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没有在疯狂追查那个狙击手却失去线索,绝望之下转而去追查当初在地铁站遇到的少年……
他再次作为战士爬起、重拾使命的这一生,是不是就会彻底跟萨沙错过?
……
当史蒂夫拿着那张字条,登上返回纽约的昆式战机时,所有人都能看出队伍领袖的失魂落魄。
士兵们你推我我推你,最后把作为副队长的巴基推了出去。
作为同样从70年前穿越至今、美国队长最忠诚的童年好友,巴基跟史蒂夫之间存在极其深厚的友情与默契。
这份默契,让当初巴基被从九头蛇手中救出、为洗脑期间犯下的血案终日消沉时,史蒂夫没有选择放任他。
他只是拿了一把枪,来到病房找到刚被移除洗脑程式的巴基,询问他是否能记得当年的入伍誓词。
巴基把脸埋在手心里:“太久了,我不记得。别再来找我。”
史蒂夫:“要不要打个赌?如果这一发是空枪,那么,我赌你记得。”
大兵打开枪膛,六颗空弹槽,放进了一枚子弹。
金属圆筒哗啦转动。
唯一一颗子弹隐没在弹筒中,谁也不知道具体位置。
巴基缓慢睁大眼睛。
巴基:“……天杀的!史蒂夫!你从哪里学——”
史蒂夫上膛,把枪口对准自己:“入伍誓词是什么,巴基?”
巴基咬紧牙,飞速背了出来:“…………‘我在上帝面前做此神圣的宣誓:我将在战场上精神抖擞地面对国家的敌人,无条件服从指挥官的命令,消灭一切法西斯分子。作为一名战斗勇猛、永不投降的军人,我愿意在任何时候、任何场合为此誓言牺牲生命,捍卫我的国家与人民直至死亡。’”
病房里沉默片刻。
史蒂夫把枪收起。
而巴基捏了会儿眉心,好半天才喃喃说:“‘消灭一切法西斯分子’……老天,与这个时代相比,这誓词太落伍了。”
史蒂夫笑了:“还好吧。”
虽然史蒂夫从未强迫他作出选择,但在新的咆哮突击队成立后,巴基还是接受了他的邀请。
但他没有加入复联,仅作为突击队队员行动——因为他曾被作为杀人工具,杀害了钢铁侠的父母。
这是一份他根本无力偿还的罪孽,他不愿意史蒂夫因此在他与钢铁侠之间为难。
但在2015年的骷髅岛行动中,咆哮突击队和复仇者联盟都有参与,钢铁侠竟然跟他打出了不错的配合。
只是在地球最强大的守护神参战的时候,钢铁侠破天荒地朝他打开了掌心炮——在此之前,所有人都以为钢铁侠跟正联的超人相处得很不错,因为他毕竟往大都会投放了几万架巡逻用无人机,并且无偿维护至今。
曼哈顿都尚且没这个待遇。
“这是我的战斗。”钢铁盔甲下有些失真的声音,听起来淡淡的,“我不想表现得太粗鲁,但是,Fuck off.”
而如今,巴基坐在史蒂夫对面,看了看那张几乎攥破的字条,一针见血地:
“你知道吗?直至今日,我依然能记得第一个给我设置洗脑词的医生的字迹。上一次在神盾局的档案中,偶然看见他写的另一份观察报告,我甚至不需要看撰写人的名字,就知道一定是他。”
史蒂夫抬头看着他。
巴基:“记住一个人的字迹,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跨过对这件事的疑虑,然后直接去着手解决影响你的人和事。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就跟我说一声。”
如果一个人曾将攀出深渊的稻草,仅仅系在寥寥几句话上,日日夜夜等待他带来的希望——
一眼认出这就是他的字迹,是否也是一件毋庸置疑的事情?
自萨沙满身鲜血地消失在他面前,自他在重启第三年恢复记忆,他的理智曾无数次告诉过他、
那个少年再也不会有任何可能、以任何情况,出现在这个世界了。
然而他的身体根本不受控制,开始疯狂调查那个狙击手的信息。
很难。尤其是他在那个看不清面目的狙击手之间,还隔着一个雇佣兵——他们的关系并不好。
在复联领袖眼里,只要给钱就能杀任何人、甚至跟自己队友起过冲突的雇佣兵,很难界定他属于敌营还是自己人;
而在无法无天的雇佣兵眼里,美国队长这种极端守序正义阵营,也确实很不讨喜。
调查陷入僵局,史蒂夫一筹莫展。
而当他返回纽约神盾局总部,看见科尔森站在会议室里,正在他们复盘西伯利亚任务。
于是,就在电光石火之际,他想起了那个被他从地铁站抱走的少年。
当时,那孩子并没有醒来,后来被科尔森直接送去了神盾局医院。
……而当时,曾有一瞬间,他不顾一切地想要认为,星光中汇聚的人,就是萨沙。
他的意思是。
……万一呢?
