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仅是朝臣们记挂着太上皇,景安帝一直没有音信,连秦凤仪都有点怀疑自己的感知了,私下同媳妇儿道:“难不成,是我感应错了?不大可能啊。而且我可不只是有感应,明明是有实实在在证据的。”
李镜先时不好打击丈夫,如今太上皇的事都快过两年了,丈夫的帝位稳若磐石,李镜便把心中的疑惑说了,道:“你那证据,到底准不准啊?毕竟你见着太上皇时,太上皇已经故去好几天了,身体多少总有些变化,何况是那个部位。”
“我能连这个都不知?当时我寻了个死囚,照样炮制了一遍,然后测量了尺寸变化。我不可能弄错的,而且我的感应一向超级准的。”
秦凤仪一定要这样说,李镜只好道:“那便再等等吧。”
秦凤仪再一次见到景安帝是在第二年的八月了,八月初一是景安帝的生辰,秦凤仪以往对景安帝各种不待见,但自北疆一战,秦凤仪当时完全奔着即使景安帝在北蛮也不管此人死活的打算的,那时,秦凤仪觉着,两相算是扯平了。
故而景安帝寿辰的日子,秦凤仪带着大阳去天祈寺给景安帝烧香。
大阳正是少年,烧过香,默默地为祖父的平安祷告了一回,就由知客僧引着,去寺里赏玩风景了。秦凤仪有些累,去禅房小憩,正睡梦中,秦凤仪就隐隐听到有人唤他,蒙眬中,秦凤仪睁开眼,便见白雾隐隐中,一个熟悉的身影缓步而来。秦凤仪吓得当即一屁股坐了起来,难以置信道:“我的妈呀!你怎么来了?难不成真出事了!过来给我托梦?”
秦凤仪以为见了鬼。
这委实怪不得秦凤仪,看那惨白的面孔,看那虚幻的白烟,看那若隐若现的身形……倘若不是秦凤仪还有些胆量,换第二个人非吓瘫了不可。秦凤仪倒还挺得住,反正景安帝不是外人,便做了鬼,也不会对他如何。
景安帝听到秦凤仪的话,依旧面无表情着一张惨白的脸道:“朕来看看你。”
“你是不是不放心江山社稷啊?”秦凤仪过去两步,景安帝后退两步,轻声道:“今阴阳两隔,你身上天子之气,离得过近,朕受不住此纯阳之气,怕会烟消云散。”
秦凤仪连忙不敢再上前,景安帝看他赤脚站在床畔,又担心地上冷,怕冻着儿子,道:“凤仪,你回床上坐着吧,朕这样与你说说话便好。”
秦凤仪便又回床间坐着了,问景安帝道:“哎,你是不是地下钱不够花了?”他一直以为景安帝没死,所以这些日子,除了先前在南夷做做戏,委实没给景安帝烧过纸钱。秦凤仪是真没想到景安帝死了,不然,说什么也不能叫景安帝在地下穷困着啊。
景安帝木着脸不说话,秦凤仪就絮絮叨叨地跟他说开了:“江山社稷不用记挂着了,都挺好的。虽然你留下了个烂摊子,我也都帮着整治好了。唉,我一直以为你没事呢。你怎么真出事了啊,到底叫谁害了啊?不会真的就叫大皇子害的吧?他能害了你?快跟我说说,到底是哪个下的手,我好给你报仇去!”秦凤仪虽则一直与景安帝不睦,但如果景安帝这么枉死,秦凤仪也不会坐视。
景安帝的声音虚虚实实地传来:“朕,一直想你。”
秦凤仪心里也很是伤感,景安帝这人,在世时,秦凤仪对他是没有半点儿好感,但知道景安帝去了,秦凤仪心里又很不好受。秦凤仪道:“我以为你还活着呢,没想到你真的出了事。唉,如今虽说阴阳相隔的,你要是想我,就来看看我吧。我也怪想你的,大阳也总念叨你呢。”
对着景安帝的“鬼魂”,秦凤仪难得心软了,又问:“到底就叫谁害了,快点跟我说一说,我好去帮你报仇!”
景安帝道:“朕以为,你还怨着朕呢。”
秦凤仪别别扭扭道:“人死百事消。你这都往那头儿去了,我怎么还会记着那些事。再说,当初,北蛮用你来威胁朝廷,我也没顾得你是不是真在北蛮便出兵了。你不会就死在北蛮吧?”秦凤仪说着,脸都有些泛白。
景安帝摇摇头:“朕就是不放心你……”“我挺好的。”秦凤仪道,“你这好不容易来一趟,多待会儿,等会儿大阳就回来了。他可想你了,你也见一见大阳。”“朕就是不放心你……”“我挺好的。”“朕就是不放心你……”
“我挺好的啊!”秦凤仪想着,这阴阳两隔,人就变笨了还是怎么?景安帝这说话就很不如以往明白了,不过秦凤仪想着,景安帝大概往阳间来一趟不容易。而且到了地下还这么牵挂自己,秦凤仪心里还是有些感动的,问:“你不放心我什么啊?”
“朕想听你叫声爹。”秦凤仪:“……”
秦凤仪不说话,景安帝就惨白着脸,直勾勾地盯着秦凤仪。秦凤仪叫景安帝看得有些不自在,景安帝继续嘟囔:“朕就是不放心你……”
秦凤仪有些张不开嘴,嘟囔道:“这也从来没叫过,怎么叫得出口啊?”
景安帝很机灵地道:“你以前就叫过景川侯爹,不也叫得顺嘴儿得不行?他那不过是岳父,你都能叫出来。朕这亲爹,反而叫不出来了?”说着这话,便一直与景川侯君臣相宜,景安帝也禁不住有些醋意。
秦凤仪嘴巴嚅动两下,实在叫不出来。秦凤仪干脆道:“行啦,心里知道就行了呗。难不成,还要大叫大嚷不成?”
