们,分一个给我。”
老警察消失多日,又回来了。
这次探视,他拿着一张领养证明,跟另一个黑衣特工在病房门口低声交谈。
金毛崽崽把耳朵贴拿在门上,偷偷听。
他模模糊糊听见黑衣人说:“你考虑清楚了吗?这孩子是蜈蚣组织遗弃的实验品之一,如果你真的决定收养,我需要向局里提出申请。”
老警察说:“从现在开始,他就不再是‘实验品之一’。他是一个人,他有名字,就叫萨沙·阿特维尔。”
黑衣特工:“好。但是你要发誓,一生对这孩子负责。”
老警察说:“我会的。谢谢你,科尔森。”
金毛崽崽什么也不懂,只知道自己有名字了,轰地弹射到病房外去,猛扑到老警察怀里:
“我叫,我叫傻沙·阿特瑞……”
老警察纠正他:“萨沙·阿特维尔。”
金毛崽崽这几天在换乳牙,嘴巴一边漏风,一边超快乐地:
“我叫傻沙·阿特瑞尔!”
从这一刻起,他终于有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名字,就再也不是那些坏人口中的“上等货色”“娘们脸蛋”了。
金毛崽崽高兴得不行,挥着领养证明,到处撒欢。
老警察看着他,满脸都挂着笑意。
那个眉眼和善的黑衣特工,也伸手揉了揉金毛崽崽的小脑袋。
……唯一不高兴的,是因为住院、迟了一步去递领养申请的女研究员。
“你认真的吗?”女研究员说,“我没有对警察这个职业有偏见的意思。但是你真的认为警察适合领养孩子吗?”
老警察:“很显然你觉得一个一年365天都在加班的研究员更适合领养孩子。太好了,给你鼓鼓掌,你听听响吗?”
他们两人天天不对付,金毛崽崽不想让两个他都喜欢的大人吵架,在他俩腿边急得团团转。
他抓着老警察的手看看,无名指上没有戒指;
抓着女研究员的手看看,也没有戒指。
就赶快把他俩的手合在一起,用自己的小手握着。仰着小脸,又咧着两个甜酒窝,眼巴巴地瞧着他们俩。
女研究员:“……”
老警察:“……”
……于是等到小金毛正式出院,他就有了一个警察爸爸,一个研究员妈妈。
金毛崽崽美滋滋。
三个曾经在苦难中破碎的人,在纽约组成一个温暖的新家。
外面在下雨打雷,卧室里的灯光却暖暖的,妈妈靠在床上,给小金毛念睡前童话:
“快乐王子的雕像,高高地耸立在城市上空—根高大的石柱上面。他浑身上下镶满薄薄的黄金叶片,明亮的宝石做成他的双眼……”
快乐王子在活着的时候,从来不知道眼泪是什么东西。因为他住在日夜载歌载舞的王宫里,不通人间悲喜,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他的臣仆们看到他,也会被他发自内心的快乐感染,大家都很喜欢他,所以就叫他快乐王子。
但是等到他死去,成为一座立在宫墙之外的雕像,他看见自己城市中所有的丑恶和苦痛。看见无辜者在苦难中煎熬,善良的快乐王子,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于是他开始用自己身上的宝物,去帮助别人:他身上的金片,宝石做的眼睛,还有剑柄上的红宝石,都被陪伴着他的小燕子叼去,送给穷苦的人民。
可是这个童话的结局,却异常凄惨。
陪着快乐王子的小燕子,被严寒冻死在他的脚边。而快乐王子因为变得光秃秃,被推进熔化炉焚烧殆尽。
炽烈的高温中,那颗珍贵的铅心,也噼啪一声,裂成两半。
金毛崽崽缩在被窝里听。
他好心疼快乐王子哦,就默默地抹眼泪。
抹完了,两爪一摊,六亲不认:“我讨厌这个故事!”
妈妈只好尽力挽尊:“呃……其实快乐王子的结局挺好的呀。你看,到了最后,快乐王子和小燕子都进了天堂,那是一个跟王宫一样无忧无虑的地方。这里是怎么写的?‘天堂的花园里,小鸟可以永远地放声歌唱;而在上帝那黄金的城堡中,快乐王子可以尽情地赞美他。’”
金毛崽崽说:“可是,可是,快乐王子已经见过那么多痛苦的人了!就算让他呆在王宫一样的天堂,他怎么可能还会像以前那样快乐呢?”
他趴在被窝里,拿笔在童话书最后一页写字,想给快乐王子写一个好结局。
他写道,快乐王子呆在天堂里,每天都很忧郁,结果被一个路过的神看见啦!于是,神就决定把他和小燕子,一起带回了人间。
在熟悉的人间,快乐王子发现,他帮助过的每一个人都重获新生,再也不被穷苦侵扰。
于是,他再次发自内心地感觉到快乐了!
