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说的是西蕃去岁遭了灾,今年牲畜养得也不好,过冬艰难,要求陈嗣旭给他们划分地盘,好让他们打个猎,能安心过冬。
“西蕃都护既然将划地烧杀抢掠一事说的如此平常,势必不是第一次,而且我前面仔细观察过大将军府上所有人的笔迹,这笔迹乃是陈嗣旭义子陈志晟的,若无陈嗣旭吩咐,陈志晟绝不敢做这样的事情。”
圣人脸色很不好看,“即便如此,有太后和陈国公府护着,朕也奈何不了他,若没有其他证据,最多也就是叫陈志晟顶罪罢了。”
乔瑞臣也知道这个道理,“本来是如此,这段时日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何他要大费周章让西蕃人杀阿婉的舅母和表嫂,而不是对乔家人动手,后来我突然想起来,阿婉好像跟我说过,她二舅母大李氏来自江南扬州府。”
圣人浑身一震,眼神瞬间冰冷下来,“你什么意思?”
乔瑞臣看了眼孙内侍,孙内侍点了点头,出门站在门口,运气内家功夫听着周围的动静。
苗婉和淘淘在厨房内,叽叽咕咕闹腾的声音充满了温馨。
乔盛文和耿氏商量着该怎么照顾好圣人和儿子。
阿墩嘀嘀咕咕算着一种叫辣椒的东西啥时候可以收成。
院子里不算安静,但是让人心里觉得安宁。
而外头盯梢的人窸窸窣窣的动静孙内侍听得不甚清楚,但他们没有靠近,这就够了。
他垂着眸子,尽量屏蔽里面让人觉得寒气逼人的对话,只努力将周围所有动静都听全,保证万无一失。
圣人哑着嗓子,又问了乔瑞臣一句,“你刚才,什么意思?”
乔瑞臣叹了口气,声音小了许多,“刚才我与娘子说话的时候,她跟我说了最近家中发生的事情,有人袭击过千金楼,没杀任何人,只为找人,找的也是她舅母和表嫂。”
他抬起头看着怔忪不语的圣人,“阿婉说,她舅母大李氏当年全家被灭门,说是为了生意争夺而来的仇人,可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用李氏的独家手法织出布来,外头也没有人在卖。”
“后来二舅母偷偷令人暗中将纺车和李氏的独家手法给传了出去,我问了下,应该是您继位第二年的事情。”
乔瑞臣不用说,圣人也记得,那一年陈国公宣称重病,去江南修养半年才回来,因着回来的时候面色仍然不好,他才没有怀疑。
“最重要的是……”乔瑞臣说得愈发艰难,“我记得小时候,您与我说过……圣母皇太后实则不是姚家嫡女。”
其实姚美人应该是姚家庶出,是嫡女不愿意进宫逃婚,才将庶女记在嫡母名下替嫡姐进皇城。
怕叫先帝知道会怪罪,姚家咬死了姚美人就是嫡出,后来两家人一死,这件事情就再无人知。
圣人嗓音干涩,“我也只是猜测,母妃从不曾提起,可姚家送来的好东西母妃从来不看,只有偶尔送过来一些不那么贵重之物,反倒叫母妃视若珍宝,我记得好像多是布匹。”
乔瑞臣面色严肃许多,“圣母皇太后留下的遗物您可还有?只要让二舅母一看便知。”
“所以你猜测,是陈国公府杀了我母妃,借着我得了皇后之位,而后又成为太后把持朝政?”
圣人捏紧了拳头,语气涩然,“而西蕃,是他们给自己留的后路?”
乔瑞臣知道论玲珑心思,圣人不比任何人差,沉默着没说话。
圣人深吸了口气,叫孙内侍进来,“我常年呆在身上的那个如意纹的荷包,你立刻派人快马加鞭从人身上取下来,带来给我。”
孙内侍:“诺!”
圣人坐在乔瑞臣身边,努力恢复平静,不是不想报仇,可太后的养恩和扶持之恩就像是一柄剑悬在他头顶。
稍有不慎就是不孝不悌的昏君,太后和摄政王若联手,要废掉他并非不可能。
所以越到这种时候,他越要冷静。
他问乔瑞臣,“你觉得该如何?”
