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上路,塌尽了便宜,还有人嘴上劝钱桂华退一步海阔天空,言下之意却讽刺西美一家得寸进尺。
故而这偏架拉得太明显,把钱桂华的气势拱高了十?分。阿爷气得心脏病差点发?作,阿娘哭哭啼啼喊着老?头?子,西美百口莫辩,她这辈子她跟南红吵跟姆妈吵跟陈东来吵,从来没跟外人吵过,说了几句喉咙就劈了,说一句钱桂华要顶三句。
顾阿婆得了讯,拎起扫帚颠着小脚急急赶了过来,对?着钱桂华一顿乱扫,扬州话枪毙杀头?X娘的骂了三五分钟不带喘气,最后把破扫帚扔在陈阿娘脚下,环顾四周丢下狠话:“外孙外孙女的户口通通迁进我顾家来,我家老?大老?四都乐意,为了这么个?破房子,亲骨肉的情分都不要了,你们也好意思开?口,真?是比畜生还不如,猫啊狗啊还知道一窝亲呢,我呸!”
她一口痰直接啐到钱桂华脸上:“西美,上去收拾行李,抱上斯好跟你老?娘回娘家。”
周围看热闹拉偏架的都悻悻然散开?了,钱桂华不敢对?顾阿婆动手,回嘴都不敢,怕顾东文?找自己麻烦,缩到旁边洗脸,听?着公婆口口声声劝亲家母消消火,说媳妇孙子自然住陈家,哪有搬去外家的道理。她憋了一肚子的气,心里埋怨老?二家明明事先?商量好的却不出面只让她遭罪,又因为拦住了斯江三姐弟迁户口而暗自得意。
西美这边羞恼又惭愧,对?兄弟们更是内疚,拖了几天也不去派出所重新办事,新疆却又出了大事。四月头?上,“阿克苏事件”彻底平息,各团场接到通知之前出具的上海知青回沪准迁户口全?部作废。
这个?晴天霹雳砸下来,西美好几天没缓过来,每天早上五六点懵里懵懂地去知青办询问,几千号人坐在马路上,很快被迫疏散。户口已经迁好的统统作废,只有顶替爷娘工作的才?能留下,其他全?部遣返新疆。大多数返沪知青离疆前变卖光了家产,再回去就是家徒四壁,又有像钱桂华这样的亲戚幸灾乐祸大放厥词,实在是雪上加霜人间惨剧。
北武打了好几个?电话回来,劝西美不要管户口了,干脆直接留在上海,做小生意也好去东文?店里帮忙也行,一家人同?心协力有手有脚总能把日子过好。可一听?要变成黑户,要放弃干部编制,再想到三个?孩子将来高考的户口问题,西美悲愤交加,坚决不肯。她本来也不是一心要回上海的的,趁着东风办了准迁,突然光明前路被堵死,甚至连退路都没有了,再要回兵团进农垦系统转成集体农民户口,她不甘心,不怨不可能,但怨也没用。她怀疑自己的确命不好,每次遇到人生大事就这么不顺。
陈东来间中打了两次电话来,劝她带着斯南回阿克苏,胳膊拧不过大腿,和组织作对?哪里能有好果?子,他说话向来不中听?,说着说着好像当初返沪的决定是西美一个?人做出来的,很有马后炮的意味,西美听?着不舒服,拧巴起来更不甘心,最终夫妻俩争了半天也没有结果?。
顾东文?问了西美几次,愿不愿意到店里帮忙收钱,东生食堂生意越来越好,他已经谈好了隔壁的小开?间,打通了以后能放八张台子,医院学校的预订也越来越多,最好有个?人帮手能送饭上门。西美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陆陆续续,不少知青无?奈踏上归疆之路,曹静芝和孟沁因为沈勇朱广茂的处置还没出来,索性托人把沈青平兄妹和朱镇宁三个?又接回了阿克苏。沙井子镇中心小学给西美拍了两封电报,欢迎她回去任教,人事关系仍旧进教育系统。西美给陈东来打电话商量,办公室的人却说陈工带着小何去乌鲁木齐出差了。西美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小何就是当初接她电话的那个?女大学生,她一夜没睡,把陈东来电话里的语气言词翻来覆去地想了又想,疑心陈东来搞花头?了。局里那么多年轻人,谁不好带,偏要带一个?女下属去出差。
第二天,西美一早就给学校拍了电报,敲定尽快返校,她没通知陈东来。走出邮局的时候,四月里难得没有下雨,春日暖阳,玉兰花和海棠在马路边尽吐芬芳。她走了一段路,刚刚拍电报时那股子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都碎在了马路上,渐渐变得无?力又无?助。静安寺还在大修,盖了一半的金色屋檐在日光下闪闪发?亮,人流如潮水,脚踏车的铃声不断,公交车小汽车忽停忽行。两个?月前她满心欢喜地归来,以为终于续上十?八岁的人生,然而一切转眼就成了泡影。西美在红绿灯下呆呆站了一会,突然蹲下埋头?大哭起来。她没地方可以哭,婆家不能哭,娘家不能哭,哥哥面前不能哭,女儿们面前她更不能哭,唯一能哭的丈夫,有可能出了花头?甚至不再是她的男人。她不想再挑时间挑地方崩塌了,一秒钟都撑不住。
“小姑娘,侬没事体伐?”一个?老?太太关心地拍拍她的肩膀。
西美抬起模糊的泪眼,面前是两朵白?兰花。
“日脚总归要过下去格,来,戴朵花,香来兮哦。”老?太太拎着篮子过了马路。
西美捏着白?兰花,又哭了一会儿,慢慢站了起来,头?晕脑胀眼花,但日脚总归还是要过下去的。她只能随波逐流,潮水推着她去哪里她就去哪里,她没有别的路。
第101章
西美无处可去,慢慢走到静安公园枯坐了半天,日子和往年没什么不同,花照开?草常绿。叮铃铃后,木马载着三三两两的小孩开始旋转,草地上有老头在玩北方人的空竹,石桌边围着看棋看牌的人,看起来人人都神情专注,却构成了一个模糊不清的世界,好像有道无形的墙。西美觉得自己怎么也进不去,她嫌弃过这些人,年少的时候她发誓自己永远不会成为这样无所事事的老人,她抛弃了这座城,现在这座城也无情地抛弃了她。她第一次意识到,就?连这种一眼望得到头的日子,她也得不到。
在公园厕所里?仔细洗了把脸,撩了点水把鬓角散乱的头发抹平,眼?皮也消了肿。西美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华山医院。医院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和公园里的人全然不同,他们神情漠然,难掩慌张焦虑,西美莫名又庆幸至少自己还算康健,在阿克苏的女知?青,十有八九由于劳作太过辛苦患了各种病,子宫脱垂都算小毛病,伸手塞回去还?得继续干活。
西美站在树下?往马路对面看,东生食堂门?口排着七八个人,看起来生意兴隆。玻璃门突然开?了,西美往树后让了让,却见斯南匆匆跑了出来,举着一个小本子喊:“七号!七号两个人有伐?可以进来吃饭啦,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啊。”
“有有有,在这里?。”
排队的人哄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