就这样,快乐王子带着小燕子,从此和人们一起,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哎呀,我的宝贝,妈妈的小天使……”
妈妈伸头看完他写的结局,忍不住把崽崽抱过来,叭叭地吻他额头。
爸爸不甘示弱地挤上床来,也准备给金毛崽崽讲一个睡前故事。
爸爸:“嗨呀!这个故事,让我想起我年轻时负责过的一个案子。天杀的,那个变态杀人犯,老子跨了十几个州才抓到他。那家伙把受害人全身的皮都活活剥掉了,眼睛也剜出来做成——”
金毛崽崽屁滚尿流:“啊!!!”
妈妈忍无可忍,用枕头把爸爸打跑了。
但是后来,爸爸一边抽烟,一边高兴地看崽崽写的结局。
妈妈问他一个人在乐什么,他很感慨,跟妻子说:
“萨沙是个很温柔的好孩子。这件事可让我太高兴啦!比他拿10个A都让我高兴!”
……
金毛崽崽就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了。
他有一个非常溺爱他的妈妈,一个嘴上说“你看你把萨沙养的,怎么能把男孩子养成撒娇精!要让他感受军事教育的铁拳!”,但小金毛一扑到他怀里,就立刻端在肩上、半天都放不下来的爸爸。
金毛崽崽骑在爸爸肩上,揪爸爸日渐危险的发际线:“每天起床第一句!”
傻爸爸撒丫子乱跑:“先给自己打个气!”
他像所有人一样上小学,上初中,上高中。
然后长成了一个金发碧瞳、笑容甜兮兮的美少年。
而少年和他的同龄人,被媒体称为“见证新世纪的一代”。
——大约在少年15岁开始,这颗星球就跟拔竹笋似的,超能力者开始一批批涌现。
全世界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因为这些新冒出来的超能力者,大多是仗势行凶的暴徒。
少年读书的公立学校旁边,就是纽约中央银行,结果匪徒们最猖獗的一段时间,他们上学时隔壁三天一小爆炸、五天一大爆炸。
爸爸妈妈每天忧心忡忡,把家里的流动资金摆出来数,看能不能干脆带着孩子搬到乡下去。可是乡下也不见得安全,罪犯猖獗是全球范围内的事,跑到哪都一样。
不过后来,他们还是没搬。
因为这个世界,最终等来了他们的英雄。
就跟很多痴迷超级英雄的男孩们一样,少年也有自己最偏爱的那一个。
他扛着爸爸新买的钢铁侠手办,跑到小伙伴家舌战群儒,“你们懂不懂!机甲才是男人的浪漫!知不知道什么叫钢铁之心,复联之光……老曼哈顿人儿不粉钢铁侠,开除你的哈籍!”
“你放屁!”小伙伴当场提出异议,“穿机甲算什么,超人才是最强的!都怪大都会那个记者老是给他降逼格,克拉克·肯特懂个屁的超人!”
对于少年和他的小伙伴们来说,超级英雄是离他们很远很远的大人物。他们只会出现在最危险的灾难现场,多高的出场费都请不动,平时给小男孩们当谈资,倒是刚刚好。
因为小伙伴整天拿超人跟他撕,他也抽空去搜了搜这人是谁。
“哼。”
少年横看竖看,看不出那家伙除了长得帅,还有哪里特别,嘴里嘀嘀咕咕,“那我先给他p个机甲,要是他比钢铁侠帅的话,我就勉强能冲……反正我10年铁粉,永不言败……”
“……钢铁侠出道有没有10年啊?!”
