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阑干万里心(2 / 2)

彼时雨如霖 奈良辰 4006 字 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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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子有一个,简单极了。”卿悦笑得眉眼弯弯,带着一股餍足感,“二嫂心里怎么想便同二哥怎么说,保管有用。”

天气已经渐次凉了下去,尤其是这些日子,若是不在旗袍外头加一件长袖针织罩衫,便是在屋里都会有凉气袭上来。

傍晚时分,如蕴穿着一件包臂半袖的缎面旗袍,自然觉得有些冷。绿缜恰在房里,她便吩咐道:“替我将那米色的罩衫取来吧!”绿缜本正在擦拭着衣柜的门边,听了如蕴的话之后头也不曾抬,只毫不客气地道:“二少奶奶,您看不到绿缜正在忙吗?”

从前还在赵家的时候绿缜就对她不甚上心,活儿虽也是做的,但时不时地偷个懒,甚至呛声亦是有的。此时如蕴并未恼,只又说了一遍:“绿缜,将我的罩衫取来。”

“二少奶奶,您就不能等绿缜忙完这里吗?若是实在等不及,您自个儿去取。” 绿缜依旧没有抬头,应声地极顺溜。

这么一下,如蕴终是恼了。她是主,她还不曾来气,绿缜倒先没好气了。站起身,她一字一顿说得很清楚:“我再说最后一遍,将我的罩衫取过来,现在就去!”绿缜这回倒是抬头了,一转身面向如蕴,眉毛揪起大声道:“我说二少奶奶,您就非要折腾人吗!”

“佣人替主子取衣服,到了你这儿竟成了折腾人。”一道淡淡的嗓音在门口响起,“绿缜,你今天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邱霖江的口气说得极淡,然而里头的讽刺与怒气却是那么明显。他就立于门口,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绿缜,时浓时淡的威仪气度把绿缜一下子吓得不轻。“扑通”一声跪地,绿缜浑身都止不住地哆嗦,颤着声求饶:“二少,绿缜不敢了!绿缜真的不敢了!这就、这就去给二少奶奶……”

他的目光横过去,不等她结结巴巴说完便打断,说出来的话冷峻得紧:“如你这般的佣人纵使赵家养得起,邱家可养不起。常嫂!” 他朝着外面高唤了一声,片刻后常嫂低眉走来,只听邱霖江对着常嫂道,“把这个不知所谓、毫无规矩的丫头,给我扔出去!”

绿缜早已面色刷白,一边拼命磕头一边哭着求饶:“二少,求求您别把绿缜赶走……求求您二少……”她又突然哭着侧向赵如蕴,“二少奶奶,求您看在绿缜一直照料您的份儿上帮帮绿缜……做牛做马绿缜都甘愿!”

她哭得凄然,邱霖江却不为所动,只是在见她转而向赵如蕴求情时眉头挑了挑。望向如蕴,他问:“这样的丫头,你要为她求情吗?”

一直不发一言的赵如蕴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邱霖江和绿缜。不知为何,尽管他沉着声面色愠恼,她却生出他是为自己出气这样的想法来。念头冒出一点便怎的都压不下去了,再想到那晚他的挺身相救,如蕴只觉得,他是真的在为她着想。

略微想了想,她说:“赶出府就不必了,底下哪里缺人手便让她去哪儿吧!”她看着他,问,“这样可以吗?”

邱霖江似乎只是在等她的决断。听如蕴这么说了他也不曾坚持,点头表示同意:“就这么办吧。”然后又吩咐常嫂道,“常嫂,回头寻个剔透的丫头来服侍二少奶奶。”

常嫂拖着哭喊挣扎的绿缜出了屋,邱霖江脱下黑色风衣,却听一旁如蕴开口说:“给我吧。”

她就站在他的右边,伸出手等他把风衣递给她。他诧异,但并未说什么,却是依言将风衣递给了她。

如蕴仔细挂好风衣,转过身见他已然在软皮沙发上坐下,顿了顿,她走到他跟前,轻声道:“谢谢你。”

邱霖江第二次诧异。他怔了一瞬,抬头扫了她一眼,然后松开衬衫的头两个纽扣却并未说话。他以为她会走开,毕竟他的疏淡表露得这般明显。然而她竟在他身侧坐下了。

“谢谢你。不仅仅是因为方才的事,还有上回宴会的事……总之,谢谢。”她望着他挺俊的侧脸,郑重地说下这些话。他“嗯”了一声,终于微微侧头看她的眼,那双乌黑的眸子正映着他的脸。

“你是我的妻子,这些都是理所应当,何用言谢。”他的声音清冽,面色沉静,眼底幽深如潭。

“但我还要说对不起。”

她紧张极了,说完这句话愣是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因为太紧张,她也不曾发觉,他的手在看不到的左侧倏地捏成了拳。

深吸一口气,她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露出颤抖:“对不起,作为你的妻子我晓得自己应该有为人妻的自觉……上回,上回同淑怡见面之后,我……我若是让你气恼了,对不起。”

