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又知道这一步要用多少年来换?
温裴文彻底被激怒,他顺手抄起手边的书狠狠砸了出去,“你还知不知道自己肩膀上担着多大的责任?身为温氏执行总裁,你忘了自己姓什么吗?”
“我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温行远也不躲,只是挥手打掉书,微眯眼睛,“可您当我是您亲儿子了吗?以为把李晓筠硬塞给我就是为我好?您有没有为我的终身幸福想过?凭我的能力,我担不起总裁的头衔?凭温氏今时今日的实力,我需要联姻吗?实话告诉您吧,我管她是什么李行,还是张行的女儿,她就是主席千金,我也不要!别怪我把家里搞得鸡飞狗跳的,我也嫌烦,可谁让我就这么犟呢,您不是第一天认识您儿子吧?反正话儿我给您放这了,除了郗颜,我谁也不要,您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晓筠哪里不好,人家对你的上心劲强她百倍。”温斐文当然不是存心攀这门亲,可眼看儿子苦苦等了十年依然孤身一人,身为父亲,怎么能不恼?
“对我上心的何止她一人?”温行远缓和了一下,像个大孩子似的耍起了赖:“可让我上心的,只有郗颜一个。求您别再逼我了,我只想娶一个我爱的女人,这要求过份吗?为什么您就不能体谅体谅我,看着我痛苦,您心里舒服啊?”
温斐文当然不舒服,他被气得眼晴都快喷火了,可他从小就吓不住这个特立独行的小儿子,更别说左右他。然而,他又不得不承认,这个执拗如他,倔强如他的年轻人,正是自己引以为傲的。他只是不明白,到底是怎么样一个郗颜,让温行远执迷了十年之久。
最后,他叹气似的说:“你先出去吧。”
温行远误以为老爹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站着没动,“您怎么就不明白呢,我不否认竞那块地与郗颜有关,可我必须得澄清,那也不是赌一时之气……”
压下去的火气又被挑起来了,温斐文一声吼:“我让你滚出去。”
滚就滚,温行远摔门而去。
A市中心医院。
病房外,醒目的禁止吸烟标示下,郗贺和韩诺一根接一根地抽,直到烟盒空了,郗贺才开口,声音平静:“小颜从小体质就好,虽然瘦,却很少生病。”
韩诺没说话,直接用手指掐熄了烟。
郗贺偏头,韩诺眉宇间的疲惫明显的让人心生不忍,只是,他把视线移开:“即便亲如兄妹,我从未干涉过小颜的选择,三年前,我甚至做了她坚持和你在一起的心理建设。”但你放弃了,以“对她的疼爱是手放开”为由。
“从前,那个人是你,还是温行远,都可以,只要小颜喜欢。但是现在不行。或许,感情以时间来衡量并不科学,可我相信,愿意付出十年守候一个人,温行远对小颜是动了真心。所以,这次我的立场很明确。”
韩天启病逝,这个时候说服韩诺放手,有些过份了。可郗贺不能置身事外,任由他和郗颜走弯路。事实摆在眼前,时间不能抚平一切,尤其事关亲人生死。
那么沉重,何必在一起?
温行远离开前所说的一番话令郗贺震惊。直到今天,郗贺才知道十年前他和温行远成为哥们儿时,郗颜就走进了温行远心里。只是那时,郗颜太小,温行远在等她长大。可惜当他从国外回来,初入大学校门的郗颜却恋爱了。看着郗颜倚在韩诺怀里笑得那么幸福,温行远把对她的爱妥善地收藏起来。
亲眼看着所爱之人执着于他人,那种心情,郗贺太了解。所以今时今日,当温行远说:“只要她幸福,我无所谓。”时,他几乎感同身受温行远如何忍着割舍的疼不说。
他当然不是真的无所谓,他只是把郗颜摆在了首位。这样的人,这样的情,不仅值得托付,而且,不可辜负。
温行远离开后,郗贺想了很多。
十年前后街与温行远不打不相识;九年前温行远为接手温氏做准备出国留学;七年前他回国得知郗颜恋爱,只在A市停留了一夜,便直飞纽约;三年前郗家发生变故,连电话都不必郗贺打一个,温行远连夜回国。为帮郗家,他动用了所有人脉和关系,帮郗贺安顿好家中一切后,在古城陪了郗颜一年。这两年,温行远偶尔会从G市来A市找郗贺喝酒,只要开口,只有郗颜。
十年太漫长,却也三言两语就能说完。但期间的情意,没有经历的人,没有发言权。
韩诺不说话,只抬头看天。没有月亮的夜空,呈现出暗沉的深蓝色,几颗孤零零的星挂在天上,显得清冷而孤寂,如同他一沉再沉的心。
想起韩诺整个下午都抬不起来的右手,郗贺问:“行远今天不够冷静,下手重了。怎么样,胳膊还好吗?”
