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他说——”他慢慢地用眼光在我脸上巡视,“他不反对我们的事,他指的是我们的恋爱,他说,我配你,比皓皓好得多,合适得多。”他叹了口气,“忆湄!还在生气吗?让一切的误会、不快,全消失吧!我那么爱你!”
我想挣开他的掌握,如果没有皑皑,我愿扑进他的怀里,但我无法漠视他曾追求过皑皑的事实!我只是一个候补!假若他追求皑皑成功了,他还会对我加以丝毫的注意吗?我转开头,稚气的泪珠在眼眶中打转,带着些微哽塞,我用浓重的鼻音说:
“放开我,我要回房间去了。”
他没有放开我,却把我的手腕握得更紧,用另一只手握住我的下巴,他强迫我面对着他,他的脸色沉重了,眼睛严肃了,声音颤动了:
“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我摇摇头。
“我只是想回房间去。”我说。
“你在怪我,在恨我,在生气,是不是?”他低声下气地说:“忆湄,别对我责备太苛,你想想,我怎能目睹你倚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在感情的领域里,我承认我非常之自私,我不能容忍你的感情有一丝丝、一点点、一微微的外流,忆湄,嫉妒是很大的过失吗?是不能原谅的吗?”
我已经不怪他的“嫉妒”,我已原谅了那次误会,事实上,我从没有为他的这次嫉妒行为而怪过他!可是,现在的问题已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我可以原谅他的嫉妒,却无法处置自己的嫉妒!何况,这之中牵扯的问题还不止嫉妒,还有我那份可怜的自尊!用力地挣脱了他,我一语不发地向走廊中走去,我步履蹒跚,必须扶着墙才能走稳,他立即追上了我,很容易地又捉住了我,带着几分被压制的恼怒,他粗声地说:
“忆湄!你这个固执而不讲理的小东西!我这样向你解释,你还不能谅解吗?”
“放开我!”我低低地喊。
“不!”
“放开我!”我抬高了声音。
“不!”
“放开我!”我大叫。
他把我用力一拉,我正站立不稳,过分持久的站立和步行已使我受伤的脚吃不消,再经他这样一拉,我就完全扑倒了下去。他的胳膊承住了我的身子,在我重新站稳之前,他已用力地箍住了我,同时,他的嘴唇压住了我的嘴唇。我有种被侮辱似的感觉,挣扎着,我奋力要从他的臂弯中解脱出来,我越挣扎,他箍得越紧,我生气了,愤怒地喊:
“徐中枬!你如果是个男人,不要和我比体力!”
“我就和你比体力,”他固执地说,仍然箍住我不放,“因为你任性得完全不合道理!你倒说说看,我什么地方对不起你?”
“回去看看你书桌的中间抽屉!”我说。
“我书桌中间抽屉里有些什么?”
“你自己去看!”
“你跟我一起来,如果有误会,我们马上讲清楚,假若再像这样怄上三天气,我一定会发狂了!”
“我不去!”
“你一定要来!”
“我不要去!”我大叫着。
一扇房门“砰”地开了,罗皓皓穿着睡衣跑了出来,站在我们面前,他做作地打了一个大哈欠,伸伸懒腰,耸耸肩膀,不耐烦地说:
“天哪,忆湄,你遇到强盗了吗?”
“哼!”中枬在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罗皓皓,你最好回到你的屋子里去,少管闲事!”
“咦,”皓皓装出一副惊讶万状的样子来,“原来是你呀,家庭教师!你这是在教忆湄哪一门功课!柔道吗?”
“少管闲事!你懂不懂?”中枬恼怒地喊,“我和忆湄谈我们的话,与你无关!”
“谈话?”皓皓又耸了耸肩。“看样子,你们谈得过分‘有声有色’了!”他看看腕表,“现在是午夜十二时二十五分,你们这种‘轰轰烈烈’的谈话,能不能留到明天再谈?否则,整幢屋子都要被你们谈话所‘震动’了!”他停住,对我深深地鞠了一躬,绅士派地伸出手腕,演戏似的说,“孟小姐,我有没有荣幸送你回房间?看样子,你的脚已经过分疲劳了!”
我把手放在皓皓的手腕上。但,同时,中枬的手也放在皓皓的手腕上。他放得一定很不“柔和”,皓皓咧了咧嘴,立即车转身子,面对着中枬,一时间,他们二人脸对着脸,眼睛对着眼睛,火药味迅速地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灯光从两扇开着的门里透出来,照射在两张脸上,中枬是极度的愤怒,皓皓却带着他特有的满不在乎,可是,紧张和怒气却写在他的眼睛里。露了露牙齿,他似笑非笑地说:
“家庭教师,你想要赐教几招武功吗?”