“不用大叫大嚷,朕耳朵又不聋。”
秦凤仪原也没怀疑,他当真是以为景安帝从地府来了阳世,可这么说着说着的,秦凤仪就觉着不对劲了。主要是,景安帝脸虽则白,那白烟也飘得悠悠荡荡挺有气氛,但是,阳光正好,秦凤仪也不瞎,他定下神来,见着白烟笼罩的景安帝竟然拖出条影子来。秦凤仪一寻思,不对啊,都说鬼是没影子的。秦凤仪一生疑,光着脚就跳下了床,向上一蹿,便扑到了景安帝身上。秦凤仪突然行动,景安帝委实没料到,给秦凤仪扑了个结实,秦凤仪两手往景安帝脸上一摸,不对啊,热的!
秦凤仪便是个傻的,也知道给景安帝耍了,何况,秦凤仪半点儿不傻,秦凤仪气得,这要是换第二个人,他非动手不可。以前,秦凤仪也跟景安帝挥过拳头,但自北疆之战后,秦凤仪就有些挥不下去了。可不出了这口气,秦凤仪非憋死不可,他气得脸都青了,低头便往景安帝脸上啃了一口,景安帝大叫:“哎哟,我说,臭小子,哎哟!”
秦凤仪这一口咬了个结实,景安帝拉都拉不开,叫秦凤仪在脸上咬出两排大牙印,景安帝才算把秦凤仪从身上拎了起来。景安帝脸上直抽抽,一面擦着脸,一面道:“看你这激动的,难不成不高兴朕回来!”
秦凤仪呸了一口,哼一声,别开头去。
景安帝拉着秦凤仪坐在床畔,认真道:“朕是真的不放心你,才回来看看你。”“看我做什么?只管继续装死呗。”秦凤仪冷哼。这叫什么人啊,一国之君,竟然装鬼!
景安帝叹道:“朕当年,委实没料到他会真对朕下手,朕当时,几番凶险……”
秦凤仪才不信这鬼话,道:“江西有三皇子,有严大将军带的十万禁卫军,你找哪一个,不能平安?”
景安帝沉默片刻,方轻声道:“这话,朕只与你说。朕当时,不能确定究竟是谁下的手?朕毕竟在江西,毕竟身在禁卫之中,仍是遇袭。朕当时,除了你岳父,无一人可信。”
秦凤仪瞥景安帝一眼,道:“这么说,你连我也不信了?”南夷就挨着江西,景安帝再信不过别人,到南夷来总能保得平安。
“最不信的,便是你。”景安帝此话一出,秦凤仪险些当即翻脸。景安帝握住秦凤仪的手。温声道,“凤仪,当初让你就藩南夷,既有保全你之意,也有要看一看你才干的意思。你若是不能治理南夷,封藩在那里,因南夷荒僻,想必后继之君也不会多作计较。你若是能将南夷治理好,这便是你的根基。后来,你收复山蛮,打下交趾之地,夺云贵土司之权,这里头,有你的治世才干,也有朕的纵容。”
“当然这里头,有朕的私心,也有朕的公心。”顿一顿,景安帝继续道,“天下兵马,为首者便北疆十万强兵,其次为京师禁卫军,但禁卫军鲜少战事,尽管强兵利甲,朕却是心知,论战力,禁卫军远不如北疆兵。朕是盼着西南能出一支强兵的,一支能与北疆兵抗衡的强兵。你以为你令柳宪私炼军械的事朕不知道吗?朕早便知,不过故作不知罢了。”
“你一直认为,朕当年在交趾说的话是试探你。”景安帝望向秦凤仪,眼中既有欣慰也有些说不出的黯然,“朕的确是在试探你,却不是试探储君之位,朕是试探你有没有可能与朕和解。可是你没有丝毫犹豫便回绝了朕,凤仪啊,你回绝的并不是储位,你是在告诉朕,你不打算以和平的方式登上帝位,可是?”
秦凤仪自不会承认,硬邦邦地道:“也就你把皇位当成命根子,不怕告诉你,我还真没放眼里。我与你说,我就是率兵来了京城,当时大家都说你死了,我就认定你没死。我当时也没有去登基做皇帝。是后来,北蛮那事儿,我才登基的!”
“可你与朕说,你不为储君,但你权掌西南半壁,你外有海贸、北有与天竺等国源源不断的贸易往来,西南之地赋税占国税大半。你告诉朕,你不为储,以后朕传位给谁,哪位皇帝能容下你这样权掌半壁江山的藩王?”
秦凤仪毕竟早已不是当初懵懵懂懂的少年,竟叫景安帝问了个正着,没话答,只得翻个白眼道:“随他们容不容得下!难不成,为着他们痛快,我就得活到泥里去?”