韩诺小心地活动了一下右手:“还行,没断。”他觉得自己反应够快了,也挺手下不留情的,可还是吃了亏。
“那小子脾气暴着呢,这几年还磨练得好了很多,换作以前,难说我今天都得倒下。”想到温行远打架的狠劲,回忆曾经的年少轻狂,郗贺笑了。
韩诺了笑:“他练过吧?身手不错。”
“谁知道呢,也有可能是揍挨多了。”
两个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直到韩诺的一盒烟也抽完。
这一夜,两个同样爱着郗颜的男人第一次坐在一起,郗贺坚决地劝他放手,韩诺在痛苦中沉默。
这一夜,至孝又倔强的温行远与父亲进行了一场家庭抗争。随后他开了一瓶酒,却一口也没有喝,只是端着酒杯,站在房落地窗前,望着天空怔怔出神,直至天亮。
这一夜,郗颜昏昏沉沉地一直做梦,梦里似乎听见有人打架,有争吵声,有咒骂声,还有不知是谁的叹息声。
在梦里,韩诺那么忧伤地凝望她,似乎在说:曾经,我们是彼此心中某个角落那把唯一的钥匙,然而命运如此安排,终究不随你我而易。
郗颜想哭,却流不出眼泪。
恍惚中又梦见温行远,这是他第一次走进她梦里。他用温柔的目光注视他,他以柔软的唇吻她的手,“别怕,小颜,我不逼你。”
郗颜眼睛一眨,泪就落了下来。
温行远以指腹拭去她眼角的泪,然后揽她入怀,“只是,别让我等太久。”
那身体的温度,那属于他的男性气息,真实到令郗颜一忽希冀,一忽彷徨。
郗颜出院那天,温行远和韩诺都未露面,默契的如同事先有所商量。前者是退出的姿态,后者则是负气:“反正有姓韩的,不需要我献殷勤。”
让郗贺怎么接这话茬?
身为温行远的兄弟,他或许应该同仇敌忾一把:“天涯何处无芳草,想要多少有多少,咱不犯那个贱。”
身为郗颜的兄长,他言语中难免带了几分火气:“温总日理万机,不、劳、驾。”
作为事件女主角,郗颜则是超乎寻常的平静,住院时配合治疗,出院后订机票准备回古城。对于韩诺只字未提,至于温行远,更是未提只字。
外面的天空阴沉沉的,明明是炎夏,风却出奇的凉,隐约中带着山雨欲来的感觉。郗颜倒也不觉得冷,就那么懒懒地保持着托腮地动作望着窗外。
郗贺推门进来,拢了拢她细碎的发,声音低沉,“真不打算支会行远一声?”
反正张子良肯定会把她回古城的消息告之温行远,所以,郗颜在顿了一下后回答:“等我到了那边他也就知道了。”
“关于那件事,我和行远商量过后才决定不告诉你。”郗贺试图解释三年前韩诺亲手把证据呈上法庭,令韩天启获罪一事。
郗颜似乎并没有介意,她说:“没关系。”
现在是真的没关系了。可如果是三年前,她就能够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和韩诺在一起吗?连假设都失去了意义,郗颜不愿再想。
郗贺原本还有别的话想说,关于温行远。可看到郗颜怏怏的神色,他不愿再给她任何压力,于是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事先说好,回去工作没问题,不能再这么久不回来了。”
郗颜很乖的答应下来:“有假期就回来。”
郗贺看了看时间:“我先走了,要去招标会现场,中午要不要一起午饭?”