曾经失去过的人,总是会变得格外珍惜。
在爸爸妈妈的宠爱下,少年被领养后,遭受过的最大挫折,也就只有学单车时摔下来,摔肿了小屁股而已。
他们以为,他们一生都会像这样,平淡、幸福又美满地过下去。
2012年,5月5日。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周六。
少年18岁了,刚刚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高高兴兴坐地铁出去玩。
[我出去玩啦!不要等我回家吃饭。]
他给爸爸妈妈发短信。
地铁车厢里一如既往人满为患。抱着婴儿的妇人上了车,少年就站起来给他们让座。
婴儿嘴里叭叭啵啵的,小手还想抓着他的耳机线玩。少年不让他抓,抱着栏杆扭来扭去。
车厢内熙熙攘攘,一派和平。
深在地底下的人们并不知道。
就在这一刻,他们头顶地面正上方的天空。
骤然炸开一个巨大的虫洞。
——这场外星人入侵战役,被后来的幸存者们,称为“纽约大战”。
一切都在电光石火的几秒内发生。
一队在地下隧道穿行的齐塔瑞人,迎面撞上了时速80公里的地铁。
巨响、疼痛、电火花、尖叫与黑暗。
在那地狱一般的几秒内,少年只来得及伸手捞住那个飞向车厢前方的婴儿。
跟着,他整个人都腾空了。
他像一张泥做的饼,从这节车厢的头部,高速穿过贯通道,直接拍到了下一节车厢尾部的扶杆上。
少年滑落在地。
有那么一小会儿,他没有听见任何声音,甚至也没有什么痛感。
车厢是完全漆黑的,只有一根什么东西骨碌碌滚了过来,碰到他的胳膊。
凭位置和触感,他判断出那是被他撞断的金属扶杆。
扶杆都给他整断了,他估计自己脊椎受力点的前后,现在应该已经是一片稀碎了;
或者可能现在,他的下半身都没连在自己身上。
婴儿断断续续的呼吸声在他耳边响起,唤回他临死前最后一线清明。
车窗外有猩红光束闪过,隧道里响起齐塔瑞人古怪的惨叫声。
然后,有人将车厢顶部像纸一样撕开。
男人匆匆飘落下来。
看清车厢内部尸体遍布的惨状,他一下子就愣住了。
明亮的蓝眸里,涌出了强烈的自责和愧疚。
车厢漆黑,少年看不清是谁。
但他很肯定,应该是那些报纸上的大英雄们,来灾难现场救援了。
他用尽全力,将自己的一只胳膊移开。
露出护在胸前的婴儿。
少年:“先……先救……”
他还想说,如果救不了自己,希望他不要愧疚;但显然,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于是他只好朝人家笑了笑,希望对方能懂。
少年脸蛋上,天生就有两个小酒窝。
一笑起来,甜滋滋的,里面像灌着糖酒一样。
少年很快失去了意识。
而在临死前的一瞬间。
他的心中,迸出了强烈的求生渴望。
上帝啊。
如果你真的存在,请聆听我的愿望。
我来到这个世上,遇到了我所挚爱的人们。
我们用了小半生,才将彼此拼凑完整。
……命运不能就这样让我们分离。
如同掐准时机。
【恭喜宿主3428931190,已成功绑定[心想事成]主系统。】
一个听上去很喜庆的机械声,在他脑中骤然炸响。
【已确认愿望。】
【正在计算中……】
【正在计算中……】
【计算完毕,已为宿主匹配最佳系统方案。】
【检测到宿主求生意志属SS级,将为宿主分配至生存游戏组。】
【以下为游戏规则:宿主将随机进入末日世界,完成主线任务,并通过奖励点数换取辅助道具。在同期宿主中坚持活到最后,即视为游戏胜利。[心想事成]主系统将为您实现愿望。】
【请宿主选择接受与否。Yes/No】
【请宿主选择接受与否。Yes/No】
【请宿主选择接受与否。Yes/No】
【倒计时开始,请宿主选择接受与否。Yes/No】
【10,9,8,7,6,5,4,3,2,……】
“……Yes。”
【请第二次确认接受。】
“Yes。”
喜庆的机械声换了。
另一个平静的机械音接手。
系统:【宿主3428931190,您好。】
系统:【我是主系统分配给您的子系统。我将为您提供辅助、指引、点数换取道具服务,并服从您的一切决定。】
系统:【[抽卡系统29-1]为您服务。】
契约生效。
——少年的灵魂,从此化作星光,飞向了没有边际的多元宇宙。
*
*
*
萨沙开始看见各种不认识的陌生人,出现在各种不同的世界背景中。
这些背景只有一个共同点。
要么炮火连天,要么遍地废墟。
而出现在梦里的陌生人,脸孔各不相同,身份名字各异。
他当然明白。
这些都是自己魂穿过的身体。
任务躯壳似乎总跟少年的本体有不少相似之处,年龄也相仿。不是金发,就是绿眼睛,要么就是有小酒窝。
少年问系统。
系统回复说:【进入任务世界时,主系统通常会优先分配与本体状态相似的躯壳给宿主。对于生存宿主而言,灵魂和任务躯壳之间的适配度,会影响宿主对躯体的操纵感。】
系统:【进入新手保护期。在新手阶段,宿主没有具体主线任务,只需要尽力生存即可。】
很显然,在一开始,少年根本就没从糖罐里长大的娇气包转型过来。
