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腻气味的水声在槐树的洞腔里响起。

江醉被扑倒在地，头轻磕在杂乱冰凉的树根上，长发散乱，双目微散，疼痛从脖颈处袭来。

从他略微涣散的瞳孔所及处可以看到，小怪物压在他身上，模样有些骇然。

那青灰惨白的嘴唇微张，从里面冒出了两颗过分尖锐的虎牙。

此时，那两颗尖牙正贴在江醉脖颈的脆弱皮肤上，慢慢往里深入。

黏腻的水声不停响起，声音来自江醉的脖颈和小怪物的唇齿之间。

江醉躺在地上，浑身没有不疼的地方。

树腔里太冷太冷了，树根又硌的人生疼。

修长的指尖冰凉又麻木，身体仿佛失去了知觉。

唯有脖颈上的那一点痛，在源源不断的刺激着他的大脑。

江醉泱散的瞳孔有些凝聚，他双目微颤，看着伏在自己脖颈处像是在吃自己血肉的小怪物。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嗓子有些发紧，喉咙有些疼。

那沾着泥污的手指艰难的动了动，抬了起来。

而后，伴随着一道干脆的破空声。

他的巴掌极其果断又稳准狠的糊在了小怪物一耸一耸的脑壳上。

发出了“啪——！”的一声脆响。

即便在漆黑的黑暗中，江醉的眼睛依旧明亮。

只是此时，这双明亮漂亮的眼睛里加了几分怒气和不解。

他看着趴伏在自己身上，在自己脖颈处乱啃乱咬的人，手撑着其下巴，将他的脸猛得抬了起来：

“嘬奶呢？嘬的得劲不啊？用不用我扒开胸膛再给你奶一口啊？”

江醉一边听不出情绪的说着，一边用手摸了摸自己被啃咬的脖颈。

柔软的指腹摸在敏感的皮肤上，发现原本光滑的脖颈此时多了些许凹痕。

那是被啃咬出来的牙印。

许是被咬狠了，冰凉的指腹一碰上去就有一股刺骨的疼痛。

江醉的脸色有些发黑，瞪着小怪物的眼睛怒气冲冲。

小怪物被迫撑着下巴抬起了头，突然改变的视野范围，让他那双灰色的瞳孔茫然的眨了眨。

而后，像是有些回过神来了似的，双眸从虚空一点，下落到了面前那张怒气冲冲的脸上。

看着江醉生气的，眉毛都扬起来的脸。

小怪物睫毛颤了颤，神情有些无措。

像是知道自己刚刚办坏事儿了似的，表情傻乎乎的，手指头却紧张的蜷了起来。

“小泥巴，你怎么回事儿？”

江醉皱着眉看着小怪物，把手里从脖颈处蹭上的口水全都抹在了眼前人的胸膛上。

语气虽然冲，但是里面夹杂了关心：

“哈喇子全淌我身上了，发的什么疯？身体难受？”

江醉一边说着，一边手撑着地，靠着树根坐了起来。

他那双浅色的瞳孔染上了周围浓墨重彩的黑，没有情绪起伏的盯着小怪物此时骇人的模样看着。

小怪物低着头，头顶的呆毛缩了缩，耳尖也颤了颤，浑身透露着紧张和不安的情绪。

两人就这么在黑暗的环境中安静的对峙着。

片刻。

空间中传来了江醉轻哑又漫不经心的声音。

“地上有画？让你看的这么认真。”

“抬头。”

江醉话落，小怪物茂密的黑睫抖了抖，但是身体没有动静。

江醉也不催他，耐心的靠在树根上跟他等着。

只是他那只抵在小怪物下巴上的手不知何时落到了那青白色的脖颈上。

修长的手掌五指张开，指尖用了些许力道，缓慢的揉捏着小怪物的脖颈。

其中带了些许不知是带了安抚，或者是报复的意味。

过了好一会儿，安静的跟个雕像的小怪物慢慢的有了动作。

他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目光紧张又忐忑的看着江醉。

江醉盯着他脸上突然多出的黑色纹路，和那突然长出的牙齿看了看。

片刻，他突然扯了扯唇，嘴角露出一抹恶劣和嫌弃的笑：

“真丑。”

小怪物被掐着脖子抬着头，眼睛湿漉漉的看着江醉，听到这话，身体不受控制的抖了抖。

江醉没管他，而是掀着眼皮，掐着脖子的手缓缓上升，捏住了小怪物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