郗颜摇头:“我不过去了,明天的飞机,我行李还没收。”
郗贺拍拍她的小脑袋:“开我的车去吧。”
听到关门的声音,郗颜又发了会呆,然后收拾了下自己,也出门了。
独自一个人站在冷风拂过的江边,郗颜静静地望着远处,怔怔出神。纤瘦的背影隐隐透出淡淡的忧伤,远远看去,像一片风雨飘摇中孤独的小舟。
为什么还要来这里?郗颜回答自己:告别。
七年前,在这里,有个男生站在她面前,握着她的手,珍视的样子像是握着她的心:
“害你伤了腿,起初是抱歉,现在是心疼。不过,我相信,这是命中注定的相遇,或许时间和地点有些不尽人意,好在人是对的。颜颜,我喜欢你。”
腿上的伤当然没有多严重,他却照顾得周到又细心,郗颜不是全无感觉,确切地说,如果不是也心怀好感,哪里会真的让他又是到食堂排队打饭,又是提热水,甚至还以伤了腿走路不便为由,接送她早课和晚自习?
可是,当他如此直接又郑重的表白,郗颜的脸还是迅速染上一层红晕,紧张地心跳都加快了。韩诺显然也没经验,英俊的面孔也有些红,见她低着头不回答,略显局促:“是真的喜欢,不是玩笑。这种话,说出来很不好意思,可必须让你知道,因为,我不能让别人抢了先,既然是我伤了你的腿,理应对你的人负责”
郗颜低头看着地面,低低地问:“怎么负责啊?”
他连思考都省略了,脱口而出:“作你男朋友,对你好一辈子。”
就这样轻许承诺。
郗颜抬头,目光里似乎有质疑的成分,“一辈子?”
“对,一辈子!”他回答的坚定有力,由不得她不信。
天边的夕阳洒下淡淡的金光,暖暖地照在他们交握的手上,郗颜温柔笑起,然后,她抽回手,搂上他脖颈,惦着脚俯在他耳边低语:“你说的哦,一辈子不许变。”
墨黑的眼眸有闪亮的光芒划过,韩诺胸臆间被一种叫作“满足”的感觉充斥得太满,似乎下一秒却要溢出来,他毫不迟疑在搂住郗颜的腰,抱紧。
那时候,他们只有十八岁,单纯地以为爱情仅仅是两个人的事。
那时候,他们忘了,一辈子太长,变数太多。
大二暑假,韩诺带着郗颜去了天涯海角。
郗颜奔跑着追逐浪花,巨大的海浪声都淹没不了她清脆的笑声。韩诺望着她的背影,目光专注而温柔,他大喊着:“慢点,别摔着。”
郗颜却回身跑过来,用力撞进他怀里,面朝大海喊道:“韩诺,我爱你。”
那么肆意张狂,那么心无旁骛,以为一辈子就会这样走下去。
又是一年冬天,世界被大雪覆盖的季节。
正在寝室和季若凝神侃的郗颜接到韩诺的电话:“我妈妈来了,半个小时后我来接你。”
就来了?郗颜的头发恨不得都竖起来了。挂了电话,她从一堆零食中跳出来翻衣服,“这下惨了,万一被退货无颜见江东父老了。”
季若凝制止她的手忙脚乱,一面帮她选衣服,一面安慰,“你别紧张,韩诺那么好脾气的人,他妈妈肯定不难相处。”
郗颜显然听不进去,她的郗氏理论是:“你没听说过吗,儿子和妈妈的智商成反比,你看韩诺多木讷,他妈妈一定很厉害的。”
季若凝忍不住为韩诺抱不平:“把温柔当木讷,满世界也找不出除你之外的第二个。”
郗颜继续手忙脚乱中,“你说我平时对他那么凶,他妈妈要是知道了,还能放心把他交给我吗?”
“不能。”
“啊?”
季若凝表情很严肃:“像你这种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的人,不适合接手任何人。”
郗颜作悉眉苦脸状:“像你这种小伙伴,真的适合玩耍吗?”