第一个末日世界,全球气温达到了-190C。
一旦脱离保暖装备,就等于被丢进了一大池液氮中。
人人自顾不暇的乱世中,少年难得遇到一个愿意搭理他的路人。
路人看他冻得惨兮兮,随手分了他一口热水。
少年捧着个漏水的破碗,还是很高兴,叽叽咕咕跟系统说:
【不管是在什么世界,到底还是好人多呀。我爸爸跟我说过,不管什么时候,做好人总是没错的。】
系统:【你别傻了,宿主。】
就因为这一口热水,少年像只小狗一样跟着人家跑了。
最后,他的装备被这人骗光,在这个世界被冻死了十几次。
系统:【时间回溯技能使用完毕。】
少年倒在冰原上,听着系统的读档提醒,睁着一双眼睛注视苍穹。
冻死是一种很可怕的体验。
在经历长时间的刺骨寒冷后,四肢从坏死的疼痛变成毫无知觉,只有在生命最后一刻,才能感觉到施舍般的热幻觉。
此后,他再也没有提起过第一个世界。
只是从此变得有点怕冷。
气温骤降的时候,会下意识想找到热源拱着。
……
等再换过几次面孔。
少年看上去总是甜蜜、天真又无辜的眼神,就开始彻底变化。
他成了一个合格的生存宿主。成日背着枪,骑着突突作响的小摩托,行驶在尸横遍野大地上。
陪伴他的机械声系统,也从冰冷平静的机械声,变得莫名有了点感情起伏。
系统:【宿主,最近不小心读了我们刚相遇时的记忆,倍感唏嘘。时间是把杀猪……】
少年被它念叨烦了:【整天唏嘘唏嘘唏嘘,到底在唏嘘个几把?】
系统:【……】
最简单的嘴臭,最极致的享受。
唉。想念刚开始软fufu的宿主。
系统不甘心:【宿主,请您有空的时候,看看之前每一个世界宝贵的数据画面。】
于是少年花了一点时间,把“宝贵的数据画面”看了一遍。
……开幕雷击。
一开屏就看见,那个刚成为生存宿主、娇滴滴的小金毛,正软软一团,躲在帐篷里呜呜哭。
中毒后的末梢神经彻底坏死了,压根就不知道怎么处理,也没人肯帮他。
边哭还边说:【好疼啊,统统。我好想回家。这里没有人肯帮我,也没人愿意对我好。】
少年顿时头皮发麻,jio趾硬生生在地上扣出了一座费尔菲尔德豪宅。
系统:【?给我也整一套。】
少年急赤白脸:【……你特么给爷整吐了!!!!删,全删了!!】
系统:【三思啊,宿主。这些记忆备份,都保留在系统中枢,万一宿主记忆出现问题,还可以方便宿主回头翻查呢。】
黑历史删不掉,少年背着一把散弹枪一把猎枪,蹲在集装箱上,表情苦闷地抽烟。
避难所的崽们,都是他从尸堆里扒拉出来的小孩,在避难所里吃得肚子鼓鼓,很满足的样子。一见到他,就叽叽喳喳地围上来,滚在他腿上看漫画。
少年把烟掐了,拿手挥了挥空气。
见小孩看漫画,他弹飞了烟头,从人家手里抢过来看。
封面上,一个澄蓝战衣、红色披风的男人,容颜如天神般英俊,静静漂浮在人群之上。
……在离开原生世界后,才发现自己可能是个漫画人物,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少年翻漫画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一边抖,一边默默把所有超英漫画都扫了。
……好吧。他好像连“漫画人物”这个定项都算不上,顶多算是背景板炮灰一枚。
而且还是编剧搞的大事件里,奋勇牺牲的一个数字。
你妈的。
他苦中作乐,心想,也许以后偶遇穿书组,他可以交流交流心得?
……
画面依旧在不间断地朝萨沙涌来。
他看着少年,抵达了不知第几个任务世界。
而这个世界,却跟以往不同。
萨沙有种很古怪的感觉。
……像是记忆中,长了一段坏脓。
系统:【首次进入大型集体任务世界。共同进行任务人数:50人,请宿主做好准备。】
少年好奇:【什么叫大型集体任务?】
系统:【出现大型集体任务世界,就意味着,您已经是同期生存宿主中的佼佼者了。以往宿主都是单打独斗,而这是首个生存宿主们能共存的世界。但是,请宿主千万当心,大型集体任务世界是一命流,没有读档功能。而50个生存宿主当中,只有最终活下来的3个人,可以进入下一个世界。】
少年:【哦豁,主系统要搞50进3的绝地求生?是时候展现我千年伏地魔真正的实力了!】
系统:【那我估计是伏不成的。因为这个世界的名字,叫[克苏鲁真人跑团]。】
少年咕咚一声,晕倒在地。
克系的可怕之处,在于无处不在、无法提防的精神污染。
人的理智在克系世界观中,被量化为“san值”,san值降得越快,这个人就越容易出现幻觉或者发疯。
一旦san值归零,不是重病昏迷就是发疯自杀。
因此,这种世界观对于生存宿主来说,是极端危险的。
少年:【……是时候展现我真正的实力了。】
他头上顶着个多面骰子,连夜逃票爬上火车顶,离开了出生点阿卡姆镇。
多面骰子里传出KP的声音:“跑团即将开始。roll点结束,正在车卡,随机创建调查员角色。你是一个图书管理员,某日下午接到了一个电话,一个远方亲戚去世,在乡下给你留下一套大宅继承……调查员,你要去哪里?调查员?”
