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勇敢的心(2 / 2)

一万次别离 米炎凉 10048 字 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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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晚安的拼音拆开来是wan an——我爱你,爱你的意思,这样想时,我心中一片柔软。

原以为他不会回了,结果他发来一个小猫枕着月亮睡觉的动画表情。

这画风,也太不像他了。

他以前可是从来不发表情的。

那一晚,我到后半夜才辗转睡去。

第二天,吕诗妍一看到我就说:“南江,你昨天不是睡得挺早的吗?这熊猫眼是怎么回事儿啊?”

“这儿的床睡得有点不舒服。”

“床不舒服啊,不然我们今天换家客栈。”

“没事,不用麻烦了。”

我们吃完早餐,也没什么事情做,就和吕诗妍他们在双廊闲逛拍照,突然有个男人朝我们走过来,惊喜地对我说:“是你?”

“请问你是?”他戴着一顶鸭舌帽,穿得也很特立独行。我快速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确定对他没什么印象。

他举了举自己的摄影器材:“我认识你,昨天在公路上救人的那个姑娘就是你吧,我还给你拍了一段视频呢。”

我心想难怪视频那么快就传播到网上去了,面上有点尴尬。

“出来旅游吗?”他问道。

“嗯。”

“住在哪?”

我正要说话,一旁的吕诗妍用手肘撞了我一下,我意会到她让我不要和陌生人讲太多。

“这么有意义的视频,你要存一份留个纪念吗?”他说,“不然你给个联系方式,我把视频发给你。”

“谢谢,不用了。”

男人是个健谈的人,被拒绝也没有露出丝毫不悦,他自我介绍说他叫小D,是个摄影师,现在更擅长拍纪录片。

可能由于我最近也在看一些纪录片的原因,所以对他没有什么坏印象。

但是当时我没有和他多聊,因为徐霁阳催促说,诗妍叫我过去。

“姑娘,你也住这家客栈啊,真巧。”下午回到客栈,我们又遇到了这个小D。

他非常自来熟地和我们打招呼。

“是啊。”

“晚上七点我们在这里烧烤,相请不如偶遇,你们一起来吧。”他居然做了一个很绅士的邀请的手势。

我能感觉到他的善意,但是顾及到吕诗妍和徐霁阳他们,正要婉拒,可是一向警惕的吕诗妍反而语气一改:“好啊,是烤羊肉吗?”

小D点头:“羊肉、牛肉还有鲜河虾什么的都有。”

吕诗妍说:“那我们带点啤酒过来。”

小D说:“不用,啤酒已经准备好了,管够。”

徐霁阳:“……”

我:“……”

果然,七点我们下楼,小D和一群人已经在楼下的河边支起了露天的烧烤摊。如他所说的,食材很新鲜,啤酒用箱装,大家很快就推杯换盏,其乐融融。也许是因为气氛太好,我们聊起了一些平常不会聊的话题。

小D的话也变得多了起来:“你们的梦想是什么?”

吕诗妍说:“我是个俗人,梦想就是怎么吃也不胖,顺带升职加薪迎娶高富帅走上人生巅峰。”

徐霁阳看了一眼吕诗妍说:“我想做个厨子,每天都做好吃的给喜欢的人吃。”

小D起哄,过了一会儿他转向我:“你还没说?”

我本想说环游世界,但那一刻的气氛太闹腾了,说那样的话矫情,因此,我说出口的是:“我没有梦想。”

小D说:“那你总有点喜欢的东西吧。你喜欢什么?”

我认真地想了想,说:“看电影。”

小D从口袋里拿出烟盒,从里面摸出一支烟给自己点上,又把烟盒对着我,说:“来一根吗?”

“谢谢,我不抽烟。”我摆手。

他收回烟盒:“你不太像我认识的那些文艺青年。”

“我本来也不是。”

他突然笑了起来,不知是不是因为皮肤偏黑的原因,衬得牙齿雪白。

“说起电影也算有缘,我一直有个创意,就是关于电影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我下意识地问:“什么创意?”