季若凝笑着打她:“动作快点,第一次见婆婆就迟到,你还想不想好了?”
郗颜抱住她胳膊不松手:“交个男朋友容易嘛,早知道不要他了。”
“少口是心非了,现在让你放手你舍得啊。”
“不舍得的牺牲好大啊,有机会你得和他说说我的辛苦。”
“那换我来辛苦一下?”
“休想!”
等郗颜风风火火地下楼,韩诺已经在等了:“慌什么,又没催你。”
郗颜转了个圈:“打个分?”
韩诺却只帮她系围脖:“满分。”
郗颜嘟嘴:“你都没好好看。”
韩诺俯身在她嘴上亲了一下:“谁说的,我每天看一百遍,没有一遍不好好看。”
郗颜娇娇地推了他一下:“甜言蜜语,油嘴滑舌。”
到了餐厅包间,韩诺依然牵着郗颜的手:“妈,这是颜颜。这是我妈,叫人。”
韩诺其实早早就打过招呼,郗颜也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可还是一开口就闹了笑话,一听韩诺说这是我妈,她居然也跟着叫了一声:“妈。”然后瞬间脸红透,“对不起对不起,叫错了,我是说,阿姨好。”声音越来越低,“阿姨好”三个字都快听不见了,低着头的样子,像是犯错的孩子。
韩诺失笑,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
韩妈妈也忍不住笑了,随即亲昵地拉过郗颜的手:“穿这么少冷不冷啊,过来坐阿姨这边。”
那是郗颜第一次见韩诺的家人,也是惟一一次。那时候韩妈妈真的很喜欢她,临走的时候还拉着她的手,恋恋不舍地嘱咐她假期要和韩诺一起去韩家。
两个他生命中最为重要的女人如此投缘,韩诺的心情,不言而喻。所以他以为,和郗颜之间需要的,只是时间。他以为,等他们毕业之时,就是共结连理之日。
可惜,变故总是猝不及防。
当他们还沉浸在毕业季分离的感伤中,先是郗闲鸣的建筑工地出了重大事故,韩诺以为凭着韩家的能力帮一把只是举手之劳,所以他安慰郗颜:“别担心,我爸肯定能帮上忙,我回去找他。”
看着他坚定的表情,郗颜含泪点头。后来,当她觉察到事情似乎与韩家有关,世界都倾斜了,可看到同样憔悴不堪的韩诺,她却一句责问的话都说不出口。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当母亲因车祸被推进抢救室,郗颜彻底崩溃。韩诺闻讯赶到时,她倚在郗贺的怀里,目光空洞,表情木然。
“颜颜。”韩诺哽咽着把她拥进怀里,将她纤细而冰冷的手握在掌心,声音破碎,“不会有事的,一定不能有事。”
再相爱,这样的生命之重,不是两个二十二岁的男女能够承受的。那个时候,韩诺和郗颜其实已隐隐预料到,爱情的尽头就在脚下。
一辈子真的很长,长到遭遇一场风波,碰上一场变故,就是人生的转角,就会丢失了彼此,倾尽所有,无力挽回。
世界依旧,而我们,已是遥不可及。
人生若只如初见,多好。
“郗贺?”熟悉的声音自身传来,郗贺停步回身,“张局。”
“今天的竞标会你代我去看看,临时有点事走不开,我已经让李秘书打电话给会场那边安排了。”
“这么重要的项目,您还是亲自去比较好。”郗贺微微皱眉,态度诚恳。
“你去我还是放心的。这次华都与天裕似乎都势在必得,他们的资料也都通过了审核,只是要看他们的方案哪一份更接近我们的预算。这块地关系着A市的整体发展,成本是重要的一环。虽然这次你刻意回避,但我清楚,你其实中意华都,或者说,你更信温行远。”
郗贺但笑不语。
“听说这两年只要是天裕有意向的项目几乎全被华都拿了,不知道这一次获得注资的天裕能否脱困。”张局长淡淡的笑,言主中别有深意,“温行远年纪轻轻,的确有些手腕。”
“地产业潜在的危机性很大,以至于很多企业为了项目破坏了良性竞争的规则。温行远最不同之处就是不会破坏游戏规则,而是稳扎稳打。”
“综合各方面的条件,华都都是更胜一筹,没有意外的话,你看着办。”
郗贺到招标现场的时候,各大公司的负责人都已就位,惟有华都不见人。他抬腕看表,眉心微聚,拨通温行远手机:“什么情况?”
