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流水,一眨眼的工夫,暑假已接近尾声。秦所依已快有一个月没和陈牧联系上了。秦所依虽然口头上表示理解,但她的内心深处,还是对陈牧有些失望了。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一个月不联系自己的女友和母亲都不可原谅。
如往常一样,秦所依到傅羽修那儿吃饭。两人吃得正酣,偌大的空间内传来了脚步声,不一会儿便听到傅汉明说:“家里来客人了?”
秦所依当即心里咯噔一下,自己来这里吃饭很见不得光似的,捉赃逮个正着那般尴尬地回头。
站在傅汉明身后的陈牧见到秦所依惊讶地瞪大眼睛,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愤怒,可惜秦所依没捕捉到。秦所依反而用一双惊喜的目光看着一个月未见的男友,还笑呵呵地朝他笑。
陈牧抿着唇朝秦所依走过来,皱了皱眉头问:“你来这里吃饭?和傅羽修?”
“嗯。都吃了一个月了。”
“……”
傅羽修这时候站起来,语气冷淡加嫌弃地问傅汉明:“爸,你怎么带他来?”
傅汉明皱眉不悦地说:“没大没小,叫哥。再说,这也是他家,他怎么不可以来了?”
“呵,爷爷奶奶的马屁这么快就拍完了?”傅羽修很不给陈牧面子。
陈牧没怒,傅汉明先怒了:“羽修,你太不像话了。”
“行,我走就是了。”傅羽修的语气很冷,但语调不着急,慢条斯理的。他生气从来都是这么淡然优雅却能让人窝出一把火。他淡定地用消毒毛巾擦了擦嘴,然后直接朝大门走去。
秦所依看着傅羽修离去的身影,很是纠结。她该跟去还是留下来?她是傅羽修请来的客,却是陈牧的女朋友。
正在她内心挣扎之时,陈牧开口安抚傅汉明:“爸,别生气了。我毕竟没和羽修一起长大,他排斥我,不习惯我很正常。而且我是哥哥,不会和弟弟斤斤计较的。”
傅汉明叹了口气,拍拍陈牧的肩膀:“难为你了。”傅汉明的目光瞟了瞟秦所依,自觉地说:“你们聊,我去书房办点事。”
秦所依勉强露出笑容目送傅汉明离开。
米诺爷爷带着一些佣人也跟着离开。
说话都能有回声的餐厅一下子只剩下秦所依和陈牧二人。
陈牧朝秦所依笑了笑,靠过去想牵秦所依的手,秦所依不自觉地躲开了,陈牧十分尴尬:“闹脾气了?怪我一个月没联系你吗?”
秦所依竖着眉毛,噘着嘴:“你不联系我就算了,娘你都不联系。你太忘恩负义了。”
陈牧失笑:“我没办法。我不像傅羽修,在傅家从小待到大,有感情基础。我现在的情况是夺了一座城,必须以德服人,才不会失民心,长久持有。”陈牧的态度很明显,他觉得自己没错,甚至振振有词。
秦所依不明白陈牧为何这样,在她的价值观里,从小养育宠爱自己的妈妈比这些刚刚才做亲人的长辈要重要得多。她心里有着说不出来的滋味,酝酿了许久,她说:“陈牧,我先回家了。”
陈牧不是傻瓜,自然感觉到秦所依些许的变化,心有不甘,但又无可奈何,只好说道:“我送你回去。”
本来秦所依想拒绝,终究没说出口。情感上她还是喜欢陈牧的,但是理智上,她对陈牧的做法很不认同甚至生气。
秦所依随着陈牧来到车库。车库里有三辆车。宾利商务车、布加迪威龙,还有一辆蓝色保时捷。宾利商务车一般都是司机开。布加迪威龙全市只有一辆,当属傅汉明的座驾,剩下的蓝色保时捷,秦所依坐过,是傅汉明买给傅羽修的车。
只见陈牧从挂壁上取出自动钥匙,熟练地按了一下按钮,车子“嘟”了一声,车已开启。
秦所依疑惑地看着陈牧。以陈牧的性格,不会这么理所应当地开别人的车,尤其是傅羽修的。秦所依犹豫地问:“你的车?”
陈牧脸上露出丝丝羞涩,撇了撇嘴:“喜欢吗?”