乔瑞臣早就想过这个问题,“陈国公府和太后一脉在朝中结党颇多,几十年下来不容小觑,而陈嗣旭在西北这么多年也积攒下了不小的威望,所以重点是快,不能给他们反应过来的机会,直接将证据搜集齐全,令人幽禁太后,将证据送到皇室宗亲面前。”
只要速度够快,太后害死圣人生母,定北将军勾结外敌,圣人大可以将陈国公府一脉摁死。
为了速度够快,圣人少不得就要牺牲些什么,因为此事少不得摄政王一派的推手——
“只怕要辛苦陛下了!”
“只怕要委屈子承了!”
两个人异口同声,不愧是打小一起读书的异父异母兄弟,一张嘴就知道准确推哪个锅。
圣人沉重到发闷的心窝子却突然好受了点,他瞪乔瑞臣,“你娶摄政王的闺女做平妻,生个孩子出来,于江山社稷无碍,要是朕让贤妃生了皇子,江山是谁的都不一定了。”
乔瑞臣分毫不让,“您又不是没幸过其他妃嫔,只要让贤妃怀上就行,她能不能保得住是自己的本事,生出来之前以陛下的本事,没了孝道这个大帽子,您要遏制摄政王并不难。”
他顿了下,抬起头非常直白告诉圣人,“别说生个孩子了,也不说平妻,我就是敢纳妾,妾进门就得给我哭丧。我媳妇说了,她眼里不揉沙子,也不会和离,但可以丧偶。”
圣人被震了一下子,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一个小娘子,比望舒还狠???
要真是这样,他还真不好叫乔瑞臣娶平妻了。
望舒不介意他去其他人那里,甚至他折腾狠了,她还会装病将他往其他人那里推,是他自个儿不乐意去其他人那里。
可如果赶鸭子上架非得去,起码锦妃从来没说过自己只能丧偶啊,这么一对比,圣人觉得自己赢了。
心情稍微好了点,圣人也不跟乔瑞臣臭贫,脸色又严肃了些。
“只要你二舅母能证实母妃的遗物的确出自李家,朕会让孙成带着朕的印信从关内道调集兵马,直接将陈嗣旭押送回京。”
顿了下,圣人敲敲矮几,沉吟道,“此事还得跟姨父商议,单只是目前的证据并不足够,看看还有何法子,能将陈氏与西蕃勾结的证据彻底搜出来。”
乔盛文对此倒是早有准备,拿出自己跟兀良哈氏一起搜集到的证据,“陈嗣旭一直都借义子之名与西蕃人来往,若是我估计没错,他应该是利用陈志晟府中一名西蕃贱妾来传递消息。
那贱妾正是西蕃都护之女,只要在拿下陈嗣旭的时候提前拿下他所有义子,并且同时搜查他们的府邸,一定能查到陈嗣旭通敌的证据。”
虽然是义子和义父的关系,可能十二个义子大都对陈嗣旭忠心,但总有有成算的,为了避免被人推出去挡刀,这又是诛九族的大罪,肯定会有人留下掣肘陈嗣旭的把柄。
如今打的就是个时间差,兵贵神速。
于是,还没到秋收的时候,一切尘埃落定,陈嗣旭正在书房给京中写家书的时候,就直接被乔瑞臣带人押解进了大牢里。
“我猜的没错,你果然是个聪明的,只可惜,不是我陈家的人。”陈嗣旭看着乔瑞臣,整个人一下子老了许多,声音都有些沧桑。
乔瑞臣面无表情,“我乔家上下,只忠心陛下,是你不懂寒门。”
陈嗣旭点点头,苦笑了几声,没再说话,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
“一定要盯紧,不得有任何闪失。”乔瑞臣跟暗卫叮嘱。
暗卫点头表示明白,只要拿下这个人,平安送到京城,那就是天大的功劳,所有暗卫都很清楚,哪怕不睡觉,也得盯牢了。
等牢里安静下来,陈嗣旭才闭上眼,遮住眸底的冷厉和疯狂。
谁也不知道,关内道藩兵带着人刚闯进他所有义子的府邸,陈志晟的府邸正好就在乌氏胭脂铺对面。
无巧不成书的是,当初苏日娜走了以后,于冒财没过多久就买下了她隔壁的铺子开食肆,而陈志晟,他当然记得。
乔瑞臣,他也知道,这是张三壮的妹夫,也是那个害得他失去条街酒楼的小娘皮的相公,化成灰他都认识。
明明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可于冒财记得自己当初是怎样丧家之犬逃出来的,也明白千金楼现在多赚钱,那本来都该是他的钱!