温行远回答:“马上到。”
听到车喇叭不停地响,郗贺沉声:“你别急,我在会场。”那端应了一声,他收了线向会场外而去。
时间掐得精准,差两分钟十点整,伴着一声急刹,温行远的身影出现在一楼大厅。见郗贺站在大厅,明显是在等他,他不解:“你怎么来了,这次不是张局负责?”
“是。我代表而已。”顾不得和其他人打招呼,他边说边大步向电梯而去。
“韩天裕是真急了,派人动了我的车。”温行远不以为然地笑,从助理手中接过资料,递到郗贺手上,“这样会不会太招摇?”
“都这个时候了,不出意外,大局已定,至于这过场儿,无非是让对方死个明白罢了。”郗贺扬眉笑,在他肩上轻拍了一下,“设计案天衣无缝,预算零误差,我都怀疑我是不是透露什么内幕给你了。”
温行远看向随行人员,笑得自信而骄傲:“我的团队,岂容小觑?”
此次华都地产不仅和拿下特级资质的华诚建筑联手,还与甲级设计研究院环宇签了合约,作为环宇的设计人员,这块地的设计案由季若凝全权负责。至于零误差的招标书,则是出自温行远助理张妍之手,这位人称冷美人的张特助是温行远一手栽培的。
忽然想到什么,温行远把目光投向郗贺:“韩天裕这次可是没少在张局那下功夫。”
“他走错棋了,张局是什么人。他要是老老实实机会反而更大,偏偏喜欢搞些小动作。”话语间,电梯已经停下,郗贺侧身,温行远率先进入会场。
片刻,郗贺拿着华都的企划案进来。
按着规定,只要主办方负责人不到场就不算迟到,有郗贺垫底,温行远有惊无险。
韩天裕见到温行远的刹那,眼晴都快瞪出来了,没一会功夫又见郗贺进来,在经过温行远身侧时把一份招标材料随手摆在他桌上,泰然自若地坐在了主办方负责人的座位上,瞬间泄气。
可是,仗还是要打下去。韩天裕微眯眼,暗沉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掠过温行远,扬起一抹不示弱地笑,哪怕有些牵强,依然为他扳回几分气势。
十家企业经过第一轮筛选,华都和天裕毫无悬念的成为最具竞争力两家企业。中午,郗贺与相关部门的工作人员到餐厅用餐,温行远则与唐毅凡和季若凝一桌,张妍去取一份相当重要的合约。
休息室里,唐毅凡问:“行远,九维的推广方案你都毙几个了?就没一个满意的?”
季若凝原本正翻看手里的资料,闻言也抬起头看着温行远。
听出他的话外之音,温行远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我从来都是以事论事,不针对个人。”
“华都楼盘的前期推广一直是九维在做,之前都很顺利,这次……”唐毅凡欲言又止。
温行远英俊的面孔上蒙上一层郁色:“这次的项目和以往的一样吗?这块地我们要建的是一个及住宅,办公,购物娱乐自成一体的商业中心,引领着整个A市的发展,我要的是永恒的经典。”
季若凝闻言不禁想起昨晚与郗颜的对话。
“谢远藤这次有点麻烦,搞不好九维都有可能丢了温氏这个大客户。”
郗颜原本有些心不在焉,听到谢远藤的名字不免关注了下:“什么意思?”
“你过份了啊。虽说你属于山高皇帝远的古城分公司的员工,好歹也是九维的人,这样的头条都不知道?”见郗颜一脸的茫然,季若凝无奈,“为了‘金碧天下’这个项目温行远已经亲自坐镇华诚,而谢远藤为了预售推广案今天第八次到华诚。”
根据合约要求,季若凝已带领她的设计团队被借调至华诚办公,目的当然是便于沟通及随时修改方案,所以有关谢远藤的动向,她才会有所了解。
原来如此,郗颜不以为意:“‘金碧’是个大工程,它的预售案必然是高标准的,修改细节在所难免。”
季若凝叹气:“如果是你说的只是修改细节就简单了。关键谢远藤的遭遇是被直接毙稿八次。她可是九维的大拿,估计没经历过这样的挫折。如果下次的方案还被否决,你说她会不会从温行远的办公室跳下去了?”
