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后庭花破子(2 / 2)

彼时雨如霖 奈良辰 3758 字 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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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此刻,他依旧坐在一贯的位置上,身侧却没有了她的倚靠。从前每一次一同坐车的场景仿佛默片般,一幕幕地在他眼前重现,扰得他心里翻掀撕扯一般的痛楚。轻轻地伸出右臂,放在她坐的那一块地方,仿佛还能触到她的温度,穿越所有的浮躁与闷慌,牢牢地传递到他的心底。

有云飘过来,外头的日光忽然暗了。

他其实根本没有什么良计,甚至那日去找曹永鸣密谋商量的,都是暗杀山口大佐。邱霖江晓得,他实在不能光明正大地亲自动手,但是,狙击手能。摸清山口住处的老底、敲定日期时间,一切就等两日后了。

就在邱霖江马不停蹄地密谋一切的同时,山口大佐的宅子里头,也不似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平静。

已是六点多的晚上,玻璃窗正敞开,窗户外头被木条一根根地钉住,尹芷晴坐在床边,望着那一道道木条直发愣。从山口大佐禁止她走出这层楼起,她心知,一定是出事了。她曾经试图从侧面打探,然而山口的口风实在太紧,最后她只能作罢。这几天,她就这么静静地待在自己房间里,不怎么说话,亦不曾出来走动。然而她脑子里,其实从没有停下思考。

或许是作为母亲的天性,事情与如蕴有关,她直觉到。

突然,有人在外头敲了两下:“夫人,该用晚膳了。”是晚竹,她的侍女。尹芷晴高声道:“进来吧。”晚竹走进来,将餐盘放在木案上,刚想如前几日那般静静地退下去,尹芷晴却突然唤住了她:“晚竹,我记得自己有一块米色的蚕丝巾,可还在了?”晚竹不明所以,只是下意识地应答道:“不曾记错的话,应该还在衣柜的抽屉里。”尹芷晴笑笑:“帮我找一下吧,突然有点想戴它。”

晚竹自然走到最里头的衣柜前,蹲下身,刚打开抽屉,却只觉后脑勺突然一阵剧痛——原来,尹芷晴竟一把抄起床头柜上的一只黄铜台灯,朝着晚竹便是用力一击!她晓得自己这样做对不住晚竹,然而眼下,她实在顾不得那么多了。

将昏迷过去的晚竹放置在床上,尹芷晴飞快地换上晚竹的衣服,取下所有的首饰收藏在怀里,想了一想,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块镇纸也藏进了怀里,然后又将发髻松开,让长发披散着微微遮住脸,她深吸一口气,端起餐盘,然后朝着屋外跨出了第一步。关上门,低垂下头,尹芷晴几乎是大气都不敢出地往走廊外头走。走廊边倒是有两个武士模样的人站着岗,她将餐盘紧紧地抱在胸前,然后一低头,脚步极快地一溜走了过去。

离开自己住的那一块地方后,尹芷晴终于微微抬起头,往后院跑了一阵子之后,又停了下来。

夜色已垂下,虽是易于她的躲藏,然而却不易于她的找寻。她有一种直觉,她觉得如蕴在距离她很近的地方,但到底在哪里,她却又无从寻起。

恰在此时,有两个侍女从前头的小路走过来,尹芷晴慌忙往屋后一躲,隐去身形。那两个侍女的声音并不算响,但在空旷而安静的后院里,她们的说话声却显得格外清晰。一人问:“池塘边那小屋里关着的,到底是谁呀?”另一人忙道:“嘘,主子的事,我们就别多过问了。”先前的那人嘟囔道:“我也只是好奇而已,好吃好喝地招待,却又将人关着,真真是奇怪……”

两人的声音随着她们的走远而越来越听不清,但这,已足够尹芷晴浑身的血都往头上冲了——果然!山口大佐,他软禁了自己不算,甚至掳来了她的女儿!没有丝毫犹豫和停顿,尹芷晴一路疾走到了池塘边。

那间小屋,只是一个杂物间,平时甚至连佣人都不会住在那里。然而现下,竟有两个人守在门口。她隐在一根柱子后,深锁眉头,略微有些焦急地想着,究竟该如何救出如蕴。终于,她似是下定了决心,将垂发往脸颊上拨了拨,然后踩着沉稳的步子走了出去。

“厨房那边吩咐,今日来了贵客,人手不够,叫你们自己去替里头那位领一下晚膳。”微微垂着眼睑,尹芷晴扮作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对门口守着的那两人说道。粗犷些的男子顶顶精瘦的那个,说:“你去吧,我留在这儿。”

尹芷晴自然得跟着精瘦的那人离开,往前走了一段路之后,她朝精瘦的那人欠了欠身,退了下去。其实,她只是立即飞奔着跑回池塘边,隐在之前的那根柱子那,伺机而动。只是那粗犷的汉子一直尽职地守在门口,叫她焦急又毫无法子。她自知,若是直面相斗,她根本不是那汉子的对手。

终于,又过了一会儿之后,机会到底来了!粗犷汉子站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腹下有些异样感,回头看了一眼紧锁的门,迈开步子走去了池塘边。原来,他是忍不住了想解手。一手握紧镇纸,尹芷晴飞快而轻手轻脚地跑了过去,在那汉子就要拎起裤子的时候,突然一下子就用镇纸死命地朝他的后脑勺以及颈部砸过去。心中早已慌乱如失措的鼓点,但尹芷晴晓得,她早已没有了回头路,她必须成功!