秦所依犹豫地说:“这车和傅羽修的那辆感觉一模一样。”
“就像我和他。”陈牧回道。他绅士地打开副驾驶车门:“虽然外表一样,但开车的人不一样,给你的安全感自然也不同。”陈牧眼中的自信,让秦所依好像又看到了当初第一眼见到他时的模样,清澈、认真还有对生活的热爱。
她喜欢的不就是这样的陈牧吗?秦所依微笑,怀念的那种。再看看如今的陈牧,名牌加身,外表光鲜亮丽,还是她认识的干净少年吗?她问:“买了和傅羽修一模一样的车,想证明什么?”
陈牧撇撇嘴:“没想证明什么,单纯喜欢这辆车。上车吧。”说着,他先上了车。
秦所依知道他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也不再追问,坐上了副驾驶位置。
一路上两人都很安静,直至到了秦所依家的别墅门口。车停了也熄了火,秦所依直接解开安全带要离开,被陈牧拉住了。秦所依不解地看他,陈牧问她:“依依,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傅羽修?”
“你这话什么意思?”秦所依皱眉,脸有愠色。
陈牧笑中有点自嘲:“你和他有十年了吧?十年的时间,你的爱情没有发芽。在我这里,不过一年多,就能开花结果?你之所以选择我,是因为我没有像傅羽修那样,站得那么高,你无须仰视。我有他一样的皮囊,我是他的替代品。”
陈牧的这句话仿佛戳中她心口的一把剑,快、狠、准,没有流血,没有疼痛,但不过几秒,却让她痛得窒息,她抿着嘴,注视着陈牧,默默地流着泪。陈牧看见秦所依这样,心一下子慌了起来,觉得自己太过分了,一味地想表达自己的心情,却忽略了自己喜欢的人。他慌张地伸手抱住秦所依,一手抚摸着她的头发,一手拍拍她的背:“不哭,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依依是爱我的。对不对?”
秦所依把脸埋在陈牧的胸口处,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不受控制地哭泣。
临别时,陈牧在秦所依的额头落下一个吻,算是无声无息地和好了……
裂缝的鸡蛋,如不及时吃掉,只能等臭扔掉。浪费了一个鸡蛋,也错过了另一个鸡蛋的保鲜期。
深夜。荷兰。阿姆斯特丹某一公寓。
秦所依站在落地窗旁,高挑的背影显得有些孤独。秦所依的脑中总会闪现十八岁那年的光景。白驹过隙,这么多年一晃就过去。这些年,她守在荷兰,不肯回国。秦所瑶说她没良心,就算不是亲生父亲,也养大了她。她其实心里很感激继父的,只是她怕回国,每次想到傅羽修那双愤怒与绝望的眼睛,她总会心疼。
“所有人都可以不相信我,唯独你不可以。你不可以!秦所依,你不可以!”一向冷淡的傅羽修第一次朝她怒吼,那样撕心裂肺,那样伤心欲绝。
那时候的她,心里只有恨,只是冷漠地转身。
忽然,有手机来电。
秦所依从过去回魂,回到厅里,拿起手机接起。
“依依!”电话那头是继父沉重又疲惫的声音。
接到继父的电话,秦所依其实极为吃惊。继父很少打电话给她,平时有什么事情都是妈妈代传。听继父的口气,秦所依判断,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情。秦所依客气地问:“怎么了?爸。”
继父说:“你弟弟他闯祸了。”
秦所依先是愣了一愣。因为身体有疾,加之家人心疼他,处处迁就,秦所白的性子越来越乖戾,已不是当年秦所依喜欢的乖巧弟弟了。不过即便如此,秦所白也就向家人发脾气闹情绪,闯祸纪录几乎为零。所以当继父说秦所白闯祸了,秦所依想着也不会是什么大事,估计是把她留在家里的东西弄坏了,继父来报备一下。
“出什么事了?”
“你弟弟打伤了人,伤了那人的眼睛,很有可能失明。要是别人,多赔点医药费就好了。可偏偏……”继父提了提嗓子,又一声沮丧叹息,“偏偏是五环集团的董事的宝贝儿子。五环集团是我们的最大客户和最大股东。最近公司花巨资投资新项目,他家又是我们公司新项目的最大合伙人。因为这件事,五环集团董事不仅要撤股,断绝与我们的合作,还扬言要整垮我们。由于他们的撤资,新项目进行不下去,先前投进去的钱彻底打水漂了,现在公司完全不能运转了。更过分的是,他们要抛售我们公司的股份,要是被第二大股东收购,我这董事长位置就不保了。”
秦所依听着也为继父捏一把汗,但秦所依不傻,继父给她打电话,绝对不是诉苦水抱怨,肯定有什么事情。秦所依问:“爸,你打电话说这些,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
秦所依脑子转了好几转,也没有想出自己有什么能力去帮忙。她不过是个漂洋在外小有名气的大提琴乐师,人气不如明星,人脉更不可能比继父广。
“傅氏,只有傅氏。如果傅氏出面,五环集团肯定卖他的面子会让步,不会做得这么绝。但是依依,你知道,我们家和傅家因为你弟弟的事情,早就水火不容了,怎会帮我们?”