郗颜瞪她一眼,“或许是九维没有完全领会客户的方案需求。作为A市的代表楼盘,温行远要达到的效果应该是永恒经典。”
“永恒经典?”
郗颜点头:“你应该发现,华都每个楼盘的风格都不同,每一处新的楼盘,无论是外观,或是户型的设计都有最独特的一面,但你仔细看过他们之前的设计方案又不难看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简约。”她边说边打开笔记本电脑,将一幅设计图呈现在季若凝面前,“看出相同的地方来了吗?”
“空间的利用很合理。”季若凝移动鼠标,专注地看户型图。
“这是小户型楼盘必备的,你再看看大户型,虽然装修不关地产商的事,但华都的楼盘却考虑到了后期装修,连隔断都预先设计好了。繁复的东西容易过时,反而简约的风格因为没有追求时尚更容易成为经典。我想这次这么大的项目,温行远要的是‘经典铸就永恒’。”
经典铸就永恒。季若凝笑起来。
身边的唐毅凡不明所以,展手搂住她肩膀:“想到什么笑得那么开心,说来解解闷。”
季若凝回神,看向温行远,“在想颜颜的话。”
温行远的注意力果然就转移了,他抬头看过来。
“昨晚我和颜颜提起九维的推广案,她说,‘金碧’这个项目该是一个永恒的经典。”季若凝说完,与唐毅凡相视而笑。
温行远没说话,听完继续翻看手中的杂志,唯有嘴角上扬的弧度泄露了心底的愉悦。
很多时候,懂比爱更难。
下午的招标会还要继续。会议室里,温行远的神情似与平时无异,惟有轻抿的唇角,透出情绪的不满,淡漠的目光扫过神情得意的韩天裕,他漆黑的眼底掀起细微变化,那是一种被算计的隐怒。
唐毅凡最先沉不住气,压低了声音问:“张妍怎么还没回来?用不用我去看看?”
张妍去取一份很重要的合同,按理说半小时前就该到。
季若凝看着时间,也有些着急。
温行远不答。
唐毅凡频繁看表,直到一点五十五分。
会议室的门被人大力推开,温行远抬眼看过去,是郗颜站在门口。她面色微红,气息尚有些不稳,疾步过来把手中的资料袋递向他。
温行远起身接资料袋时俯首在她耳边轻声说,“辛苦了。”
郗颜想忽略他唇瓣轻触耳廓产生的酥麻,却发现太难。身体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她轻轻摇了摇头。
温行远抬手揉揉她发顶:“如果没有重要的事,就等我一会。”
等郗颜退出会议室,主办方一行人刚好入场。与郗贺擦肩而过,兄妹二人相视而笑。
“请问温总,华都的预算在三家企业中相比最低,在如此低成本运作下,贵公司如何保证质量一流?”招标会已进行到常规答辩环节,发问的是地质部的同事,郗贺不动声色,随意地坐在宽大的皮椅中。
温行远泰然自若地答,“在制定这份方案前,华都已对钢材市场做过全面的调查,而且由评估组做过细致的分析,目前同类产品中,燃升的质量是最过硬的,价格却是同行业中最低的。”将郗颜及时送到的合同推到会议桌中央,他继续,“这份是华都与燃升签下的独家供货合作。”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再看韩天裕,他的脸色瞬间一变,目光沉至极点。
“燃升在此后三年内将全力配合华都完成‘金碧天下’这个项目,相信有实力雄厚的燃升相助,将成本降低到标书中的数字并不困难。华都不止不会亏本,利润空间还不小。”温行远语调平缓,却字字掷地有声,结尾还不忘幽了一默。
接着又有人问:“那么华都的设计团队又将如何完成整个工程的设计工作?”