“如果你有兴趣,我们可以组个团队拍一部旅行的纪实电影。”

这个想法太大胆了,我连忙摇头:“我不行的。”

“你不试一下怎么知道不行?”牛肉烤熟了,冒着热气和烟雾,小D的表情变模糊。

我想起几年前,在霍源家院子里,我也曾隔着烧烤的青白烟雾,看向那人。

第二天,我晨跑回来的时候,小D又出现在我面前,他依旧戴着那顶鸭舌帽,坐在大理的云朵下,痞痞地叼着一根烟,跟我讲摄影和胶片艺术,讲好莱坞,讲老电影,讲他的构思和设想。

一开始我只是默默地听着,觉得这个人真是一个话痨,一个浮夸的家伙。

在我看来真正能干实事的人,都是沉稳的、克制的、深不见底的。

可是与之矛盾的是,就在这个浮夸的家伙的讲述中,那些在景之行公寓里看过的影片不合时宜地跳进我的脑海里,像是沉睡在我心中的魔法,忽然被唤醒。

我竟然开始觉得,这个人的确有点意思。

小D似乎看穿了我,说:“我们相识也算一种缘分,不如一起干一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我说:“Good idea! ”

在我的人生里,那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我与小D一拍即合,小D又说服了和他一起的小伙伴,还有我在沿途认识的几个朋友。我们组了一个小小的团队,毅然去了西藏。

在路上,我们做了简单的分工,小D和我是导演,由于我以前在戏剧社有过写剧本的经验,所以我又兼任编剧和主演,至于其他演员除了和我们一路的徐霁阳和吕诗妍,多半是后来路途中认识的人。

05

不久后,小D得知我在找一个能够根治哮喘的藏医,一边沿路帮我打听,还说要把这个场景拍进我们的电影。

有好心的路人建议我们去藏医院问问。

但是我们手上除了这张纸和根治哮喘的信息之外,并没有别的线索,再加上语言不通,寻找起来,如同大海捞针。

不过,一路上遇到的藏民都还淳朴热情。先后寻访了几个藏医院未果之后,我的心情有点沮丧,跟小D说:“因为我的事,连累了大家跟我一起奔波,我实在过意不去。不然明天我们大家先分头走。”

小D不悦地皱眉:“你说这话我就不高兴了,现在你不是一个人,我们是一个team,咱得有点团队精神对不对!”

第二天,我们准备去布达拉宫取景的时候,小D兴冲冲地告诉我,说他从一位藏医院院长那里得知,在昌都市蔡雅县的一个地方住着这么一位老藏医,大家都叫他阿克巴桑。巴桑是他的姓,而“阿克”是藏语对尊者的称谓。

他说有不少人不惜长途跋涉花上几千元路费来找阿克巴桑看病。

他的话让我重新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二十几个小时的车程,我们从拉萨抵达蔡雅县。

在车上的时候,小D问我:“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要找的人不是他,你还会找下去吗?”

我摇头:“我不知道。”

小D没有再问什么,可是我却无法平静。

我想知道曾经的他是带着怎样的心理走了这么远的路程,来为我寻药,只为寻药。

这个叫蔡雅县的地方,群山环绕,交通闭塞,比我想象的还要贫困,

我们下车后走了很长一段距离的山路,一路上能看到放牧的藏民,他们几乎都晒得很黑,年轻一点的女人脸上浮着两朵高原红。

那是一个小木屋,在屋外的小院里,可以看到几个村民在聊天。

我和小D走进去。

屋里的墙上挂了很多人体经脉、内脏、穴位的分布图和藏医治疗器械的唐卡图,还有一些草药标本。

并没有看到院长说的老藏医,只有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着藏族服饰,一直在忙着给大家施针布药。

我们原想找村民打听一下,奈何语言不通,我们做的手势他们也看不懂。

还是那个中年人走过来,他会一点简单的汉语,我们根据他的手势和不标准的汉语拼拼凑凑才知道他叫达瓦多吉,阿克巴桑是他的师父,喜爱诗歌与酒,医术精湛,半年前已经去世了。

我拿着那张写着藏文诗的纸,站在海拔三千多米的蓝天下,想着,我来迟了。

达瓦多吉帮我们翻译了我一直随身携带的那张纸上的藏文,确定是他师父的字迹,写的是一句仓央嘉措的诗: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我想起很久以前,我拿着这张纸问过景之行,他和我说是“盼君早日康复”的意思。

他没有说实话。他终究是,怕我误会什么。

我背过身去,也许是风太大,灰尘吹进了我的眼睛,让我想要流泪。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我没有想到这里竟然会有信号,拿出手机看也没看就划了接听,景之行暌违已久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 “南江,到哪了?”