“是啊,你能不想,你能随他们怎么办,反正你是实权藩王,你兵强马壮,你带兵还有点本事。你不怕,是因为,你比他们都强。”景安帝道,“但朕身为一国之君,不能不想。朕可以削你的藩,可以限你的权,甚至可以在你回京觐见时将你扣在京师……为后继之君扫平障碍。”景安帝一双眼睛望入秦凤仪眼睛深处,温声道,“你是朕一手教导出来的,朕看着你一步步走到今日。有你这样出众的儿子,朕多么得意,朕怎么舍得拆掉你的羽翼……朕,舍不得……”
秦凤仪心里滋味怪怪的,有些热,又有些发酸。
“你又不肯与朕和解,不肯接下储位。你成长得这样快,又长得这样好。”景安帝似是感慨,又似是欣慰地一叹,“朕与你说过,自朕登基之日起,这一生便只有两件事,一件是将江山治理好,不愧祖宗;另一件便是,为咱们大景朝的江山寻一位有为的即位之君。这话,并不是假话。你不慕帝位,这很好。你以为,朕就把帝位视为身家性命吗?朕生在皇家,朕当年,为着帝位,也做过许多有违良心之事,但在江山已有了合适的储君人选,朕并不贪恋这天下至尊权柄。朕所希望的,一直便是江山能有更好的归属。朕所希冀的,一直都是,这江山,这天下,能被比朕更出众的人所掌。”
“凤仪,你从来不以朕这个父亲为傲,甚至,在心底鄙弃朕的为人。”景安帝眼中闪过一抹流光,似泪光,待秦凤仪细看时,景安帝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认真道,“但朕以有你这样出众的儿子为傲。你很好,没有成为朕,你这一生,光明磊落,堂堂正正。你注定会成为超越朕的一代帝王。你真的很好。凤仪,朕,很欣慰。
“凤仪啊,对于朕,这一生最成功的事业并不是成为帝王,而是有你这样优秀出众的儿子。”
“朕将终生以你为傲。”
秦凤仪一直以有景安帝这样的生父为羞耻,但不得不说,两人之间还真有些血脉相传的意思。起码,这口才上,秦凤仪与景安帝完全是一脉相承。
要是搁十年前,景安帝这话,还当真能感动秦凤仪。便如今,秦凤仪听着,心里也不是没感触。不过秦凤仪到底不再是以往与景安帝亲密无间、全心仰慕的少年探花,好在,他也没再跟景安帝翻脸,道:“说这个做什么。你与我实说,这些年到底到哪儿去了?”
景安帝先洗漱了,脸上上了药,还照了照镜子道:“真是一嘴狗牙。”秦凤仪翻个白眼:“再废话还咬你。”
景安帝纵是巧舌如簧,也受不了秦凤仪这个张嘴就咬人的毛病。秦凤仪问:“你这平安了,我岳父呢?”
景安帝往外努努嘴,秦凤仪嗖地便出去了,就见景川侯正站在一株硕果累累的石榴树下,与景川侯相对峙的便是秦凤仪的近身侍卫。秦凤仪欢呼一声就扑了过去,景川侯眼角眉梢晕染出层层笑意,伸手接住秦凤仪,拍拍秦凤仪已经能为家人遮风挡雨的脊背,笑道:“都做皇帝了,怎么还这样不稳重?”
秦凤仪狠狠地抱了抱岳父,笑嘻嘻地道:“就是做了神仙,我也还是我啊。岳父,哎哟,岳父,你可回来了!可是把我想死了!”他又抱了回岳父!
秦凤仪跟岳父肉麻了一回,方拉着景川侯屋里去了。景安帝看秦凤仪对景川侯那亲热劲儿,笑道:“景川侯还没回家呢,先让你岳父回家吧。”
“急什么!”秦凤仪说这二人,“你们一走好几年,要是想家还不早点回来啊。”秦凤仪殷勤得不得了,问:“岳父,喝茶?累不累啊,你说,早来了,你怎么还不进来啊。”他给岳父递茶递点心的,种种殷勤姿态,简直是把景安帝气个仰倒。景安帝心说:老子过来这半日了,也没见你给老子递茶递点心的。景安帝心下郁闷得要命,还要故作风度翩翩,醋兮兮地哑忍。
景川侯大概是许久不见女婿,一向冷峻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道:“好了,你就坐下吧,咱们好生说说话。”
秦凤仪就要随便拣了把椅子坐,景川侯硬是把他押到床畔与景安帝同坐,自己在下首的椅中坐了,就听秦凤仪问:“岳父,你这几年到底去哪儿了?”
“常听你说起海外风光,我随陛下去海外走了走。”
秦凤仪一声大叫,吓得外头侍卫都跑进来了,秦凤仪摆摆手,令侍卫退下,瞪圆了一双桃花眼,捂着胸口直呼:“天哪天哪!你们去海外了!我说怎么哪儿哪儿都找不到你们!”
秦凤仪连忙又问:“都去哪里了?”
景川侯微笑道:“远至欧罗巴,还有一些地界儿,地方是极好的,只是都蛮荒了些。”
秦凤仪羡慕得两眼放光,直搓手:“哎哟哎哟,那你们去了不少地方啊!”
景川侯继续微微笑,秦凤仪已是羡慕得不得了,他还时不时拿小眼神瞥景安帝一眼,心下可惜地想,若不是景安帝人品靠不住,他真是宁可把江山还给景安帝,然后带着媳妇儿孩子跟岳父一道出海。不过鉴于景安帝的人品,秦凤仪还真不能把皇位还给他了。
于是只能先在脑子里过把瘾,秦凤仪连声催促道:“岳父你赶紧与我说说。”
景川侯道:“这要说起来,岂是一时一刻能说完的。我们此次回京,是要住些日子的。来日方长,何必急于这一时一刻?”