于冒财咬了咬牙,跑去了定北将军府报信。
连陈嗣旭都没想到,当初一次勉强算得上善行的无心之举,竟然能为陈氏一族带来逆风翻盘的希望。
陈嗣旭更相信,冥冥之中老天爷是在保佑他们陈家。
只是于冒财来的时候,他就清楚,乔瑞臣速度太快,来不及了,他只能束手就擒。
本来陈嗣旭是想着让内应接应他离开,快马加鞭派人将陈国公府的所有人接走去西蕃。
只是被带来牢里的时候,做了那么多年将军,陈嗣旭突然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他之所以束手就擒,就是因为太快了,离乔瑞臣重伤被送回西宁镇才过去一个月。
问题就在于太快。
不管是调遣兵马还是搜查证据,甚至乔瑞臣能够带领兵马,如果他还是羽林卫的副指挥使,这不算什么。
但他已经被流放来西北了,若要恢复职位,必然得有圣旨,圣旨来的不该这么快。
甚至圣旨送到这里,再调遣兵马,一路入关,他的人不该没收到任何消息,除非……下命令的那个人每句话都是圣旨,并且就在这里等着,圣人身边的人盯着,没人敢耽搁。
陈嗣旭路上就想明白了,他差点在关押他的笼车内笑出来。
圣人还是太嫩了点啊,即便兵贵神速,却还是小看了他在西北多年的经营,百密一疏。
若是圣人死在西北,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送饭的人很快将带着字条的馒头送了进来,而后下一次送馒头的时候,用糯米汤汁写的字条又被带了出去,不引任何人注意地送到了于冒财的食肆里。
于冒财连看都不敢看,按照大将军让他出府之前的吩咐,将字条送到了郡城柳岸巷的一户民宅里。
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西平郡无数不起眼的小人物很快就动了起来,有人往西蕃去,有人往北蒙去,还有人往西宁镇去。
与此同时,圣人正跟乔盛文一家子商量后头的事情。
“既然已经拿下了陈嗣旭,太后和陈贵妃宫中也不得有任何人进出,但朕不敢小觑了她们这些年在宫城内的布置,不可能在外太久,得尽快回去。”圣人主要是跟乔盛文道。
“西北这边还需要瑞臣留下一段时间,回京后,朕会立刻派老程将军之子程邵来西北接任大将军之职,姨父和姨母可要先跟朕一起回京?”
乔盛文倒是无所谓,他只看耿氏,耿氏则去看苗婉,连乔瑞臣都看着苗婉。
圣人见一家子都听个小娘子的,想起乔瑞臣掷地有声的丧偶言辞,也对苗婉重视了许多。
他笑着问苗婉,“不知道表嫂可有何建议?”
苗婉迟疑了下,“那要不爹娘先跟圣人回去?我带着淘淘跟相公先在西北待一段时间,毕竟所有的生意都还得交接好,还有张家和阮家的安排,咱们的田地也得做打算。”
她着实没想到能这么快,满打满算在西北还不到两年呢,小说里可是用了十几年。
所以知道要回京,她有心在慢慢放手,将生意都安排好,但也没这么快。
正好乔瑞臣要在西北坐镇一段时间也好,要有人来接任,只要不是急行军,就跟他们流放过来一样,路上怎么也得几个月吧?
那时天也冷了,肯定得过完年春里没那么冷了再出发,半年左右的功夫,足够她安排好所有的事情。
到时候舒舒服服,携带着她大五位数的存款去京城,说不准能赚更多银子哩。
还有景阳伯府,也是时候该收拾他们了。
耿氏可不放心苗婉看着淘淘,她想了想,“要不老爷你跟着陛下回去,我留下来照顾阿婉和淘淘,他们小两口估摸着都忙,怎么也得有个人管着家里的一摊子事儿。”
乔盛文有点傻眼,那我就不忙了?我就会管家里的一摊子事儿了?我就能照顾好自己了?