第三个诧异。从她那“对不起”三个字说出口的时候,他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他以为她会说,尽管她要谢谢他,但依旧会去搜寻沈清赐的消息,却不料她竟说出这番话来。

握起的拳一下子松开,邱霖江猛地抬眼望她,脸上的神色那般意外。如蕴不知道他究竟听进去没有,又是否接受她的道歉,于是又急急地道:“卿悦让我想什么便说什么,我是真的想对你说声对不起……虽然嫁给你非我所愿,但这么些日子以来,我晓得你是一个好儿子、好哥哥,亦是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人。我……敬重你,亦觉得可以信赖你,所以我不想同你这么僵……”

意外的神色消失之后,他的脸重回之前淡淡的模样,只是那双眸子越来越幽黑,仿若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墨。他就这么注视着她,令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终于小到说不下去。

见他一直这般没有反应,如蕴心里又慌又急,整颗心悬在半空惊悸忐忑,就是碰不着实踏的地方。想到最坏的可能,她的眼睛竟一下子微微泛起了水光。而她的泫然欲泣显然舒坦了他,邱霖江深深地睇了她一眼,嘴角却轻轻勾了起来。

他说:“到底还有点良心。”然后执起她的柔荑,语气里似是极轻快,道,“晚膳还早,一起去院子里走走吧!”

她跟着他的脚步往外走。他的掌心总是那么烫,干燥得熨平了她先前的慌乱。因为终于不再冷战,她的唇边绽放出一朵笑花,很小很淡,却是那般真实的在绽放。

院子里头的槭树已经红了叶子,远远望过去倒像是一排排殷红的上好玛瑙。广玉兰的叶片已然皱缩,颜色也转为深沉的墨绿,似乎轻轻一碰便会掉落下来。

一边走着,他一边同她说:“再过几日秋菊就要开了。前阵子我托人去买了不少的波斯菊,待盛开的时候便可一睹那争奇斗艳的景象。”草坪的四周确实围了一圈的波斯菊,淡褐色的陶盆一只只码得很整齐。

走到槭树下,如蕴轻搭上一根枝丫,随意道:“槭树的叶子美则美矣,但同枫树相比,总还是少了点气势。”邱霖江沉吟片刻,尔后却笑了,道:“难为你竟还有这样的想法。”如蕴不解:“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却没有立即说话。似是思索了一番,看着如蕴说:“我晓得你从小长在深闺院子里,赵家夫妇对你虽不算很好,却也免你苦、免你流离失所。只是如蕴,现如今你是邱家的二少奶奶,日后免不了要有出面的时候。但现在,你涉世实在太浅,甚至在遇到危险时都不知如何保护自己、如何逃离危险。”

他的目光很专注,也很认真。她被他的专注和认真吸了进去,只静静地听他进一步低沉道:“如蕴,你是我的妻子,这一生我定护你周全。可我邱霖江的女人怎可永远躲在身后?她不需要独当一面,但她必须和我比肩而立。”

邱霖江说得掷地有声,清晰入扣,而如蕴听得满心翻腾。

他的话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妻子是应当与丈夫比肩而立的——不管是沈心华,还是陆芸、秦秋玲,她们没有一个人是这样。她以前的世界太小,原来他也注意到了。见过的世界小并不代表她不明事理,如蕴通透得紧。她懂,现在,他想教她独立、教她学会面对人群。

道不明心里翻腾的究竟是什么,五味杂陈的滋味让如蕴许久都说不出话来。然而她很确定,那些滋味里头没有一味叫“反对”或是“抗拒”。邱霖江的这席话只让如蕴又一次想,她是真的敬重他,也是真的觉得可以信赖他,因为他确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

她终于缓缓地点头,说:“好。你要如何教我,我都听你的。”

她答应了,他却不急着再说这个话题了。像是变法术似的,他忽然从身后变出一只别致的心形盒子来。盒子很厚,是铜胎掐丝珐琅的,碧玉色的底,金铜色的镶边,上头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丛迎风舒展的兰花草。

如蕴欣喜,想接又不敢接,只有些巴巴地问:“这是什么,要给我吗?”她的这副模样叫他忍俊不禁,直接放到她手中说:“自己打开瞧瞧。”

她轻轻打开上头那层碧玉色的盖子,映入眼帘的赫然是妆面的胭脂。她正要说话,忽然听得有清脆的音乐声咚咚响起。侧耳细听,竟是从这胭脂盒里发出来的!

如蕴讶异,转头问他:“怎的胭脂盒还能有音乐?”邱霖江笑道:“英国的舶来品,自然是要多新奇有多新奇。”她又仔细听了一会儿,然后问:“这是什么曲子,你晓得吗?”他却是知道的:“这支曲子叫作《罗梦湖》,听说是苏格兰的民谣。”她笑得眼儿弯,不住赞道:“真好听。”

半晌,如蕴终于合上盒子,抚着面上的兰花草图案,眉目含着笑,道:“二少,谢谢你。”他不曾说话,只是望着她欢喜的模样,慢慢地,眼底也染上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