秦凤仪一想,倒也是这个理,又忙令人把大阳叫回来,见一回祖父和外祖父。
大阳与景安帝感情好,祖孙见面,亲近得很。大阳还激动地飙出了小泪花,一面擦眼泪,一面道:“我爹一直说祖父你没事,我也信祖父你肯定没事的。”又与外祖父相见。景川侯见礼,大阳连忙扶住外祖父,大家一道坐下说话。大阳不愧是他爹的亲儿子,父子俩说的话都差不离,无非这些年祖父去哪儿了,当初是谁害的祖父云云。大阳还很会给他爹刷好感,道:“我爹也一直记挂着祖父,今天是祖父的寿辰,祖父一直没消息,我爹特意带着我过来给祖父烧平安香。”
秦凤仪还死不承认道:“哪里哪里,我就是今儿闲了,随便带你出来逛逛。”
景安帝笑道:“我知你爹的孝心。”见孙子长高不少,而且面容俊秀,英气勃发,景安帝愈看愈是喜欢,尤其,孙子与自己关系好啊。先时没享受到的嘘寒问暖、端茶倒水的待遇,在孙子这里都享受到了。大阳见祖父穿戴不及往昔,虽则衣料也不差,却是不能与宫里的上品相比,就很心疼祖父吃的苦。
大家在天祈寺里叙了回寒温,便起驾回宫了。
景安帝问了些裴太后的事,秦凤仪从不与裴太后相见,亦不去裴太后宫中,哪里知道裴太后好坏,只是道:“挺好的。”大阳却是每天都要过去的,一则因着是曾祖孙的亲缘,二则,裴太后与秦凤仪关系寻常,自然会对大阳几个曾孙曾孙女表现亲密。秦凤仪有一样好处,他虽不待见裴太后,却从来不会与孩子说裴太后的不是,也不会阻止孩子与裴太后相见。故而大阳对曾祖母很清楚,道:“曾祖母身体都好,就是记挂着祖父。今儿一早上还念叨祖父了呢,还说她宫里备下寿面,等我回去一起吃。”
景安帝点头,又问几个皇子。“二伯王、四王叔、五王叔、六王叔都就藩了,七皇叔、八皇叔未成亲,也已经建了皇子府,住在京里。”大阳道,“这回虽然见不着几位叔王伯王,不过好几位堂兄堂弟都在宫里念书,我们都在一处的。”
大阳这实诚孩子,巴啦巴啦地就全与景安帝说了。大阳就在景安帝身边,还挑着帘子跟景安帝说京城的变化:“祖父,朱雀大街特别稳当了,是不是?”
景安帝笑道:“新修过了吧?”
大阳点头:“是翻修的,现在可好走了,坐车一点儿不颠。”
大阳与他祖父絮叨着,秦凤仪就是同他岳父说话了,秦凤仪叽叽喳喳道:“自从我当了皇帝,这京城也跟着旧貌换新颜哪!怎么样,不能不服吧?哈哈哈哈哈,这就是本事!”说着还嘚瑟地抖了抖腿。
景安帝、大阳:“……”
大阳实在是没想到他爹是这样的人啊,这样说,多叫祖父没面子啊。
秦凤仪还嘚瑟地表示:“修路只是小意思啦!”他左右瞥景安帝、景川侯一眼,“外头日子不大好过吧,哎哟哎哟,瞧这穿的,也忒破烂啦!在海上都吃啥,我听说,海上可是连青菜都没的吃,受苦了吧?想念我们大景朝繁荣富庶的生活了吧?哈哈哈哈哈……后悔也晚啦!”
景安帝、大阳、景川侯:“……”
秦凤仪十分善解人意地道:“真不好意思哈,我说岳父啊,你说你这回来,爵位都给大舅兄了,你这也做不成国公了,以后只好做个太国公啦。”秦凤仪一向善待自己人,像大舅兄李钊,先时景安帝当政时,连个侯爵世子也没捞着,这回秦凤仪做了皇帝,直接给大舅兄提了公爵。而且景川侯不见踪影,秦凤仪便把爵位叫大舅兄袭了。
秦凤仪还跟景安帝道:“景先生也是太上皇了哈!”景先生:“……”
秦凤仪还指着车外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象道:“景先生当年,没这么热闹吧?没这么繁华吧?没这么……哼哼,英明吧?”
于是秦先生臭显摆了一路,做了太上皇的景先生给他这臭显摆得生不如死,真怀疑秦凤仪是不是早上出门时吃错了药。
待得回宫,秦凤仪直接把人送到慈恩宫外,让大阳陪着景安帝进去,他自己转身去了中宫。
景安帝母子相见时激动欢喜自不必赘述,秦凤仪欢欢喜喜地到中宫跟岳父说话去了。李镜见着亲爹,自是喜悦非常,秦凤仪笑嘻嘻地道:“我就说岳父没事吧?”
“你说得都对。”令宫人上了茶,李镜问,“父亲这些年去了哪里?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
景川侯刚想说,秦凤仪已抢了话道:“岳父可潇洒啦,他同陛下去了海外。哎呀哎呀,我原想着,待以后大阳登基后带你去呢,没想到,他们俩老头儿倒先咱们一步。”
李镜继续问:“父亲当年怎么同陛下去了海外?”
景川侯又要说,秦凤仪便将手一摊,做无奈状:“这话我问好几遍了,都不跟我说呢。”说着,他也眨巴着两只大眼睛盯着岳父。景川侯好笑道:“这有什么不跟你说的,你一会儿一个问题,都叫人来不及说。”
秦凤仪便催促道:“快说快说!”
景川侯道:“当年,我与陛下被人追杀,我本想去南夷寻你,却阴错阳差上了出海的大船,索性就走了一遭。”
秦凤仪敛了脸上的笑,问:“是谁追杀你们?在南夷之事,我竟然一无所察!”