我抬起左手无声却又用力地擦了擦眼泪,让自己平静下来,笑嘻嘻地回道:“一个对我来说很特别的地方。”

“过两天就中秋了,我这里有不少月饼,你回来的话,拿几盒去吃。”他的声音依然淡淡的。

我抬头看了看,原来中秋将近,可是这儿的夜幕还迟迟没有拉下来,高原的天空没有半轮月亮的踪迹,只有旷野的风,在耳边,吹啊吹。

枝头上的叶子一片片被风摇落下来,有的打着旋飘在空中,这些树枝很快就会变得光秃秃的,如同我此刻的心情,一片萧瑟。

然而,我面上依旧强颜欢笑,对着手机回道:“我不回来了,提前祝Professor景节日快乐。”

既然你这么怕我误会你什么,可不可以不要对我好,不要再给我一丝希望,让我彻底死心。

那一晚,在回程的车上,我看到了一轮当空明月,小D问我:“南江,接下来想去哪?”

我想了想,说:“我想去看看沙漠。”

景之行曾经在课堂上和我们讲过他看到的沙漠美景,说它震慑人心的奇异力量,能让每一个人都感慨人生得失的微不足道。

我心向往之。

我们选择的是新疆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听说它在维吾尔语中的意思为“走得进,出不来”。

我们抵达红白山正好是秋天,和田河的秋色无限延绵,两岸的胡杨在阳光下泛着浓厚的金黄,远远看去就像一条黄金丝带缠绕着大地,从远方的天际延伸过来,又蜿蜒到天的另一个尽头消逝。

胡杨是一种拥有三千年情怀的树,语文课本里说,它生而一千年不死,死而一千年不倒,倒而一千年不腐。

离开那天,我在胡杨林里蹲了很久,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在树上刻了一个字母——J。

你看,我们都没有千年的身体和容颜,然而爱一个人,不死不灭,是心中种了一棵胡杨树。

那天晚上小D找我长聊,他说:“南江,我们的电影里缺一个男主角。”

我说:“是哦。”

小D说:“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个人?”

我说:“好啊。”

他介绍的人叫周缈。

周缈真的是个演员,他上过不少综艺节目,也演过电影配角,不红,不过他也不在意。

接触过一段时间之后,我发现他不红也是有理由的,因为他这个人不仅有洁癖,性格也怪。

我们第一次见面,他穿着一件探路者的蓝色冲锋衣,戴着墨镜,像从海报里走出来的人。

他身上有一种自己独有的气质,不同于景之行的疏冷,也不似霍源的精致。

06

我和周缈真正熟起来,是后来的事了。

那是在新疆的市集上,和我们一起的一个姑娘说想买个银手镯,进了一家卖首饰和银器的小店,店家是个中年男人,很热情地招呼了我们,一个女人从帘子后面走出来,与他相视而笑,见我手上戴着一串手珠,就问是哪里买的。

我说,朋友送的。

她问我可不可以拿下来给她看看。

这串珠子我戴了很久,它对我的意义太过重大,平时不管是睡觉还是洗澡,都没有摘下过它。可是看着她殷切的目光,又觉得不忍拒绝。

我想了想,还是摘下来放在了柜台上。

她把珠子拿起来掂了掂,又举到灯光下,颇有几分认真地研究起来。

我想问一声:“有什么问题吗?”

恰好这时,女生选了两款银镯,一一举到我面前,问:“南江,你觉得哪款更好看?”

我认真地看了一眼,一个粗一些,上面雕着精致的花纹,另外一个却小巧精致些,便说:“各有特色,都挺不错的。”

不过一句话的工夫,一回头,发现刚刚那个女人不见了,与之一起不见的还有景之行送我的那串藏传手珠。

我的脑袋里轰然一声,反应过来的第一件事是,跑过去用力掀开那块老印花帘子,帘子后面有一条小街,街上行人寥寥无几,一眼就能看清。

同来的女生问:“南江,怎么了?”

“我的手珠被偷了。”我从嗓子里发出喑哑的声音。

女生放下银手镯:“你别急,在哪里被偷的?”

我不说话,放下布帘,走到店主面前:“刚刚那个女人是谁?”

