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了,太太,不对,是八十七。”
“嗳唷,身体还好吗?”
“好,太太。”
“嗳,这么硬朗!”
“穷苦人死不了啊,太太。”她无奈的笑道。
“她还是跟你儿子住?”
“嗳,珊瑚小姐。”也不知道什么原故,何干似乎不太愿意提起她母亲。横竖照例的应酬话也说完了。
“大姐走了他们说什么?”珊瑚笑道。
“没说什么。”何干低声道,微一摇头,半眨了眨眼。
琵琶巴不得知道他们发现她逃了是怎么个情况。谁先发现的?有人听见望远镜从邮箱上掉下来吗?还是谁也不察觉异状,还是何干吃了饭回来看见屋子空的,只点着灯?点点滴滴都是她亟想听的。但是她没办法开口问,因为骗了何干。再问只会更把事情弄拧。
“他们不生气?”珊瑚追问道,“一定说了什么。”
“我们什么也不听见,只知道太太把大姐的衣服都拿去送人了。”
“就当她死了。”露道。
“嗳,衣服都送人了。”何干倒是气愤的声口,琵琶知道并不是特为说给露听的。
“反正我也没什么衣服。”琵琶道。
“倒不是心疼衣服,要紧的是背后的含意。”珊瑚道。
“就当你死了。”露咕哝着。
一阵的沉默。琵琶仍是不大懂得如此的决绝有什么值得不悦的,反正她是认为再也不会回去那个家了,并不知道其他人仍希望她会回去,不是现在,但终究会回去。她虽然不知道,胜利的心情还是冲淡了些。
“他们知道你来这儿吗?”珊瑚问道。
“不知道。”何干道,半眨了眨眼。
“他们不怪你?不觉得是你放她走的?”
“没有。”又是微一摇头,半眨了眨眼。
琵琶逃家那晚撇开不想的意念猛的打上脸来了——她走了,何干在家里也待不下去了。他们准定是怪她帮着琵琶逃走,还许并不会打发她走,却会逼得她自动求去。
“我给大姐送了点东西过来。”她放下一个小包袱,动手解开大手巾。“她小时候的东西,这些他们不知道。”
她打开了一个珠宝盒,拉开小抽屉。也有一条紫红色流苏围巾与两个绣花荷包。
“咦,这不是我的东西嘛!”珊瑚笑着抄起了围巾,“真难看的颜色。”她披在肩膀上,揽镜自照。
“原来是珊瑚小姐的?”何干笑道。
“本来就是我的。”
琵琶打开一把象牙扇,缀着鲜艳的绿羽毛,轻飘松软。“我小时候用没用过?”她搧着扇子。
“这是谁送的来着?”何干道。
“掉毛了。”琵琶哀声道。
“这是金子还是包金的?”露拣起了一个黑地镶金龙藤手镯。
珊瑚拿到灯光下,眯眼端详背后银匠的记号。“包金的。”
“我还以为是金子昵。”何干道。
她其实不必送过来,琵琶心里想。谁也不会惦念这些东西,我就不记得有这么个珠宝盒。在家里谁也不知道这个东西。她大可以自己留着。看我们这样子,倒像这些东西天生就是我们的,却是那么的不珍视。琵琶硬挤出几滴泪。扇着扇子,脱落的羽毛飞到脸上,像漾漾细雨。
“别扇了,羽毛落得到处都是。”露道。
“这是什么鸟的毛?鹦哥?”何干问道。
“看,到处都沾上了。”珊瑚将羽毛一根根从沙发面与垫子上捡起来。
“给何干倒茶。”露向琵琶道。
“不用了,我得走了,太太。我只是偷偷出来,看看大姐好了没有。”
露挜了张钞票到她手里。她推拒了一会,但是并不是真心拒绝。她走了,过后露道:
“我给了她五块钱。毕竟跟了你那么多年。现在知道新太太的厉害了吧,一比才知道两样。从前对我那样子!”
“他们不是都挺好的么。”琵琶茫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