一连数十下拼命而又叫那汉子措手不及的凶狠打砸,粗犷汉子竟真的被尹芷晴砸晕了过去!她却来不及舒口气,只是在那汉子的身上胡乱地摸着。先搜了一侧的裤袋,并没有她要找的东西,她又去搜另一侧,终于摸到了一把冰凉的钥匙。

丝毫不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她再次跑回屋子前,抓着那把钥匙,手都在哆嗦,但到底将门锁给打开了!

“蕴儿,快,跟我走!”

从被山口大佐掳走到今日,已经三天了。这三天里,如蕴蜷缩在仄逼而潮闷的屋子里,不吵也不闹。她相信霖江,相信他一定会将自己救出来。然而另一方面,她却又不由得有些怀疑自己当初非要回来的决定了——到底,她是不是成了他的弱点与累赘?

但更叫她诧异万分的,却是尹芷晴的突然出现!当那穿着侍女服、披散着头发的女子仿佛从天而降地打开门时,如蕴愣是怔了好几秒钟,才认出她竟是自己的母亲!但尹芷晴没有给如蕴更多反应的时间,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尹芷晴低声而焦急地说道:“跟着我,我带你出去!”

夜幕已然拉开,夜色,是她们最好的保护屏障。对于这座偌大的宅子,尹芷晴自然是无比熟悉的,紧紧地拉着如蕴的手,她们在小路上穿行。

骤然见到母亲,如蕴心里有那么多话想对她说、想问她,只是现在,却是这般不适合的时机。她心知母亲定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她带出那间屋子,此刻,她最应该做的,便是让母亲拉着自己的手,跟在母亲身后小跑出去。

就好像,眼下所有的危机都不存在,她只是在感受那已经迟了十八年的母爱。母亲的手,母亲的身影,母亲的温度与保护,所有这些,都让她竟不禁红了眼眶。眼角的那些水珠,在扑面而来的风的吹拂下,又渐渐地变干。

终于,宅子的大门就在不远处,只剩下约莫二十步之遥。尹芷晴停下脚步,她回过头,望着正睁大双眼看自己的如蕴,不禁露出了一道欣慰的笑容。喘着气,她抚了抚如蕴的脸颊,说:“好孩子,待会儿我想办法将门口的那几个人引开,你记得要赶紧地逃出去,晓得吗?”如蕴不由自主地握住颊上母亲的手,太多的话一齐涌上来,一时之间竟叫她无语凝噎。半晌,她只嗫嚅着说出了一句:“母亲……”尹芷晴的笑意却刹那加深,仿佛是深夜里最灿烂的烟花。她轻轻抱了抱如蕴,说:“只要你好好的,和邱霖江好好过日子,母亲便心满意足了。”

如蕴刚欲张口说什么,却听耳边忽然一道有如惊雷的声音:“如此依依惜别的场景,真真是叫我感动。可惜,你们若是以为能就这么逃出去,还是太天真了些。”

两人皆是一惊,猛地一回头,果然是山口大佐!顷刻间,近十个武士已经一下子围了过来,将如蕴与尹芷晴圈在了其中。恰恰就在这当口,宅子的门铃突然响了。山口大佐对管家一偏头:“去看看是谁。”

门开的那一刹,众人皆惊,包括来人自己——立在门口晕黄灯光下的,竟是邱霖江。

山口大佐最先反应过来,扬了扬眉,道:“二少,稀客啊!”

眼前的这一幕,于邱霖江而言也是极为诧异的。原本,他与曹永鸣敲定的暗杀日期正是今晚,而他的突然造访,无非是为了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镇定地从大门口走了进来,邱霖江低沉道:“邱某不请自来,还望山口先生莫见怪。”

山口大佐微微笑了笑:“怎么会。”顿了一顿,他又问,“不知,二少前来,所为何事?”邱霖江一步一步地走到山口大佐的跟前,嘴角扬起一抹笑,一字一字道:“自然是为了再商榷一番之前谈的合作,并且,接回我的夫人。”

他说完,伸手向如蕴:“叨扰山口先生三天了,如蕴,来,跟我回去吧!”他是微笑着看向如蕴的,似是并未在意山口大佐的反应一般。而一旁,山口大佐尽管目光一沉,但也晓得此刻绝非撕破脸的时刻,便站在一旁,不发一言。

如蕴起初有些迟疑,她抬眼飞快地扫视了尹芷晴一眼,再从山口大佐脸上掠过,最后,终于伸出手。指尖触到邱霖江掌心的那一刹,他已经一个用力,将她牢牢地牵住。三天了,整整三天的惧怕与惶然,在将她的手重新攥住的这一刻,终于烟消云散。

将如蕴揽到自己身侧,邱霖江突然低下头,抬起手理了理衣领口,然后才对山口大佐道:“看起来,山口先生好像有些不便。既然如此,我与如蕴便先告辞了,合作的事,改日再谈。”他扭头,含笑着看向如蕴,她心口却微微一个打愣。转头飞快地朝尹芷晴望去,依旧被武士围着,然而尹芷晴的嘴角却噙着一抹欣慰而舒心的笑,对如蕴点了点头,似是叫她放心与邱霖江离开。

咬了咬唇,如蕴明白,在眼下这般情景里,她只能这样做。

对邱霖江绽露一道浅浅的微笑,如蕴反握住他的手,说:“好,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