美国队长是神盾局8级特工,享有与科尔森同等的资料查阅权限。
带队返回纽约后,他迅速调出萨沙·阿特维尔的住院档案,以及特工记录的精神观察报告。
“……‘烁灭’现象受害者。
“1月入院,表现为重度抑郁症。
“行动迟缓,食欲退减。
“停止一切社交行为。没有任何沟通需求。
“出现严重幻觉。幻觉内容:在天空看见‘巨大的钟’。……”
钟。
史蒂夫捏着报告的手,缓慢地攥紧了。
此时此刻,窗外的天空一碧如洗,除了白云,什么都没有。
只有亲历并铭记上一条时间线的人,才会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播放少年住院期间的监控录像。在刚“烁灭”回来的时候,萨沙的状态是完全木然的,漂亮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最初几次,他离开病房去上厕所,走路时左脚有不易察觉的跛,似乎很不习惯将受力点放在左足。但随后被大兵迅速调出的体检报告中显示,少年的健康状况一切正常。
当男人颤抖着指尖,打开那份萨沙签名的出院协议时。
——他看见一行圆滚滚的,熟悉的“萨沙·阿特维尔”。
如果说西伯利亚那张字条,还有不少感情因素在影响判断力,那么眼前少年的亲笔签名,让他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因为他亲眼见过萨沙签名。
就在他被救回反抗军基地时,在病房的访客记录上。
……所有被调出来的资料放在一起,就这样一览无余地放在他面前了。
有一瞬间,文字似乎都变得模糊。
他听见血液从心脏里猛烈泵出的声音,“轰——”地一声窜上头顶,又全部褪得干干净净。
史蒂夫·罗杰斯从入伍起,就被训练成一个骁勇善战的军人,一个冷静沉着的指挥官。
他曾独自深入纳粹敌后,也曾经历过无数次命悬一线;
然而没有任何一次,他能体会到如此强烈的战栗感。
大兵印出那份出院协议,走进局里的鉴定处。
在这期间,他拿着出院协议和字条的指尖麻然一片,没有任何知觉。
“是的,字迹鉴定可以作为司法证据。”
鉴定处的特工告诉他,“因为每个人积累多年的无意识书写习惯,都像树林中的两片树叶一样各不相同。我们通常通过下笔的力度、落点、转折幅度,就可以判断字迹是否吻合。”
其实他知道,他已经不需要什么鉴定结果了。
但他还是在那里等着,等到了“字迹吻合度90%以上”的结果。
史蒂夫销毁掉两份比对材料,并在走廊里偶遇神盾局局长尼克·弗瑞。
弗瑞跟他打了个招呼,询问西伯利亚战场的后续情况,却破天荒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特工头子眯起那只独眼,打量了美队一会儿。
若无其事地换了个话题:“任务辛苦了。突击队里不少人需要休整,正好你也歇一段时间吧。你的公寓,我正在让人给你翻新,这段时间你可以选择住复仇者大厦,也可以选择换个喜欢的新住处——当然,地址得跟局里汇报。”
超级士兵的四倍记忆力,让他把刚刚在档案里看见的那串地址,一下子脱口而出——当然到了最后,他把门牌号咬在了舌尖。
弗瑞狐疑地:“这么详细?”