“爸爸的意思,我出面傅家就会帮忙吗?”
她早就不是陈牧的女朋友了。这么多年来,她没有陈牧的任何消息,他在哪里她都不知道。
“傅氏的现任总裁是傅羽修。”
秦所依立即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傅羽修出狱后变了很多,两年内为傅氏获得了十年的业绩,在商界声名鹊起。傅汉明是个爱美人不爱江山之人,看傅羽修能挑起大任,就把位子让给了他。”
秦所依无话可说。脑中盘旋着傅羽修站在被告席上,仿佛对世间所有的一切充满了失望,浑身散发着负能量。那再也不是她认识的少年了……
在爷爷的葬礼上的惊鸿一瞥,他的背影笔挺轩昂,自信、高大,就像少年时期的他一般,不可一世。仿佛,他没经历过任何磨难,只是叛逆的少爷长大了。
“依依……”继父见秦所依不说话,唤了她一声。
秦所依应了一声:“在听,爸爸。”
继父斟酌了许久,好半天才犹豫地说道:“你和傅羽修一起长大,他应该会卖你这个人情。”
言下之意,让秦所依找傅羽修说情。本身不是一件难事,但发生那件事以后,他们还能回到从前?
秦所依哑然失笑:“爸爸,你不记得了?我也是推傅羽修入狱的人。”
“……”继父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继父说,“是他咎由自取,法治社会,当人人平等。他害你弟弟少了半个脚掌,蹲三年牢算什么?你弟弟是毁了半生!”难为继父这么激动,唯一的宝贝儿子落下残疾,该是痛心疾首,对于元凶怎会心慈手软?
七年,心疼秦所白的秦所依虽消了心头恨,但她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去面对她发誓不想再见到的人。
即便如此,继父最后还是软了嗓子,不甘心地恳求:“依依,这次是真的没办法。再拖下去,资金不到位,公司要欠债,早晚会被清盘。我辛辛苦苦挣得的事业,不想就这么没了。你说爸爸没骨气也好,鄙视爸爸也罢,这次……只有靠傅氏了。”
继父直接找她,想必是不想让妈妈知道这事。要是让妈妈知道了,这个方法肯定得吹。没有血缘关系,继父把她当亲生女儿般养育成人,这点小忙不帮,实在说不过去。即使,她觉得是如此强人所难。
“好吧。”终究还是应了下来。
秦所依买了次日的机票回国,阔别七年,两千五百五十五个日子。十年感情尚且一夕之间灰飞烟灭,更何况是彼此带着负面情绪度过的两千多个日子?这次的任务,秦所依觉得空前的难。
回国第一时间是回家。妈妈准备了一桌子饭菜,秦所瑶在欧洲旅游不在家。秦所白不是当年的小男孩了,长得很高大,秦所依站在他面前,就像站在傅羽修面前一样,刚刚到肩。
秦所白没有像以前那么亲热秦所依了,见到她冷静地唤了声姐,到了吃饭的时候,准时下楼吃饭,没有多一句闲话。秦所依觉得挺伤心,自己专门越洋飞回来给他擦屁股,他却不冷不热。她都不知道是因为秦所白长大了没小时候可爱,还是亲情就像爱情一样,随着时间的洗礼,越来越淡?