另一只手探进小怪物的口中去摸他的尖牙，指腹往突然长出来的牙尖上顶了顶。

发现这牙还挺尖利，起码能一口从他身上咬下块巴掌大的肉来。

小怪物老实的张着嘴任由江醉摸他的牙，牙尖被碰的有些痒，喉咙里的痒意往上蔓延。

不知是不是痒是太过于难受，他那被拔掉舌头，从始至终一直没发出声音的喉咙突然挤出了几声含糊又沙哑的嗷呜声。

“啊……唔。”

听着耳边细微的声响，江醉眼底浮现出几丝意外。

他从没听见过小怪物发出声音，这是第一次。

原来小怪物不能说话，但是可以发出声音啊。

心里虽然吃惊，但是江醉并没松开手，而是直接掐着小怪物的脸迫使他大张开嘴，眼睛往他喉咙深处探了探。

空的。

小怪物的尖牙长出来了。

但是应该有舌头的地方还是空荡荡的。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这里太黑，眼前有些模糊不清。

江醉总感觉在小怪物的喉咙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暗自涌动。

就这么观察了好一会儿，江醉才松开了掐着小怪物脸的手，手腕和指尖都湿漉漉的。

那是他伸着手摸小怪物的牙和舌头时，沾上的津液。

江醉看着手上的液体，抬手往小怪物身上抹了抹:

“ 狗叫什么，不就是长个牙吗，怎么，牙长出来了，脑子缩水了？

小怪物被骂的颤了颤眼皮，眼眶和嘴角湿漉漉的，缩蜷成一团的手抵在江醉温热的下腹处，看上去又乖又可怜。

当然，这又乖又可怜的前提，是忽略到他脸上那突然蔓延出来的黑色纹路和抵在唇边上，那尖利的虎牙。

江醉喉咙滚动了几下，看着跪趴在地上，朝着自己凑过来的小怪物，目光落在了他伸过来的脖颈上。

青灰的脖颈上不知何时多出了几条骇然的黑色青筋，显得恐怖又狰狞。

那小巧精致的喉结还在不停的滚动。

看上去像是痒，又像是在渴望着什么东西可以流进喉咙。

江醉眸子渐深，他看着不停用脖子蹭着自己手腕的小怪物，似乎是理解了他的意思。

轻轻的用冰凉的指腹挠了挠那同样冰凉的脖子，微凉的指腹在那小巧的喉结上打着转。

“嗓子痒？”

小怪物跪在地上又往江醉身前爬了爬，抬起头用头顶软绵的头发蹭蹭江醉的下巴。

而后他把自己纤细、脆弱的脖颈搭在了江醉的手掌上，毫无保留，又依赖又信任。

他这副又软又乖的模样，像是在回答刚刚江醉的问题。

痒，想摸摸。

江醉低头看着他，眼帘微垂，眸中被周围的漆黑染得一片浓稠，里面仿佛带着化不开的黑。

明明是一个怪物，却心甘情愿毫不保留的向人类展现自己最脆弱的脖颈。

而明明是一个最脆弱的人类，却毫不害怕的摸着怪物的尖牙，勒着他的脖颈。

槐树的树洞阴冷又死寂。

在这片冗长的安静中，江醉薄唇微动：

“好，摸摸。”

小怪物趴在江醉的臂弯里，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喉咙里还时不时的传出几道小小的舒服的呼噜声。

而江醉则用一手揽着他的背，另一只手轻轻的揉捏着他的脖子，被环境染黑的双眸盯着虚空一点，里面冷静又怅然。

他现在好像一个铲屎官哦。

小怪物好像一只小狼崽哦。

江醉小时候一直有一个梦想，就是家里养好多好多条狗，而他坐拥狗群。

但是没想到，在前一个世界他的梦想没有实现，现在却实现了一点儿。

只不过趴在他怀里的不是狗，是一只像狼崽子的小僵尸。

江醉心里不禁有些感慨，却又有些淡然，还有些不解。

小怪物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长牙了呢？

难道是成为僵尸的幼年期过去了？

心中不解，江醉就问自己的百科小全书。

系统听了江醉的问题，尽职尽责的解答：

【实验楼里有压制他的咒印，那咒印会压制他的实力，让他的身体只能进化在一个临界点。】

【就好像是一杯水，明明上面还有水流往下涌动，但是它的下方却被人凿出了一个小孔。】

【上方的水往上进，下方的水也在往下流，他的身体就维持在了一个平衡的点。】

【现在平衡的点被打破，下方的小孔已经消失，上方的水依旧往下流，杯中的水一点一点往上升，他的能力也慢慢往上充盈。】

【他不是一般的僵尸，只要在有阴气和死气的地方，他几乎就是不死的，而他自身的能力到达某个临界点，他在生前被人损坏的身体就会进行慢慢的自我恢复。】

江醉闻言用手戳了戳小怪物脸上浮现出来的黑色纹路：

“所以说，他这只是身体在进行本能的自我恢复？那他为什么想咬我？”

