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瓮酒显见是存了些许年份,搬到几案上的刹那,海公公的用力是轻柔的,揭开盖子,却没有陈年的酒香,但当用勺子,舀上些许的酒,随着勺子入酒的搅动,那酒香,才蔓延开来,只一闻,便让人觉得,世间再美的酒,必是是抵不过这瓮酒的。
海公公小心翼翼地将那酒,分别舀到两只酒樽中。
奕茗将那酒樽执起,瞧得到的,是碧绿清透的酒汤,闻得到的,是那扑鼻而来的香气,浅啜一口后,恰是带给味蕾极大的震撼。
也在这一刻,她终是明白,为什么,青梅酒能让师祖在札记里记上一笔。
这种滋味,是所有的酒,都无法比拟的。
有着酒的醇厚,有着陈年的香气,却在收口时,陡然升起一抹酸涩浅浅的萦绕在齿颊,禁不住地,是眸光婆娑。
“少喝些。”他瞧着她饮下一口酒的神态,轻轻说了这一句。
不是不舍得这酒,哪怕这酒,也仅剩下这半瓮,可,对他来说,在如今,是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若说有,也是必要去舍得的。
只是,青梅酒虽不醉人,对身体也有所裨益,可,却是一种,喝了,会让人品到酿酒者心情的酒。
那种心情,和现在的他,又有几多相似呢。
她却是没有听他的话,继续端起酒樽,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彼时,她因酒忤逆他的样子,好像还在眼前,其中差的,不过是心境的转变罢了。
放下酒樽,她瞧他跟前的酒却是没有喝一口,海公公不知何时,搬着酒瓮复退了出去。
于是,不由地,将手移到那酒樽的外壁,指尖甫触到酒樽的壁沿,青铜的质地,和瓷器一样冰冷。
冰冷之外,还有瓷器所不能比拟的坚硬。
可,旋即,她却是能觉到有柔软覆上她的指尖,不用去瞧,她知道,是他的指尖,顺势覆住了她的。
她没有躲,也没有避,只是微用了些许力,将那酒樽就要执起,可,他的指尖却覆得那么紧,紧到根本不让她执起那杯酒,也是这样的紧,让她的指尖,在他的掌心里蜷紧。
时间,在这刹那仿佛静止,周遭的一切,安静得,只能听到他和她的呼吸声。
彼此的呼吸,都是做不到平静的。
她努力想让自己的呼吸平静下来,最终,仅是让眼底的朦胧更甚,在朦胧中,她的脸微微烫灼起来,是那些酒的后劲。
绵软的后劲,其实是不醉人的。
若说一醉,也是自己让自己的心,借此醉了。
这样,反是好的。
“我还想喝……”
这一句话,只佯作酒意醺醺,也唯有这样,她才能任由自个用这样的语调,对他说出这句话来。
其实,青梅酒,果真,是难让人醉去的。
但,若是佯装,只要对方愿意信,那便也成了真的。
“别喝了,来人——”仅是稍稍一松,他复用力握住她的手,就要唤人进来奉上醒酒茶,她却是忽然将脸伏到酒樽上,在伏下的瞬间,一颗清泪坠落在酒樽中,只这一伏,他该不会瞧到吧。
而她却是能瞧到,他的指尖在杯沿上,因着她的伏下,稍稍朝前靠了一靠,又旋即让开些许的距离。
纵然,她能就着酒樽的杯沿,喝到下面的青梅酒,可是,那滴泪的坠落,终是让这杯酒,都变得苦涩起来。
这样苦涩的味道,让她如何咽下去呢?
即便,咽了下去,却是添不了更多的沉醉。
她抿了下唇,还是咽了些许的酒入唇,在那些酸涩的酒入喉的刹那,她的眼睛,只更迷离起来,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却是能瞧到,自个的心,也仿似手指一般,蜷缩了起来,蜷缩得那般紧。
紧到,她抬起脸来,深深吸进一口气,方能知道,自个原来,还是能呼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