她回国,最开心的就是妈妈了。姐弟三人同母所生,可妈妈多多少少对她多一点偏袒照顾,大概是觉得对她亏欠多些吧。一大桌子菜几乎都是她喜欢吃的,秦所依吃着饭菜都有点不好意思。
太客气倒显得生疏了。
吃完饭,继父先回书房,嘱咐秦所依忙完了就去书房找他。秦所白吃完饭就上楼了。从他走路的姿势与速度,完全看不出他是用假肢走路。这里面的艰辛,秦所依听妈妈说过,冬天磨破皮不易察觉,脱下来的时候,是皮与肉的生生分离,每一次脱,都是一种折磨。到了夏天更可怕,连接处磨破了,汗水渗进去,就像往伤口撒盐。而且伤口极不容易痊愈,很容易出脓,新伤加旧伤,惨不忍睹。
秦所白自尊心强,不想被人知道自己的残缺,总爱硬撑。也许是压抑太久了,秦所白的性格大变,家里人也默默忍了。这次打架事件,就因为脚残被人发现,带头的五环集团的董事的儿子嘲讽他,秦所白一怒之下挥了拳头正中他的眼,谁想……竟伤得如此严重?难为他这个姐姐,一把年纪,得拉下脸皮,求爷爷告奶奶。
更重要的是,人家领不领情,还是个问题。
秦所依陪妈妈一起收拾桌子,顺便聊了聊近况。
妈妈问:“最近乐团有什么活动?”
“近期没什么活动,下个月有几场独奏会演。到了感恩节的时候才会和乐团去一趟日本演出。”秦所依利索地收拾桌上的碗筷,然后直接去厨房洗碗。熟练的程度一看就知道是个独立惯了的女人。
妈妈瞧着秦所依,想想娇生惯养的秦所瑶,对秦所依更是歉疚了。妈妈走到水槽旁,抢过秦所依手里的碗筷:“依依,回国定居吧,别说什么事业在荷兰,妈妈知道,你在逃避。陈牧出国后,你也跟着出国了,放逐了自己七年,还不够吗?”
“妈,我没逃避。我习惯了住荷兰。”
“得了,你以为我不知道?每个星期开车到各地搜罗中国菜,这叫习惯了荷兰?”
“……”
“其实那件事,跟陈牧没有任何关系,妈妈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你弟弟也喜欢陈牧,不会迁怒于他。是陈牧自己想太多了。他和傅羽修从小没一起长大,有什么兄弟情?”
“妈,别提了好吗?”秦所依极为不耐烦。
妈妈看她脸色不佳,还是想说:“妈妈只是觉得,因为你弟弟的事情,拆散你和陈牧太可惜了。始作俑者就蹲了几年牢,现在风风光光继承家业,前些日子还有传闻,他要和城西赵家千金订婚。日子可谓是风生水起,羡煞旁人。这赵家怎么说也是大豪门,居然不嫌弃他有前科。”
秦所依听不下去了:“妈!”声音提高了点。
妈妈见秦所依脸色不好,识趣地闭了嘴,只好推她:“行了,洗手去找你爸吧。这里我和阿姨忙就行。”
站在一旁的保姆阿姨朝秦所依笑着点头。秦所依只好脱下橡皮手套,洗手后直奔继父的书房。继父似乎在里面等了很久了,书房里有很重的烟味,继父手里夹着的烟也将燃尽。
“坐。”继父招呼秦所依坐下,然后递给秦所依一份文件。秦所依打开文件,是两个人的调查报告。
一个是傅羽修。大致说他近几年的业绩故事和傅氏事故。从故事来看,傅羽修商业手段很毒辣,不给对手留一点机会。傅氏出过几次裁员,员工有暴动过,傅汉明管理的时候会给点抚慰金安抚或者给他们调部门。傅羽修上位后,则是选择优胜劣汰的准则,没有仁慈。
秦所依看着傅羽修的介绍,为自己捏了把汗。她的前景堪忧啊!
“让你看这些,是想让你大致了解一下傅羽修的为人,毕竟七年过去了,知己知彼最好。”
“嗯。”继父的意思很明显了,要迎合他的性格,“旧识”这层关系,仅限于“见面权”。秦所依翻开另一个人的调查报告。
潘时光,男,傅氏总裁秘书。傅羽修的左右手。
秦所依不明白,继父为何给她这个人的调查报告?秦所依不解地看向继父,继父苦涩一笑:“你看完就是了。”
潘时光的事件与傅羽修的事件全部吻合,连体婴儿般存在。
秦所依试问继父:“爸爸的意思是……他们亲密无间?”
“看到最后。”
最后是潘时光的以前经历,属于边缘少年,因把人打残废了被判刑。他们是狱友。共同患难的情谊?可喜可贺。
秦所依放下文件:“我还是不懂爸爸为何让我看潘时光的报告。”
“想见傅羽修,得先见潘时光,得到他的许可。”
“……”
如此曲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