“此次华都在保持一惯简约设计风格的同时,将加入新的设计理念,就是‘经典永恒’。由环宇设计研究院资深设计师季若凝带领设计团队驻施工单位‘华诚建筑’完成。”温行远话音一落,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向季若凝。
季若凝优雅起身,她神色镇定,音量轻浅而适中,对主办方提出的设计问题一一给出详细地说明,答辩顺利。
结果可想而知,无声的战争在看不见的硝烟弥漫中悄然定音,华都完胜。当温行远与主办方负责人郗贺握手时,面色沉郁的韩天裕没风度地带着他的设计团队提前退场。
郗贺与温行远走在最后,郗贺说:“听说燃升的程总很难接触,看来你是没少下功夫。”
“何止是下功夫,简直是当成课题来研究。再加上韩天裕从中作梗,难度系数又提高了一个段位。”温行远随手拉松了领带,眸底沉着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冷静,然而细看之下又隐隐含着担忧之色:“怎么让小颜去了?如果韩天裕……”
郗贺闻言眸底现出一抹锋芒:“量他也不敢动我的车。”
事情是这样:午餐过后,郗贺正在和资源局及顾问团的同事讨论招标事宜,温行远来电话说要开他的车亲自去燃升取合同。不必多说,郗贺已了然,定是韩天裕又在他助理去取合同时相阻,但他的考虑是:“时间太紧,你现在过去根本不能按时赶回,下午的答辩很重要,你不能缺席,迟到也不行”
可是,“唐毅凡突然离开也会影响季若凝答辩的情绪,这样的场面,她是第一次面对。”
忽然想到什么,郗贺微眯眼,“我来处理。”随即就把电话打给了郗颜。
郗颜当时刚到她公寓楼下,尽管郗贺并没有说明原委,但事关温行远,她片刻没有耽误,方向盘一打,直奔燃升。取了合同,一路连闯三个红灯,终于在最后一刻把合同送到温行远手上。
这边,温行远顺利拿到项目,城市的另一端,郗颜折返回公寓整理行李。
直到收拾好一切,温行远的呼吸似乎还在耳边萦绕,郗颜坐在沙发上,手抚上额头,徐徐呼出一口气,分不清是疲惫多一点,还是胆怯多一点。似乎只要牵扯进了温行远,她就不能平静以对。
郗颜当然明白导致这样的结果是因为:温行远不再掩藏对她的感情。而她竟然开始担心,承受不了那份被妥贴地保存在深心处的爱情,似乎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哪怕那个人是郗贺全心信赖的人,是家逢巨变时,惟一倾尽所有助郗家渡过难关的人。
或许,爱情从来都和信任无关,只与心动划等号。
又或者,她真正害怕的其实是,辜负。
怕辜负温行远的——真心以待。
怕再一次的——情深不寿。
然而,想到那个人,那份情,郗颜很清楚,要拒绝,太难。
回到郗贺公寓时,温行远也在。
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坐在客厅沙发上发邮件的人抬头看了一眼,淡声道:“回来了。”语气熟捻如同主人。
郗颜神色一僵,略有些不自然地应了一声“嗯”,换了鞋才慢声问道:“中标了?”
温行远也回应了一个“嗯”字,他专注于笔电,修长干净的手指灵活地在键盘上敲击,很快发出去一封邮件。
郗颜没再说话,有意转身回房,又觉不礼貌,甚至自觉有心虚的嫌疑,犹豫过后坐到距离温行远不远的单坐沙发上,目光平视他领口。
她不言,温行远不语,客厅里除了敲击键盘的声音,只有两人轻浅的呼吸。电视屏幕上男女的对白是无声的,郗颜的视线停留在不断切换的画面上,如同温行远以沉静的眼眸盯着笔电显示器,似乎忽略了对方的存在。可是,两人相似的淡漠神情已经泄露了彼此的心事。一个回避,一个纵容。
片刻,郗贺端着两杯咖啡出来,把其中一杯推到温行远面前,才问:“吃饭了吗?”