景川侯道:“这与你不相干,是在江西的时候了。你们不是外人,想也查到了大皇子背后的势力。陛下原想着,再无论如何,大皇子不至于动手。大皇子当年所为,很是伤了陛下的心,陛下索性撂开手。”
秦凤仪白白眼,凉凉道:“那怪谁啊,大皇子还不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
景川侯叹道:“你如今也是做父亲的人了,当知手心手背都是肉。阿凤,父亲待儿女,固然有些偏爱,有些不甚满意,可说来,都是自己的儿女。你待陛下,该客气些。”
“我哪里不客气了,还不是你们装鬼吓我!”他可是占理呢!景川侯好笑道:“原是想与你开个玩笑,不想你还当真了。”
“谁能不当真啊!你们拍拍屁股走得痛快,哪里知道我有多担心!”秦凤仪道,“先前北蛮还说你们被他们俘虏了,叫朝廷拿陕甘之地去换!唉,我们这刚打完仗才一年多的时间。”
景川侯眉眼带笑:“与北蛮战事,我与陛下也听说了,以你的才智,当知我与陛下的性情,即使真受俘于北蛮,如何能忍辱偷生,更不会让你用国朝疆域换我们平安。”
秦凤仪道:“说得轻巧,你只知道天下父母心,哪里知道天下儿女心,我可担心你们啦。”
景川侯情不自禁地抚上秦凤仪的脸颊,这明明是女婿,可有时,景川侯就是觉着,这就是他的孩子。秦凤仪在岳父的掌心蹭蹭撒娇,景川侯不禁一乐。景川侯这一回京,秦凤仪心里欢喜得恨不能当下便张罗宴会庆贺。
不过景川侯多年未回京,秦凤仪虽则很想留岳父在宫里长住,也晓得要先让岳父回家,毕竟李老夫人等人定也盼着岳父回家呢。故而秦凤仪只是与岳父说了些思念之情,就放岳父回家去了。
秦凤仪没让岳父一个人回去,大舅兄李钊就在工部,工部衙门便在皇城旁边,叫人不过是令内侍跑个腿的事儿。何况是这样的大喜事,内侍跑工部一说景川侯回京了,李钊还以为听错了呢,待再细问了一回,原来真是亲爹回来啦!李钊提着袍摆便赶去了中宫。父子相见,除了彼此都有些激动外,碍于彼此性情原因,特别寡淡,一点儿都不符合秦凤仪的审美。秦凤仪还道:“大舅兄,你这么担心岳父,怎么见着岳父大人,就没话了?”他又对岳父道,“岳父你就不想大舅兄啊,他可担心你啦!”
父子俩叫秦凤仪这么一搅和,越发没了激动之意,心情都平和了下来。李钊上前给父亲见过大礼,叙过寒温,便请父亲回家去见祖母和太太了,两人亦是很记挂着景川侯。
秦凤仪不忘叮嘱一句:“岳父你回家好生休息,我明儿过去看你。”景川侯道:“明日我进宫便是。”
秦凤仪起身送岳父出宫,李钊道:“陛下、娘娘留步。”
秦凤仪眯着大大的桃花眼,对大舅兄道:“你再啰唆,我就一直送岳父到家门口!”
李钊简直是拿秦凤仪没法,尤其是看他爹与秦凤仪那亲近劲儿,李钊都有种到底谁是他爹亲儿子的错觉。
待送走了岳父大人,秦凤仪直跟媳妇儿念叨:“真舍不得岳父回家……”念叨得李镜脑袋嗡嗡的,李镜好笑道:“明儿就见着了,看你这唠叨的。”她又问秦凤仪,“你不去太后宫里与陛下说说话?”
“有大阳呢。”秦凤仪才不会去裴太后那里。
裴太后见着自己亲儿子,说了些母子间的思念后,母子私下说起话来,裴太后倒很实诚,道:“孩子都是极孝顺我的,皇后每天早晚过来问安。我这里,什么都好。”
裴太后有些郁闷的就是秦凤仪对她的冷淡,叹道:“皇帝就是这副性子,这也是人不能强求的,有皇后和孩子,我每天见着便高兴。”
秦凤仪的性情,不要说裴太后,就是景安帝也没法子的。景安帝道:“待他什么时候想通了,也便好了。”
裴太后也是无法。
不过景安帝既是回宫,自然要调和一下祖孙关系。
秦凤仪对景安帝的态度较以往是好转许多,但对于景安帝请他去慈恩宫吃饭的事,秦凤仪也没大给景安帝面子。秦凤仪把妻子、儿女都派去了,就自己没去,他往岳家去了。李镜劝他半日,秦凤仪仍是犟着一根筋,李镜到慈恩宫时气都没消,忍下一口气,无奈道:“犟筋病又犯了,凭人怎么劝都不听,出宫去了。”
秦凤仪性子没啥变化,倒是景安帝给秦凤仪闹得性子柔软不少。景安帝也就是看着儿媳妇儿、孙子、孙女都懂事,对秦凤仪便也听之任之了。
秦凤仪高高兴兴地去了岳家,景川公府的门房倒也认得皇帝陛下,毕竟且不说皇帝陛下颇有些微服串门的习惯,先前秦凤仪还不是皇帝陛下的那些年,可是没少过来。只是以往是欢迎姑爷,如今每每皇帝陛下过来,景川公府的门房都要受一回惊吓。
秦凤仪自己挺高兴,完全不觉得惊吓了门房,高高兴兴地问:“岳父大人在家吧?”
门房扑通跪下磕了头,恭恭敬敬回道:“老公爷在家。”秦凤仪抬腿便进去了。
李钊升爵之后,秦凤仪原想另赐新府第,李钊因是朝中重臣,又是外戚之家,很是低调,婉拒了秦凤仪另赐的宅子,只是将侯府规制改为了公府,仍是住在原府邸,故而秦凤仪对于岳家依旧是熟门熟路。景川侯正在李老夫人屋里说话,听闻秦凤仪到了,景川侯实在无语,说道:“陛下有事,只管宣召,如何亲临?”