他苦笑着冲圣人拱手,“陛下,要不我们一家子就都留在西北,若是固北军中有什么异动,瑞臣也能有个人商量,待得程大将军来了以后,我们一家子再一同归京。”
圣人点点头,“也好,户部如今是摄政王的人在掌管,等你们入京之时,朕应该能让姨父重新进户部,朕在京中等着你们回去。”
说完其实圣人就该立刻启程了,早一天回京,少一点夜长梦多。
谁知这时候,阿墩缩着脖儿,在门口不敢进来,但又像是有话说的样子。
“阿墩,怎么啦?”苗婉看见他,立刻问道。
阿墩小声回话,“张伯和吴伯来了,说辣椒可以收了,问问您哪天收,而且上等田比中等田还能吃肥,今年小麦大丰收,豆子也差不多能收了……”
苗婉听说辣椒好了,特别高兴。
而圣人听阿墩细碎说着地里的事情,还有点感兴趣,对皇帝来说,老百姓能不能吃饱肚子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阿墩提到的吃肥,还有周边百姓都用了粪肥,收成都比去岁看起来要好,所有人都等着乔家这边的信儿呢。
圣人心下一动,“不知道朕能不能跟着一起去看看?”
皇庄上的试验他还没来得及看就来了西北,既然有现成的例子,西北的土地还没有京城的土地肥沃呢。
要是因为那粪肥也能大丰收,那就不用等京城出结果,直接开始推广,也好叫南方能种两茬三茬的地方,能更早点多得粮食。
“可是……您不是要走了吗?”苗婉看了眼外头的孙内侍和等着出行的皇家暗卫,迟疑问道,“这会儿到了地里天都黑了,最早也得明天去。”
圣人心想也不差一天,“那就明天。”
苗婉不再说别的了,只趁做晚饭的时候偷偷跟婆婆嘀咕,“娘,咱们去年去地里吃饭那一次您记得吧?今年咱们还没去过呐。”
耿氏笑眯眯戳她脑袋,“你这鬼灵精又想干啥?”
“嘿嘿……娘您懂我。”苗婉摸着脑袋笑,“那我前头不是得罪陛下了嘛?回头他给公爹穿小鞋可怎么整呢?还有相公,听说陛下没少给他穿小鞋,再穿脚都要没了呀!”
站在堂屋门口的孙内侍:“……”你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
“所以我想着,去年那么多百姓都对咱们感恩戴德,搞得大家还挺不好意思的,不如明天还跟去岁一样,千金楼和聚福食肆都休息,拉着吃的喝的去地里,还是做饭给他们吃。”苗婉说着看了眼外头,见门口没人,才放心继续。
“到时候就让公爹或者相公出来高呼,这是圣人仁慈,念及大家耕作不易,特地给大家加餐的。
到时候老百姓们见了圣人肯定倒头就拜,圣人听了百姓们的感激肯定觉得咱们会来事儿,皆大欢喜,您觉得咧?”
耿氏被苗婉逗得直笑,“你这个小马屁精!”
孙内侍忍不住在堂屋门口点了点头,比他还精!
苗婉笑得愈发灿烂,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嘛。
“那我这就让耿叔去食肆和千金楼,跟他们说,让他们记得把歇息的牌子挂出来,就还说东家有喜,第二天有惊喜好啦,保管后天人还更多,一举三得!”苗婉蹦起来,笑嘻嘻亲了亲耿氏怀里的淘淘。
“哎呀,淘淘太幸福了,她娘真聪明!”
淘淘被亲得懵了下,下意识跟着学,“她娘的,聪明!”好像有哪里不对,但这么说顺嘴一点。
苗婉:“……”
耿氏:“……”
“噗嗤——”孙内侍实在是没忍住,抖着肩膀笑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本来以为一章能写完,没想到还得明天再有一章,后面更精彩哦~
明天差不多时候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