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这日, 阿弗收拾了衣物首饰,准备搬去别院小住。
不知情者皆以为太子厌了太子妃,连东宫都不叫住了, 才贬谪她去别院去禁足思过, 想来把她废了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赵槃的行为似乎也印证了这些谣言。阿弗听了这些话, 只装作没听见。
且不说赵槃是跟她演戏的,就算赵槃真厌弃了她要把她送走, 她好像也没什么办法。
车轮滚滚,走了很久很久, 阿弗感觉一直在上坡……直到来到一处隐蔽的宅院。
这处宅院和以往她住的都不同,三面环山, 唯一的山口处还有一片大湖,水深百尺,来往行人都必须要乘船才能通行。
青峦叠翠,曲径通幽。
阿弗站在山口怔怔看了半晌……赵槃这是要让她与世隔绝吗?
银筝撑来乌篷小舟,“姑娘,上船吧。”
阿弗存疑, “我要在这里住多久?”
银筝道, “一会儿咱们过去,小舟会被收走。什么时候再来接姑娘, 姑娘就什么时候回去。”
阿弗茫然眺眺头顶如聚的群峰,又望了望脚下碧幽幽的湖面。
天哪,纵使有猿猱那般飞檐走壁的本领,也难以从这地方翻过去吧?
船还要被收走……看来她进去就别想出来了。
她可真是来关禁闭的啊。她怀疑她饿死在里面都没人知道。
阿弗手里握着的包袱紧了紧, “我之前可不知道要住在这儿……”
——她要是知道铁定要在东宫赖着的。她是喜欢归隐的生活, 但她没说喜欢这种鬼地方啊?
别说跑路了, 看着这危山深水的都叫人害怕。
银筝委婉笑了一下, “都是殿下吩咐的,也都是为了您能安心养胎。您别磨蹭了,赶紧上船吧。”
阿弗仰天闭目,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赵槃,可以,真有你的。
这跟个天然的笼子有什么区别?她有点怀疑他是在蓄意报复。
之前还说想出来就出来想回来就回来……简直做梦,看来都是鬼话,骗人的。
阿弗小心翼翼地踏上了船板。
船板摇摇晃晃,浮在深不见底的绿水上。湖面上无论日夜都浮现着白茫茫的山雾,摸起来凉丝丝的,泛舟其上,当真犹如行在世外桃源。
绕湖一圈,都种着密密匝匝的桃树,纷乱的花瓣落在草地上,洒在湖面中。
银筝解释道,“这些桃树是殿下特意着人为姑娘种的,桃树下都有青砖小径,若是姑娘在屋里呆得厌烦了,还可以摘摘桃花,酿酿花蜜,都是能吃的。”
湖光,山色,桃花。
……呆得厌烦了?不是说好小住的吗?
阿弗站在船头迎面吹着凉爽的山风,琢磨着滋味。
她这是真真正正被关了小黑屋了啊?
顺着花瓣的踪影一直泛舟前行,湖水尽头便是她要住的小院子。
直划了很久,船才终于停泊靠了岸。
这里伺候的人不多,除了一些沉默寡言的洒扫下人外,正经的丫鬟也就银筝和沁月两人,还有一个负责给阿弗安胎的女大夫,真正能做到让她静静养胎。
银筝和沁月引着阿弗来到了她的小房间。
床榻是用竹板搭成的,上面是薄丝被,冬暖夏凉,躺在上面,就可以直接欣赏湖光山景。
另外屋中还配了冰块风轮,上面精细涂了淡而不腻的香料,以手摇之,可以驱蚊,可以纳凉,还可以叫屋檐下的风铃发出叮当脆响,听来赏心悦目。
一日三餐,是由专人配送食材、专人制造的。
另外还有个小书房,里面放了各种时兴的话本、字帖。
书房后竖了个小秋千,也是阿弗之前在东宫常常喜欢逗留的,正好对着桃花林。
沁月领着阿弗简单走了一圈,问道,“姑娘看还需要什么?奴婢会一概帮姑娘置办好。”
阿弗随手翻着桌上的小字帖。
没什么要额外置办的。
赵槃既存心要让她困居于此,自然事事处处都提前想到了,不让她有机会挑理。
阿弗问,“那我不能随便出去了,是么?”
沁月点头,“暂时是的。”
“那我要是想见……阿婵,怎么办?”