景川侯夫人倒是满脸带笑,显然对于皇帝陛下与自家的亲近很是自得,笑道:“先时我与母亲也是这样说呢,奈何陛下就爱微服,陛下说,都不是外人,他也爱到民间来走一走。”
景川侯见媳妇儿数年如一日地实诚,心下亦觉好笑,这么说着,一家人起身,出去相迎。秦凤仪正当壮年,腿脚利落,一家子刚到内仪门,秦凤仪已经到了。李家上下就要见礼,秦凤仪笑着扶住李老夫人,摆摆手,道:“祖母莫要客套,我过来瞧瞧岳父。哎呀,这几年可叫我想坏了。”
秦凤仪笑嘻嘻地看着景川侯,景川侯颇为无奈道:“陛下万金之躯,白龙微服,到底不妥。”
“什么不妥的,我常出来啦。”秦凤仪道,“我还常去我爹那里呢。”这爹说的自然是忠义公秦淮秦公爷。
景川侯不好在这些人跟前说秦凤仪,毕竟女婿好意过来,何况,秦凤仪是皇帝……只是景安帝这么大老远地回京,秦凤仪该多在景安帝身边孝敬才好。
秦凤仪心情大好,便无人肯扫他的兴致。景川侯夫人有些奇怪,道:“皇后娘娘如何没一道过来?”
“她去慈恩宫啦。”秦凤仪道,“我过来瞧岳父。”
景川侯夫人倒是很直白地把丈夫想说的话说出来了,劝道:“太上皇刚回京,陛下有空也该多在太上皇跟前孝敬才好。”
秦凤仪道:“有大阳他们呢。”
秦凤仪已经与景川侯道:“昨儿个我就想听岳父说你们这些年海上的经历了,快与我说说,可是馋死我了。”
景川侯对秦凤仪这性子亦是发愁。不过秦凤仪与大阳委实是血亲父子。
因为,大阳此时也在景安帝身畔眼巴巴地问道:“祖父祖父,在海上坐大船什么感觉,快与我说说。”
景安帝笑道:“你还没坐过大船啊?”
大阳道:“大船倒是坐过,不过没跑过那么远。”景安帝便与孙子说起种种海上风情。
秦凤仪听景川侯说海外诸事,一连数日,沉醉不已。大阳听他祖父说起海外风情,亦颇为向往。
大阳还与他爹说呢:“爹你不跟我一起听啊,祖父说得可有意思啦。”秦凤仪咂摸下嘴:“我听你外祖父说还不是一样。”
大阳道:“我看祖父很想跟爹你亲近些。”
秦凤仪便道:“这是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啦。”
大阳道:“祖父说还要出海呢,现在你总不与祖父在一处,到时,祖父一走好几年,你就是想也见不着啦。”“好了好了,我心下有数。”
秦凤仪鬼精鬼精的,自然晓得岳父不是平白与他说海外诸事的。秦凤仪晚上与妻子商议道:“你觉着,出兵海外如何?”
李镜问:“出兵总得有个对象,也要有个由头。”“由头不用愁,只要想,还怕没有由头吗?”秦凤仪道,“对象嘛,便是岳父与太上皇所去的海外诸地。听岳父说,颇有肥沃之地。只是地处蛮荒,那里的土人未曾教化。”李镜问:“总得有什么好处?”“这样的地界儿,尤其是临海之地,不说别的,便是我朝船只出海,做个中转港总是好的。再者,肥美之地,做什么不好?最次也能遣些人过去种田,再者,倘有铜铁金银矿藏,于朝亦是大利。”秦凤仪随便一想,就是一堆的好处。当然弊端亦有,秦凤仪本身并不是好战分子,尤其海外作战,朝廷并无经验。
李镜蹙眉思量片刻,道:“这般用兵,将兵何出?”秦凤仪道:“我看,岳父大人可为帅。”
李镜道:“父亲已是五十几岁的人了。”“才五十三,岳父身子骨比我还好呢。”秦凤仪道。李镜与丈夫道:“冯将军亦是善战之人。”
秦凤仪悄与妻子道:“你不晓得,我看岳父的意思,是很想亲掌大军的。你的顾虑我明白,岳父毕竟是太上皇的心腹,不过我跟岳父这些年,再了解岳父不过。岳父待我跟亲儿子一般的,这你放心,岳父哪里有不偏着咱们的。”
顿一顿,秦凤仪道:“太上皇与岳父都年轻,不给他们找些事情,闲置多可惜啊。”
李镜心说:合着是把太上皇和她爹当长工使了。
秦凤仪有了主意,待景安帝也亲近不少,还时不时过去给景安帝问个安,下盘棋什么的。
秦凤仪这些年棋艺大有长进,原以为赢景安帝没问题了,没想到,景安帝也没闲着,棋艺亦十分难缠。秦凤仪想赢景安帝竟十分不易,不过现在秦凤仪也不会动不动就叫景安帝斩了大龙,多是输个一目半目的,却更令秦凤仪扼腕。景安帝倒是心情大好,尤其看秦凤仪输棋时那么一副不大甘心的模样,都能佐酒了。
父子俩下着棋,秦凤仪原是想景安帝开口说海外诸事的,结果秦安帝硬是不言,直把秦凤仪憋得够呛。秦凤仪只得起个头儿,道:“我听我岳父说了,你们游览海外诸邦的事,委实精彩,怪道都不愿意回来了。”
景安帝笑笑:“要是早两年回来,怕你不愿意。”“我有什么不愿意的?”“总得你坐稳了帝位。不然,提前回京,你还不得多心?”“你惯常多心,才会觉着我会多心。”秦凤仪可是死都不会承认的。
景安帝只是一笑,并不就此多言。秦凤仪要提海外征战之事,自然要与景安帝缓和下关系,先行示好道:“我刚才还与工部商量呢,在太宁宫以东择址,给你建永寿宫。你要是愿意住太宁宫也成,反正我是住中宫的。”