少年坐着火车一路向西,到了北美中西部的广阔平原,找了块地,开始垦荒种田。
KP:“……调查员???”
他在克苏鲁世界种了4年的地。
期间,他头上的KP,从反复警告他不要回避剧情,到后来自暴自弃,只好给他现场整活:
“麦田的阴影之中似乎蠕动着什么东西。是否前往查看?”
少年:“哎哟,那这块地不能要了。卖了卖了。”
转手就卖给了NPC,数着钞票,美滋滋。
KP:“……”
系统:【不过一直逃避任务的话,宿主就没法得到点数抽卡了。】
少年:【克苏鲁世界我抽卡有什么用?再牛逼的SR卡,是能正面刚克总还是刚旧日支配者?而且又不能读档,那点数不是更没用了。】
系统:【……也有道理哈。】
苟了4年时间,50个生存宿主,硬生生被他苟没了42个。
除了最开始急速死亡的那波暴力踹门流,剩下都是陆陆续续在调查途中san值清零,发疯自杀的。
少年分析了一会儿,看来剩下的8个,都是懂行的生存宿主了。
就看谁苟得过谁。
少年畅想未来:【唉,不知道苟过这个世界,主系统会不会放我回家。我能跟它说一声,把你也带走吗?我感觉你也挺惨的,从绑定我开始,都没见过一个好点的世界。我跟你说,我的原生世界可好了,有一大堆超级英雄保护世界,也不用害怕什么时候就会崩成末日。】
系统也有一丝向往:【让我也康康。】
少年笑了:【傻统子,我们会赢的。】
第5年,他在自家瓜田门口,看见了第二个头上顶着多面骰子的人。
少年过了这么多世界,早也不是什么善茬,径直从屋里抄出一柄双管猎枪,厉声喝道:
“站住!转过身!跪下!”
新来的生存宿主连忙转身跪下,双手抱住白发苍苍的脑袋,颤声道: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真的是路过的,我背包里也没有道具……”
少年蓦地愣了一下。
系统:【怎么了?】
少年:【……他声音,听起来有点像我爸。】
他不是不知道,这种50进3的游戏规则,到了最后,是很有可能发展成宿主内斗的。
但他还是把那人放走了。
倒不是因为声音,如非真有必要,少年实在很讨厌杀人。
没隔几天,这人居然又来了,偷偷摘他的瓜吃。
少年把枪顶在他脑门上:“……你竟然敢偷我的瓜?!”
老宿主颤巍巍地:“对不起,对不起,我饿了3天了,真的饿坏了……我绑定系统的时候,就是这个年龄,结果很多体力活也干不了……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少年咬牙,又把枪收回去了。
抬脚一踢,把瓜踢回老宿主面前。
老宿主吃完瓜,小心地问:“孩子,我有一个想法……咱们可以结盟吗?你看,规则是50人活3个,现在还剩8个人,如果我们有一支二人或者三人小队的话,不但可以大大提高存活率,也能保证出线权……”
少年:“我为什么相信你?我也可以现在就杀了你,让自己来个7进3。”
老宿主吓坏了,又跪下抱着脑袋:“求求你不要杀我,不结盟就不结了,你放我走吧。我只是想活着回家而已,我还许愿让我的小儿子一起复活,我的妻子在那个世界等着我们……求求你了,放我走吧。”
他第三次饥肠辘辘地来偷瓜吃,这次却没有被枪指着脑袋。
不光如此,少年把他全身搜了个遍,确认没有任何武器后,把他放进屋了。
他们一起坚守在瓜田边,又熬过了两年。
8个生存宿主,被熬剩下5个。
两年间,两个宿主头顶的KP,都在孜孜不倦地制造场景让他们掉san。
但是人果然是群居动物。一个人孤独时承受不了的幻觉和呓语,当有伙伴在身边时,又好像没有什么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