系统冰冷的话在他脑海里响起：

【他是什么？】

江醉脑子慢慢的转回了个弯儿：“……僵尸。”

系统：【那你又是什么？】

江醉：“……人。”

【所以你现在知道他为什么想咬你了吧。】

“……知道了。”

明明系统的话一如往常的毫无波澜，带着机械的电子音。

但是江醉就能感觉到，系统狠狠的在鄙视他的智商。

他嘴里咳嗽了一声，把心里的小憋屈压在了心底，又问：

“那他为啥又不咬我呢？”

系统：【我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这话语言简意赅。

意思就是：你自己不会问他？

江醉撇了撇嘴，在心里默默的给系统竖了个小中指。

臭傲娇，死毒舌，掐死你。

在心里腹诽好一会儿之后，江醉神清气爽的眼睛一转，掐了掐小怪物薄薄的耳朵，又问系统：

“狗砸，那按你说的那话，小泥巴既然可以进行身体的自我修复，那他的模样是不是也能恢复成原本的样子啊？”

……

在江醉话说完之后，空间一片寂静。

除了他自己的呼吸声和小怪物的呼噜声，他什么都没有听到。

“？”

江醉疑惑，在心里喊：

“狗砸？咋还闭麦了？困啦？”

“我知道你困，但是你先别闭麦，苏醒苏醒，先救救我。”

……

空间还是一片静寂。

“狗砸？谢行渊？谢谢？行行？渊渊？”

江醉的耐心逐渐消耗干净：

“二狗砸！还活着没？活着吱个声儿！”

【吱——】

系统的声音终于响起。

江醉瞪眼：“干嘛不理我！”

系统声音平淡：

【不是你说让我别说话，否则我毒舌的就想让你掐死我吗。】

江醉：“……”

不是，小老弟儿，你这么记仇吗？

【对。】

江醉一惊：“！”

“你听得到我说话？！”

系统：【我没聋。】

江醉：“可我不是在脑子里说的，我是在心里说的啊，你不是住在我脑子里吗？那你怎么可能会听到——嘶！我懂了，你偷听我讲话！咦惹，你个变态偷听狂！”

系统：【……】

听着耳边来自另一个空间的谴责声，他有些无语的扯了扯嘴角。

【我没偷听，在你唤我的时候，不管你说的是什么，什么时候说的，怎么说的，即便是你将想说的话写在纸上，我都能知道。】

江醉：“这么牛？心里感应通讯器？我动一个念头你都能知道吗？”

系统：【可以这么理解。】

“哦～”江醉长哦一声，面上没有什么异样的情绪，心里问：

“好了，小傲娇，别记仇了，帮帮忙嘛～小泥巴的模样到底会不会恢复啊？”

系统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

【你不是挺喜欢他顶着一张和你一模一样的脸的吗？】

“话说的倒是没错啦。”

江醉皱了皱鼻子，看着眼前的小怪物：

“虽然说看着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在身前晃悠，还是挺好玩的，但是有的时候还挺麻烦的。”

系统知道江醉在担心什么，祂顿了顿，说：

【会恢复，不过过程可能会很慢，他的身体被改造的很严重，即便这里阴气足够多，但是他也依旧需要按照他自身灵魂的模样，一点一点的缓慢生长愈合。】

【这会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能恢复就好。

江醉眼眸闪了闪。

虽然看着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真的很好玩儿。

但是江醉不喜欢小怪物用一张不属于自己的脸，被强迫改造的做出不属于自己的动作。

他不厌恶自己被模仿。

但是他厌恶有人被迫模仿自己。

知道小怪物的模样会变成他原本的样子，江醉的心略微有些松缓，在心里跟系统道完谢之后，他垂眸看着长着獠牙的小怪物，语气淡淡：

“你想吃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