“和你们一样,是进店的顾客。”店主脸色如常,并没有什么异样。

“你说谎,她进来的时候,我明明看到你对她笑了。”

兴许是我的眼神有些咄咄逼人,男人也不悦地加大了声音:“小姑娘,我是开店的,微笑是我们对每个顾客的标配。”

同伴见我们之间气氛不对,这么下去,指不定出事,就拉着我说:“她拿走你的手珠肯定走不远,我们出去找找看。”

我再次拨开了那个印花布帘子。

女生说:“她会不会混进集市里去了?”

新疆的集市规模很小,有在地上铺一层油纸卖手工艺品的维吾尔族艺人,也有用推车卖水果的大妈,买卖物品与其他地方也是大致相当,不同的是这里不论男女头上都戴着一顶毡帽,

我在街上寻找了很久,这条街上戴手珠的人有不少,可是没有我的那一串。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客栈,却发现一个瘦长的身影坐在台阶上,夕阳西下,他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单和落寞,是周缈。

他看到我,忽然站起来,一拳朝我的脸砸过来。

我以为他要打我,本来丢了东西正窝着一肚子气没处撒,没好气地对他喊道:“你疯了?”

结果他的拳头在我眼前几厘米处定下来,向下的手心微微一松,一串棕白相间的珠子长长地垂下来,悬在他的手上,折射着灯光,熠熠生辉:“这是你的?”

“它……它怎么在你这里?”我一时之间激动得语无伦次。

“这到底是不是你的?”他又重复了一遍。

“是。”

他递给我:“这么贵重的东西,以后收好点,再被人偷了,我可不会这么碰巧帮你夺回来。”

“这个……很贵重吗?”

他白了我一眼:“你自己的东西你不知道?”

我摇头,想起那人把它滑进我手上的时候淡淡的表情,说戴着能镇心安神,对我的病有些好处。

“这应该是一串年代久远的金丝老砗渠,一个砗渠只有非常少的一部分能产出金色,所以金丝砗碟是顶级的砗渠,它是古代造山运动产生的海螺化石尾端部位切磨成珠,每块化石,仅能磨一颗砗渠,产量稀少,所以这东西值钱。”

我猜想过这并不是一串普通的珠子,但我不知道它会如周缈说的那样珍贵,难怪那个女人一看到它就移不开眼睛。

“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我有一位亲戚家里就是开古玩店的,我经常去他店里,如果你去北城,可以打听一个叫‘故人来’的古玩店,老板叫温故,报我的名字可以打折。”

“原来是这样,谢谢你,周缈。”我把手珠重新戴在手上,向他道谢,“没想到你人挺好的。”

“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好人卡麻烦你发给别人。”

“……”

因为手珠事件,我和周缈渐渐熟络起来。

我们常常坐在一块探讨宇宙奥妙和人生真谛,我问他:“你为什么觉得自己不是好人?”

他说:“因为做好人容易被人歌功讼德,是件顶麻烦的事。”

我:“……”

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谈到了感情,周缈问我:“南江,你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吗?”

我说:“爱一个人大概是想和他并肩,没有他,走得再远都觉得自己像浮萍一样,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他翻了一个十分“综艺”的白眼:“你说的那是亲情。爱情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成天腻在一起,一句话都不说也不尴尬。”

“你说的那是友情。”我也想学着他的样子翻白眼,但是火候差了很多。

他忽然切换成一脸深情:“那你知道被爱是什么感觉吗?”

我:“什么感觉?”

“要不我……”他的脸突然凑过来,他有着深深的双眼皮,看你的时候,会让你有种错觉,觉得他对你有爱意。

我伸手制止他靠近:“周缈,我的一生看得见来路,看不见归途。”

周缈笑了:“如果你愿意,我便是你的归途,如果你不甘,我便陪你在路上。”

你看,这世上并不是没有人爱我珍惜我,只是都不是我渴望的那一个,是我爱的人错了吗?

不,是渴望错了。

我曾说过,我喜欢《蓝莓之夜》里杰里米对伊丽莎白说:“每一串钥匙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故事。”可是他还说,“比方说这串钥匙,这对情侣以为自己能相伴到老,但最终却没能走到一起。”后来伊丽莎白选择了离开纽约,开始了自己的旅行,走的时候她留下了那串有故事的钥匙。

我也留下了那人给我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