“还不饿。”郗颜顺手接过另一杯,答的不以为意,错过了温行远微微蹙眉的神情变化。
郗贺忍不住轻责:“让不用管你,又不懂得照顾自己。你啊,什么时候能够长大。”
被兄长宠爱的感觉让郗颜会心一笑:“有你在,我着急长大干嘛。”
郗贺不惯着她,抬手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
郗颜作势拿咖啡泼她,换来郗贺纵容的微笑。随后,兄妹俩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谁也没提郗颜明早将搭早班飞机回大研镇。温行远处理好邮件,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看了看时间,他说,“我得走了,有些事还要和毅凡碰一下。”
郗贺也不拦着,只吩咐郗颜:“你去送一下,小区新换了门卫,不认识行远。”
新换的门卫认不认识温行远当然不是关键,为他们创造独处的机会才是重点。正常情况下温行远不会拒绝这样的“好意”,可是今天他却出人意料地阻止了准备起身的郗颜:“别折腾了,忙一天也累了,消停在家呆着吧。”
郗颜就真的任由郗贺送他到门口,没有挽留,连寒暄的告辞都省略了,似乎温行远只是郗贺的朋友,与她,君子之交都称不上。
次日,郗颜到达机场的时候,天气由阴转晴,她的心情与三年前走的那天也是迥然不同。
机场大厅里,人潮川流不息,韩诺站在郗颜身边,紧住她的手。
曾深爱的人,曾誓言要共度一生的人,当连牵手成为一种奢望和告别,令人心酸欲泣。郗颜自知无论是以爱为名的不舍,还是留恋,一分一毫都不该再留下。可此时此刻,此地此人,都让微笑变得很艰难。
韩诺的心情又何尝不是苦不堪言。他的沉默,他的神情,无一不泄露了情绪。
可是……
“乘坐6248次航班前往D城的旅客现在开始登机,请……”机场广播响起,离别的脚步越走越近。
终于,韩诺先笑起,然后展臂将郗颜搂进怀里,抱紧。
郗颜伸手环住他腰身,开口时已经哽咽,“我们都要幸福。”
即便你的幸福与我无关,因为深爱过,我依然觉得幸福。所以,韩诺扣住她小小的后脑压向自己左胸口,伴着他胸腔轻微的震动,他以暗哑的声音回应:“我们都会幸福。”尤其是你。
隔着薄薄的衣料,韩诺掌心的温度透过郗颜冰冷的皮肤,蔓延至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那种温暖柔软的感觉,让心都隐隐湿润起来。
因为离别在即。
那天的最后,郗颜微笑着向韩诺挥手。
安检外,韩诺以深切动容的目光注视着她。郗颜看见他缓缓抬起右手,轻轻置于左胸口。
忍住不难过,很难。滚烫的泪达到沸腾的温度顺着眼角落下来,郗颜大声说:“再见。”
笑中有泪,她坚定转身。
曾以为,与韩诺是相融在一起的水,无论何时何地,都将是彼此生命的一部份,是不能割舍的那脉骨血。有一天终于知道,看似密不可分的水也是独立的个体,哪怕都是水分子,依然是有缝隙的,只是距离微小到不易被发现。如同爱情,不是你想天荒地老就可以。美好只在于起点,至于终点,总是不因你我而易。
爱情在经历一场疼痛的奔忙过后,难免在彼此心上留下一道伤。当他们不再等待不可能的发生,终于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
这一夜,韩诺醉得一塌糊涂,拿着相恋时和郗颜的合影,一遍遍叫着:“颜颜——”可他并不糊涂,他挣开谢远藤的手,再次申明:“别再为我掉眼泪,我不值得。我不需要任何人。韩诺不需要任何人。”
这一夜,郗贺在江边遇到失魂落魄的谢远藤,像是捡到一只流浪的猫。
这一夜,还有一个人心伤,那就是赶到机场送行,却没有现身的温行远。他忽然有些不确定,自己的坚持是不是真的错了。
寂静又喧嚣的一夜,每个人都无比挣扎,却又无能为力。似乎每一颗心都是千疮百孔需要抚慰。只是,谁需要谁,谁又不需要谁呢?
放手的人,等待的人,尚有!
执着的人,迷惘的人,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