沁月沉吟了一下,“姑娘要是实在思念晋王妃,可以求一求殿下把晋王妃也接来见一见。但是再多的人,应该就不行了。”
阿弗倒也明白,赵槃要的就是个“静”字,人一多,就静不下来了。
可她是个正常人啊,又不是人事不知的野人。
她住在这里,岂不是又一个朋友都没了,而且这一住,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这一次皇后的事,想来确实是吓到赵槃了。头她把孩子生下来,离开应该是没戏了。
晚膳是一道鲈鱼和几道清淡小菜,都是按照有孕女子之饮食配备的。
连着三天,阿弗都独自一人住在这里。
早上听鸟儿啁啾,中午听蝉鸣,晚上赏月纳凉。
每日睡饱了醒来,她也不上妆,不配钗环,甚至连寝衣也不必换,日子当真过得平淡如水。
阿弗望着窗外翡翠似的湖水,船已经被收走了,她怕是有凌波微步也踏不出去。
她想着自己也就刚刚有孕,赵槃至于这么把她圈起来吗?
他从前寸步不离地缠着她,如今却把她扔在这儿,三五日都不见人影。
思来想去了良久,阿弗只想到了一个解释,那就是,赵槃可能……有新欢了?
虽然也知道他可能是为了保护她,但她住在山里,太子妃的头衔名存实亡。渐渐地,京城里的那些人就会忘掉她。
她有着身孕不能伺候他,他找个新欢,好像也是平常。
而且眼不见心为净,借着养胎的名义,把她撇到看不见的地方去,将来新妃进门,她也不会挡路不是?
阿弗略略一叹。
要真是如此,赵槃属实高估她了,至于费这么大周折把她送到这儿吗?
他纵是真要纳新妃,她也不会争风吃醋的。
想了一会儿,她也没再深想下去……自己这样胡思乱想,好像很无聊。
……
又隔了了几日,阿弗终于坐不住了,她开始有意识地打听赵槃的消息。
晚上,趁着银筝给她铺床的工夫,阿弗轻轻开了口,语气相当地委婉,“殿下……最近过得怎么样?”
银筝一边给她理着衣衫,“殿下最近在忙着前朝的事。”
阿弗晓得了。他又在忙吗?
不知除了朝政上的事,他有没有在忙其他的。
银筝道,“奴婢听说,殿下近来有好几场硬仗要打。把姑娘放在这里,殿下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阿弗低低道,“你们总是向着他说话。”
每次她要询问赵槃的事情,总是被朝政两个字给堵回来。
虽然她是女子帮不上什么忙,朝政的事情她就不能听听吗?
阿弗蓦然想起了前几日那场宫变。
唔,好吧……她听了好像确实会添乱。
银筝回头看了阿弗一眼,“姑娘可是思念殿下了?”
阿弗眼瞳微睁,“没有啊,银筝,不要瞎说。”
她近几日虽然老是想着赵槃,可那是为了自己的前途着想,何时用得上思念这两字?
银筝恍然没听见,“若是姑娘思念殿下,明日奴婢便派人传个话出去。”
阿弗皱着眉,“银筝,我真没有。”
银筝一笑而过,阿弗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进去。
事实上,应该是没听进去。
第二日,她正盖着冰丝薄被睡着午觉,睡梦中便感觉一只玉石般微凉又滑腻的手覆住了她的眉眼。
“醒了?”
阿弗掀开眼皮。
那人皎若玉树的身形已临于眼前,正微微垂头凝视着她。
他穿了身软烟色的衣衫,衣袖处绣着缥缈远山和云色,看起来甚是和蔼。他背对着日光,日光便在他肩头发冠镶上了一层金边。
瞧这模样,剑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了。
阿弗噌地一下坐起身来。
“殿下?”
赵槃略有愠色,扶着她又躺了下来,“怎么有孕了还毛毛躁躁的,就不会慢慢来吗?”
阿弗避过他的眼神,想了半天,就说出个干巴巴的开场白,“你的伤好了吗?”
赵槃点点头。
他一扬唇角,“听银筝说,你很想我?”
阿弗心中火大,就知道银筝这丫头会乱说。
“没有?”他见她迟疑,挑了挑眉。
阿弗只好违心说,“有是有的,不过就一点点。”
他笑了,笑容也似染了日光。
赵槃跟她解释,“还是淮南王的事。人虽死了,底下的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却没清除掉。淮南王是皇后同党,我怕那些人又盯上你,才把你送到这儿。你这惹祸精不在京城,我也能放开手脚些。”
阿弗眼中泛着雪亮的光,“殿下究竟是担心我,还是担心我腹中你的孩儿?”
他轻啄了下她的唇,“自然是为你的。”顿一顿,“什么叫腹中我的孩儿?就不是你的孩儿吗?”
阿弗推开他,“……所以你就把我送到这不见人的地儿来?还收走我的船,是几个意思?”
赵槃若有所思,“没什么意思。”
他抚着她鼻峰的曲线,“笼子开着,还能叫养金丝雀吗?”
阿弗气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