景安帝并非奢侈之人,道:“我才回来几日,何须劳民伤财?”“哪里是劳民伤财呢。”秦凤仪道,“做儿子的给父亲建处宫苑而已。”景安帝意有所指:“儿子是有,就是没叫过爹。”
秦凤仪面儿上有些不自在,道:“叫不叫的,不也都是。”“你觉着一样,我却觉着不一样。”
秦凤仪指尖摩挲着温润玉石,半晌方道:“我不愿意做那些一样的,我只愿做不一样的。”
景安帝望向秦凤仪,忽然伸手抚住秦凤仪的发丝,轻声一叹道:“是我没能成为你理想中的父亲。”秦凤仪这样的赤诚心性,他要求的也是一心一意为他着想的父母吧。很抱歉,秦凤仪有那样的母亲,他却不是那样的父亲。
秦凤仪却是一笑,释然道:“不过你是皇帝,我才能做皇帝。”“做皇帝的感觉如何?”景安帝更是个活络人,见秦凤仪另择话题,也不再提前事。秦凤仪道:“要操的心很多。虽则握天下之权,也不好滥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景安帝道。
“也没这么夸张。”
景安帝微微一笑道:“朕当年登基便是这般。”他望向秦凤仪秀致至极的眉眼,忽而就释然了。叫不叫那声“爹”又有何妨,他们终是至亲父子,万里江山在他的手里得到了安宁与太平,并且即将在他儿子的手中更加繁荣昌盛。
他终是将这江山交到了一位比他更优秀更出众的帝王之手。我不需要你叫我父亲,我只需要你比我更出众便好。
景安帝笑道:“来谈一下海外拓展疆域的事情吧。”
景安帝主动谈合作,秦凤仪有些讶异,挑高一边眉毛,景安帝笑道:“要不,咱们还继续下棋?”
秦凤仪便晓得自己的心思已被景安帝看破,他倒也没什么羞恼,依景安帝多年眼力,看透他的心思也没什么稀奇的。秦凤仪落下一子,道:“早先,我便派船队出过海。只是海外未曾有战事,倘是拓展疆域,兵将器械都要重新准备。另则,还得先行对那些地域进行考察,看一看那些地方的长期收益。”
景安帝点头:“此事不必急,下次我们出海,你把人员配置好,总得有个先期准备。”
秦凤仪道:“这会儿天冷了,待明年再出海不迟。”景安帝也不反对。
秦凤仪为景安帝的归来大办欢宴,文武百官、京师豪门皆在宴请之列。
同时,秦凤仪命内务司匠作坊开始准备为太上皇修建永寿宫的图纸。另则,秦凤仪开始与内阁商议派出海外使团以及海外驻兵之事。内阁郑相今已近八十高龄,原本秦凤仪北征还朝,郑相就准备上折子致仕了。秦凤仪出言相留,郑相也有些不放心朝中之事,便继续当差了。如今,见到太上皇平安还朝,郑相余愿足矣,在给太上皇请安后,就准备致仕了。
秦凤仪想了想,与郑相道:“老首辅这把年纪,按理朕不当再令老首辅操劳。只是眼下我朝海贸越发繁茂,朕听闻,海船在外,所遇诸邦,有些和平的国度,过去是好的。有些国度,十分凶恶,还有我朝商船在海外遭劫抢遇难之事。虽则不是朝廷的大船,但这些遇害的百姓亦是我朝百姓。朕听闻这些事,心下十分不好过。朕想着,明年派大船出海,与诸邦建交。郑相以为如何?”
郑相是国柱大臣,见识自非寻常,道:“如今便有海外小邦仰慕我朝风华,过来朝拜。陛下所言凶恶之国,想来也不会来我朝朝拜。这些小国,自是可恶。只是海外战事花费自是不菲,今朝中较先时宽裕许多。但各地用钱的地方也多了,不说别的,就是各地修建官道、鼓励耕读,还有各地偶有的大小灾害,再加上近来物价都有上涨,今年又要为太上皇建永寿宫,户部银钱怕也没有多少富余。陛下说的战事,程尚书那里不一定有这笔银钱准备啊。”
秦凤仪道:“叫程尚书过来,咱们商议一二便是。”
程尚书一听说秦凤仪要去海外打仗,当下脸就绿了,哭穷:“户部虽则秋天有些赋税入手,但各项银子皆有了去处。别的不说,城墙就有好几处要修的。另外,京师禁卫军、北疆军都要换最新的军刀,工部见天催银子,这一笔还不知哪里寻去。臣正想请陛下内库支援一二呢。”程尚书知道秦凤仪是个富户,还时常与秦凤仪打秋风。
秦凤仪以往最发愁程尚书从他这里要银子,说来,程尚书十分狡猾,这家伙晓得他内库有银子,每每总有一两件十分要紧不能耽搁然后户部银钱不足的事务,必须让秦凤仪内库出血的。如今秦凤仪又黑上了征战海外,这银子,程尚书见不到收益前是说啥都不能出的。这不同于北疆战事,北蛮与大景朝是血仇,打北疆,程尚书怎么省着挪着也会给朝廷供应银钱,如海外征战,这于朝廷有什么好处啊?
秦凤仪见程尚书一副吝啬嘴脸,微微笑道:“老程啊,就是来找你商量呢。这银子呢,不是平白叫户部出的,今就算借户部的,有借有还,还算上利息,如何?”
程尚书眉心一跳,他虽在户部管钱粮,但要论生钱的本事,还是远不及秦凤仪的。程尚书道:“今年的银钱委实不大宽裕,还有,那什么‘有借有还’,不知陛下是何意?”