神盾局的办事效率一向不低,再加上阿特维尔家的新住址,也是科尔森指定的:
他们对面的邻居,本来就是一个隐藏身份的4级特工。
这是神盾局一贯的作风。每桩神秘事件的受害者,神盾局会安排一个或以上低级特工保持密切观察,直到确定情况完全稳定、受害者不再需要帮助为止。
史蒂夫第一次毫无计划地去接近一个人,脑子里甚至一片空白。
只有身体在告诉他,快去,快去。
那很有可能就是萨沙,就是他的小长官。
什么都别想,快去。
美国队长一生拯救过无数人。
他把一个又一个无辜的受害者往上拉,往身后挡,盾牌和制服永远染着洗不净的鲜血,而他从未后悔过走这条路。
有朝一日轮到他身陷囹圄,却只能一个人抓着深渊峭壁往上爬,直至双手鲜血淋漓、人格与良心以最残忍的方式被踏碎。
而在永无尽头的折磨和煎熬中。
是萨沙听见了他的呼救声。
于是那只攀在峭壁上,血肉模糊、几见指骨的手,一把被少年拉住。
萨沙说要他等,要他别做傻事,要他不要忘记,自己还有重大使命。
他说会带一支军队来,就真的带来了。
说会救他,就真的救了他两次。
——一次将他的身体带离地狱,一次将他的灵魂放回灯塔。
而现在,史蒂夫在这里了。
在这个充满熟悉香味的小卧室,在发烧熟睡的金发少年床前。
萨沙的相貌跟上一条时间线完全不同,但脸蛋也生得异常漂亮。淡金的柔软发丝从耳边淌下来,一小绺滑过脸蛋,被滚烫的鼻息吹得一动一动。
大兵下意识想伸手去捋,手伸到一半,又慢慢地收了回去。
事实证明,他不假思索选择直接接触萨沙的举措,是正确的。
真正面对萨沙这个人,与面对冷冰冰的字迹鉴定,是根本不同的体验。
几乎在第一次跟萨沙对上目光,在楼道里看见戴着口罩的小金毛时,仅凭那双湖水一样干净温暖的眼睛,他就已经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地确定了萨沙的身份。
可不敢置信与狂喜过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更多他无法理解的问题——
萨沙为什么会在重启8年后再次出现?
为什么会变成一对平民夫妇的小儿子?
为什么会结识雇佣兵?
为什么会出现在西伯利亚的九头蛇基地?
他掀开被子,轻手轻脚给萨沙换新的创可贴。
在捏着那只小白爪子的时候,熟睡的萨沙无意识勾起手指头。
他看着对方柔软的指腹,再看着床头柜上摆满的家庭合照,最后看向被打理得温馨舒适的小卧室。
原本喧嚣混乱的思绪,猛地安静下来。
是的,很显然,阿特维尔夫妇把萨沙照顾得很好。
光是与医院监控对比也能看出。
萨沙刚回来时,眼神麻木而疲惫,几乎就是他在反抗军基地最后那段时光的状态;
而如今,萨沙的小脸看起来圆了不少,再看到他时,漂亮的桃花眼也会像以前一样,神采奕奕地骨碌碌转。
萨沙的变化,是因为他终于能被最重视的人们围绕的缘故吗?
是因为萨沙在这对善良的夫妇身上,获得了自己来不及、也没有能力给他的安全感和温存吗?
萨沙天性里,有异常光明和强大的部分;这个部分,让所有人、甚至最被信任的黑暗骑士都下意识以为,萨沙即便把自己弄得再狼狈,也永远能够轻而易举、没心没肺地跨越一切苦难,永远会是给人们带来欢乐和希望的快乐小王子。
然而直至最后,当萨沙没有任何挣扎,消失在超人怀中,史蒂夫才几近肝肠寸断地意识到,这个像是顶着拯救者光环、无所不能的人——
不过只是一个少年而已。
他甚至连超级士兵的自愈体质都没有。受伤的时候会比自己更痛,病重的时候会比自己更孱弱。
自己怎么能、怎么敢——将他的不敢奢求,当做没心没肺?
将他的沉默忍耐,当做轻而易举?
男人慢慢把那只补好创可贴的爪子放回被窝里,掖好被角。
于是就在这一刻,他决定将那些难解的问题,全部封存在心底。
因为对于现如今的萨沙来说,它们并没有一个是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在经历过那一切后,萨沙现在是否真的生活在一个能被好好保护和照顾的环境里?他是否真的满足于现在的生活,满足于跟阿特维尔夫妇住在一起?
如果答案都是“是”——
那么他只能倾尽所有,去保护萨沙现在的生活。
用自己的一生,去还这份厚重的恩情。
……
萨沙一口气吞了5碗土豆泥,叽地打个嗝,终于吃饱了。
床边的金发大兵一句话不说,光看着他吃东西,他也压根就不知道男人心里到底在盘算什么。
只觉得那双蓝眼睛看着越来越不对劲,温柔得简直像要发洪水,把自己连人带床冲到楼下去。
可到底吃人嘴软,空碗被男人从手里接走后,他还是尴尬地舔舔嘴巴,避开对方过于直白的目光,哑着嗓子开口道谢:
“谢……谢。”
史蒂夫温柔地看着他:“不用谢。你想喝水吗?”
