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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注:海上花落 张爱玲 1413 字 10个月前

善卿未及接言,不想周双宝因多时不见善卿,乘间而来,可巧一脚跨进房门,就搭讪道:“陆里来个大老母嗄?拨倪看看囗。”双珠憎其嘴快,瞪目相视。双宝忙缩住口,退坐一傍。阿金随到房里向双宝附耳说话,双宝也附耳回答。阿金轻轻地骂了一句,转身坐下,取出那副牙牌随意摆弄。善卿问问双室近日情形。

须臾,双玉出局回家,双宝听见,回避下楼。双玉过来闲话一会,敲过十二点钟,巧囤搬上稀饭。阿金丢下牙牌,伏侍善卿、双珠、双玉三人吃毕。巧囡收起碗筷,阿金依然摆弄牙牌。善卿见阿大躲在房门口黑暗里,呼问:“做啥?”阿大即蹑足潜逃,转瞬间,仍在房门口踯躅不去。双珠看不入眼,索性不去说他。

既而闻得相帮卸下门灯,掩上大门,双玉告睡归房。巧囡复舀上面水,阿金始将牙牌装人区内,伏侍双珠捕面卸妆。吹灭保险灯,点着梳妆台长颈灯台,揭去大床五色绣被,单留一条最薄的,展开铺好。巧囡既去,阿金还向原处低头兀坐。阿大捱到房里,偎傍阿金身边。善卿肚里寻思,看他怎的。

俄延之间,阿德保手提水铫子来冲了茶,回头看定阿金。冷冷的问道:“阿转去嗄?”阿金哆嘴不答,挈带阿大拔步先行。阿德保紧紧相从。一至楼梯之下,登时沸反盈天。阿德保的骂声、打声,阿金的哭声、喊声,阿大的号叫、跳掷声,又间着阿珠、巧囤劝解声,相帮拉扯声,周兰呵责声,杂沓并作。

善卿要看热闹,从楼门口望下窥探,一些也看不见。只听得阿德保一头打,一头骂,一头问道:“大马路啥场花去?我问耐大马路啥场花去?说唱!”问来问去,要问这一句话。阿金既不供招,亦不求饶,惟狠命的哭着喊着。阿珠、巧囡、相帮乱烘烘七手八脚的拉扯劝解,那里分得开、挡得住?还是周兰发狠,极声喝道:“要打杀哉呀!”就这一喝里,阿德保手势一松,才拖出阿金来。阿珠、巧囡忙把阿金推进周兰房间里去。阿德保气不过,顺手抓得阿大,问他:“耐同仔娘大马路去做啥?耐个好倪子,耐只猎秽!”骂一声打一下,打得阿大越发号叫跳掷,竟活像杀猪猡一般。相帮要去抢夺,却被阿德保揪牢阿大小辫子,抵死不放。

双珠听到这里,着实忍耐不得,蓬着头,赶出楼门口,叫声“阿德保”,道:“耐倒打得起劲煞来里阿是,俚乃小干仵末懂啥嗄?”相帮因双珠说,一齐上前用力扳开阿德保的手,抱了阿大,也送至周兰房间。阿德保没奈何,一撒手,径出大门大踏步去了。

善卿、双珠待欲归寝,遇见双玉也蓬着头,站立自己房门首打听阿金阿曾打坏。

善卿笑道:“坍坍俚台呀,打坏仔末阿好做生意?”当下大家安置。阿金、阿大就于周兰处暂宿一宵。

次日,善卿起得早些。阿金恰在房间里弯腰扫地,兀自泪眼凝波,愁眉锁翠。

善卿拟安慰两句,却不好开谈。吃过点心,善卿将行,不复惊动双珠,仅嘱阿金道:“我到中和里去,等三先生起来搭俚说一声。”阿金应承。

善卿离了周双珠家,转两个弯,早到朱公馆门首。张寿一见,只道有啥事故,猛吃大惊,慌问:“洪老爷做啥?”善卿倒怔了一怔,答道:“我张张五少爷,无啥(口宛)。”

张寿始放下心,忙引善卿直进里面书房,会见朱淑人,让坐攀谈。慢慢谈及周双玉其志可嘉,至今不肯留客,何不讨娶回家,倒是一段风流佳话;否则周兰为生意起见,意欲屈驾当面说明,令双玉不必痴痴坐待,误其终身。淑人仅唯唯而已,善卿坚请下一断语,淑人只说缓日定议报命。善卿只得辞别,自去回报周兰。

淑人送出洪善卿,归至书房,自思欲娶周双玉,还当与齐韵叟商量,韵叟曾经说过容易得势。但在双玉意中,犹以正室自居;降作偏房,恐非所愿。不若索性一直瞒过,捱到过门之后,穿破出来,谅双玉亦无可如何的了。

到了午后,探听乃兄朱蔼人已经出门,淑人便自坐轿径往一笠园来。园门口的管家皆已稔熟,引领轿子抬进园中,绕至大观楼前下轿,禀说大人歇午未醒,请在两位师爷房里坐歇。

淑人点点头。当值管家导上楼梯,先听得中间内一阵“历历落落”的牙牌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