“我告诉你,”中枬愤愤地说,“我看不惯你那副装腔作势的鬼样子!请你别再干涉忆湄的事,否则……”
“否则怎样?”皓暗挑战地昂了昂头。
“否则我要打落你的牙齿!”中枬大吼,激怒使他脸色发白,眼珠向外凸出。我从没有看到他动这么大的火气,又这样的不能自制过。皓皓仍旧带着他那满不在乎的味儿,挑着眉梢,用低沉的嗓音说:“你不妨试试看!别人的事我懒得管,忆湄的事我就是要管!忆湄是我们罗家的客人,是你徐中枬的什么人?嗯?家庭教师,你不觉得你才管得太多了吗?”
徐中枬瞪大了眼睛,沉重地呼吸着,然后,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忆湄是我的未婚妻!”
“哦?”皓皓斜睨了徐中枬一会儿,掉头来望着我,问,“忆湄,你是吗?”
徐中枬也迅速地盯着我,用稍稍急促的口气说:
“告诉他!忆湄,你是吗?”
我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两人间剑拔弩张的形势使我紧张,我急于想出一个办法来缓和一下空气。但,他们两人都盯着我,似乎问题的关键全悬在我的一句答案上,我口吃地、嗫嚅地说:
“我……我……”
“忆湄!”中枬不耐地喊,“你是怎么回事?”
“忆湄!”皓皓也喊,“你不用受他的威胁!”
“闭起你的嘴!”中枬对皓皓喊。
“闭起你的嘴!”皓皓喊了回去。
“砰”然一声闷响,我眼前一乱,也不知道是谁打了谁,只知道他们已展开了战斗,出于一种本能,我惊呼了一声,而他们之间已快速地交换了好几拳脚。走廊中又是一扇门砰然而开,罗教授毛发蓬乱的那颗巨大的头颅伸了出来。在一阵稀奇古怪的诅咒之后,罗教授揉着眼睛,咆哮地喊:
“这是什么玩意儿?这是什么玩意儿?”
就那样几跳,他已经站在我们面前了,看到了我,他似乎更加诧异,不信任地张大了眼睛,他愕然地说:
“是你?忆湄?你的脚已经好了吗?怪不得这样‘惊天动地’呢!”转过头去,他对那两个已停战的武士说,“你们在干什么?表演拳击吗?”他不同意地摇着他巨大的头,“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给我全体回房间去!”
“哼!”中枬哼了一声,对罗教授冷冰冰地说,“罗教授,我先说一声,你们罗宅的家教我不干了,您另请高明!我明天就卷铺盖离开这儿!”
说完,他扭转头就走。但,罗教授咆哮地喊了一句:
“慢着!中枬!站住!”
中枬站住了。
“你不干了,忆湄的大学怎么办?”他盛气凌人地说,“年轻人,你是这样不负责任的吗?亏你有满肚子的大道理!你爱干也得干,你不干也得干,忆湄考不上大学我敲断你的腿!说走就走,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废话!你们全回房间去,忆湄的脚好了,明天也恢复上课!好,全给我滚开!”
徐中枬显然被罗教授的一顿臭骂骂得有点昏了头。他愣了两秒钟,说:
“罗教授,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非留在罗家不可!”罗教授大叫着说,“你想走,除非是你发了神经病!”
“我?”中枬愕然地说,“我发了神经病?天知道这屋子里是谁有神经病!”说着,他转过身子,悻悻然地向他自己的房间走去。
“忆湄!”罗教授突然又发现了我,怒吼着说,“你以为你的脚很结实是不是?半夜三更满屋子闲荡!我看你的神经也出了问题!”
我一愣,好,又骂到我头上来了。噘起嘴来,我在喉咙里轻轻地叽咕了几句,一面向房间里退去,罗教授没有饶过我的叽咕,他叫着说:
“你在说什么鬼?忆湄?”
“我说,”我站住,大声讲,“假若我的神经也出了问题,是受了你们罗家的传染!”
罗皓皓纵声大笑了起来,在这夜色中,他的笑声在整幢楼中发出了回响。罗教授被激怒了,暴跳地喊:
“你这是干什么?笑什么?神经病!发疯!”
罗皓皓笑得更加厉害,一面笑,一面也走向他的房间,在笑声中,他高声地念:
“神经人人皆有,巧妙各自不同!”房门阖上了,在阖上的那一刹那,他又抛下了四个字的注解:“神经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