萨沙:“……喝、喝点吧。”
一杯温开水被端过来。
萨沙想抱过杯子喝,男人却帮他稳稳端着马克杯,他也只好就着人家的手,吸溜吸溜喝水。
喝完水,史蒂夫又从衣柜找了件干净的睡衣,让萨沙先把身上汗湿的睡衣换下来。
萨沙换衣服时,他去把锅和碗洗干净了,又回来询问阿特维尔家的洗涤习惯,然后把放着睡衣的脏衣篓抱起来,转身去找洗衣机。
这一连串操作简直如行云流水,萨沙脚上被男人套了双袜子,顶着一头乱毛在床上发懵。
傻了一会儿,他忍不住穿拖鞋下地,偷偷伸头看在洗衣机前忙碌的男人。
对着金发男人宽厚的背影,他脑子里全是大大小小的问号,问号们还勾勾拉勾勾地牵缠着,不管他拽哪个出来解决,屁股后都拖着一大堆新问号。
这个世界存在一周目的事情,对于他自己而言都尚且残酷沉重,对于真正不知情的人来说,震撼程度只会再翻三倍。
所以他扶着门框,嘴巴张张合合,最后挤出个:“你……”
就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只是一听见萨沙的声音,男人立刻站起来,迈开长腿,几步就到了萨沙面前。
史蒂夫轻声问:“怎么了,萨沙?”
又看看他拖鞋里的脚,微微皱眉:“你应该少碰那些水泡,这样才能好得更快。”
然后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老政委语气瞬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连带着声音也跟着软了八度:“先乖乖在沙发上坐着,好吗?需要什么东西,我来拿给你。”
接着抱住小金毛胳膊底下,像提溜一只猫猫似的,轻轻把他放沙发上。
萨沙:“…………”
不对劲!真的很不对劲!
曾经偏离值0的美队,对他来说是踢门扫黄的伟光正督察,现在变成了踢门扫黄但审讯时负责唱白脸并问他吃不吃牛肉饭的伟光正督查。
萨沙像个小鸭子似的缩在沙发上,反正啥也不敢说,啥也不敢问,就默默看着男人忙进忙出。
直到希尔达提前下班。
希尔达连白大褂都没脱,匆匆开了门,踢掉高跟鞋就冲进来:
“崽崽你怎么样了?!先让我摸下额头——”
萨沙:“……妈!!!!”
终于从这种尴尬气氛里解脱,萨沙感激涕零。
小金毛嘴里一边喊妈,一边准备下地找口罩,旁边的金发大兵立刻把口罩翻出来,递进他手里。
希尔达冲进来,才看见史蒂夫站在客厅里,顿时被吓了一大跳。
她虽然是非常优秀的医学研究员,但像美国队长这种全民偶像级别,对她来说还是相当遥远。
能跟家喻户晓的美队成为邻居,就已经足够让她和约翰逊感到魔幻了——她得非常努力才能忍住不向闺蜜们泄密。
此刻还看见这个强大的战士守在自家崽崽身边,神情温存地给萨沙递口罩……
希尔达脑子转不过来:“呃……呃????”
萨沙赶紧:“老妈,他是——”
史蒂夫温和地解释:“您好,夫人。我接到了阿特维尔先生的电话,他告诉我萨沙今天没接电话,又一个人在家养病,所以叫我过来看看情况。”
希尔达忙说:“谢谢!谢谢您!很抱歉,我们工作的地方离家都很远,我今天还去罗德岛州的基金会了,所以我——很抱歉,美国队……呃,长官……呃,队长先生。很抱歉占用您宝贵的工作时间,我应该更早赶回来……”
史蒂夫:“没关系,我近期处于半休假状态。以及,请称呼我史蒂夫就好。”
希尔达又混乱又紧张:“那不行那不行——”
史蒂夫坚持:“请一定这样称呼我,夫人。萨沙也是这样做的。”
希尔达:“萨、萨沙叫您史蒂夫???”
萨沙:“?”
希尔达像是这会儿才在巨大的魔幻感中反应过来,局促地走了两步,就看见洗干净的碗碟和嗡嗡转动的洗衣机,擦得干干净净的厨房地板和灶台,还有垃圾桶里废弃的创可贴和药片盒。
可怜的母亲再次陷入魔幻中:“谢……谢谢您为萨沙做的这一切,您可真是个热心肠的好人……”
史蒂夫:“不客气,夫人。”
希尔达:“谢谢您愿意照顾他到现在,真的非常——”
史蒂夫:“我愿意照顾他直到生命尽头。”
希尔达:“?!?!?!”
萨沙:“……???”
……队队?!
你搁这跟我妈说什么呢队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