秦凤仪笑:“你们是文人,就不晓得这打仗的妙处了。”
郑相、程尚书闻此言,皆微微皱眉。秦凤仪连忙道:“你们是知道我的,我绝不是什么滥杀之人。就是先时交趾进攻上思在先,我虽一怒之下讨伐交趾王,但除了交趾王室,我对交趾平民,秋毫无犯。以前,交趾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平民百姓连棉布都穿不上,有身麻葛就是日子好过的了,如今交趾又是怎样的景象。虽不敢与京城比,但那里的百姓能吃饱穿暖。那海外之地,国家都能做出杀人越货之事,可见当朝国君品性了。”
“咱们打仗,除了为了正义,自然也得考虑下收入支出,是不是?”秦凤仪道,“花银子投入兵力,咱们户部的银子都是民脂民膏,这每一分银子,自然都要用到于百姓有益之地。不然,不说老程你看得紧,就是朕,心下也觉着过意不去啊。”
郑相、程尚书互视一眼,二人都是积年老臣,心下晓得皇帝陛下不是平白嘀咕这一通的。程尚书先问:“不知陛下所言的,这海战投入诸多兵力,能得回些什么?”
秦凤仪道:“中转港以及不逊于两湖的膏腴之地,当然铁、铜、金、银矿藏等要考察后才能知道。”
便以郑相、程尚书之老练都不禁喉头上下耸动,然后吞咽了一口口水。郑相忍不住道:“还得陛下细述。”
秦凤仪道:“眼下只是先准备几船人待明年出海,以海贸之名考察诸地,爱卿们以为如何?”
只要有利益可得,郑相、程尚书自然不会反对,尤其程尚书,直接问:“陛下要用多少银子,百万以内,户部还是能凑出来的。”
秦凤仪笑道:“咱们先商议一下出海的人选。”
如今要有海事战争准备,秦凤仪还需要郑相这样的老成持重之臣在内阁压着,因为一旦郑相致仕,内阁自然要陷入首辅之争。而在此时,秦凤仪并不愿意看到首辅之争,因为首辅之争必然会影响接下来的海事战争。
便是郑相自己对于接下来的局势亦有几分审慎。何况,事后郑相也被宣召到了秦凤仪的御书房,君臣私下很有一番交谈。秦凤仪的志向又何止于海战的向外拓展,即便是国内,秦凤仪也有计划。这些事,他都与郑相谈了谈,一直把郑相谈得完全没了致仕的意思。
志向并不是君主的专利,如郑相这一门心思做千古名臣的,先时有支持大皇子之事,秦凤仪都肯这样剖心以待,委以重任,郑相怎能不肝脑涂地?
就这样,在秦凤仪剖心以待下,郑相便如老黄牛般为老景家兢兢业业地效力了一辈子。当然此乃后话,暂可不提。
秦凤仪接下来就准备出海的兵将了,兵将也不难准备,秦凤仪一直有练水兵,何况,他在南夷就开始海贸了,自然有一批熟悉船事的兵将。秦凤仪这里只是被赵、傅二人私下谏了一回,主要是,秦凤仪是个光明正大的性子,但这支海兵倘为太上皇、景川侯所掌,皇帝陛下也要多留些心眼才是。有些话,二人没明说,景川侯是不必担心的,这是皇帝陛下的岳父。但太上皇可不只是皇帝陛下一人的父亲。
赵、傅二人自是好意,只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秦凤仪非但极是光明正大地与景安帝说了出海之事,这支海兵的主将亦是点了岳父大人,除了商贸部分,其余都由此二人做主。之外,秦凤仪唯有一事儿与景安帝相商,秦凤仪轻咳一声,面上带着满满的骄傲,问景安帝:“你孙子还不错吧?”
这要是秦凤仪自夸,景安帝非打击他一二不可,不过这说的是孙子,景安帝忍不住翘了翘嘴角,颔首:“不错。大阳尤其出众。”
“明年出海,带上大阳如何?”
这次,是秦凤仪把景安帝惊着了,景安帝简直是惊讶到震惊,他再未想到,秦凤仪竟然要让大阳随他出海!秦凤仪道:“大阳也有十三了,我想着,让他跟你出海开阔眼界,也能长些见识。你可不要太娇惯他,他小时候,我在南夷外出巡视都会带上他的。让他见一见民生,并无坏处。如今,再让他明白,除我中土之外,海外还有更广阔的国度。人的眼界宽了,心胸自然更宽。”
景安帝抑制住心头激动,问:“你放心?”他与秦凤仪关系虽有和缓,但并非寻常父子的亲密无间。
“有何不放心的?”秦凤仪认真道,“大阳以后是要继我之位的,他渐渐长大,能随心随意的日子越来越少了。趁着这千斤重担未担在肩的时间,让他随你出去看看吧。”
秦凤仪轻声道:“大皇子,很伤你心吧。“其实,你一直都用心教他,虽然你一直犹豫是不是将皇位传给他,但你尽了教导之责。”秦凤仪道,“你教导的方法没问题,只是有许多时候,是天性天资所限。他走到那样的结局,你已尽力。
“这次,真正教导出一代帝王吧。”
秦凤仪非但把大阳交给景安帝教导,还把赵、傅二人打包给了大阳做先生随行。这两人不是不放心景安帝吗,你们随行吧。如此,秦凤仪也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以稚子最纯稚之心,对帝王最老辣之心。
当大阳能不以孙子看待祖父的眼光,而以更公允的政客的眼光来看待景安帝时,大阳也具备一代帝王的才干了吧。
这便是秦凤仪的帝王术。
当朝廷的船队再一次扬帆起航时,王朝最为辉煌的一段历史开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