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言下之意是,到此,他要撤了。晨曦对他说了一声谢谢,比方才更小心的沿着走廊上前。
也许是因为女人的自觉,她笃定,慕时琛不是打算给她一个惊喜,就是给她一个惊吓……
以她的经验来看,某个男人实在没有准备惊喜的天赋,所以,十有八九是惊吓……
走廊尽头,晨曦停下脚步,正欲抬手敲门,房里隐约传来动静——一个男人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晨曦努力用自己在海外生活那么多年的经历来分辨,她认为那个语言可能是南欧某国的母语。
听声线,说话的应该是个中年男人,而且语气听上去特别惶恐,带着浓浓的祈求。
晨曦猜想,极有可能是他做错了什么,正在认错忏悔。
一直都是那个男人在说话,并没有其他人的声音,在他断断续续的说了几句之后,紧接着就是“砰”的一声。
晨曦额角一跳,悬在空中的手一时僵硬无比。
就在她恍惚的瞬间,房门被打开了。
她愣愣的抬头,一眼就看见了空阔房间中央站立的慕时琛。
他从头到脚都是黑色的,眉眼森冷的如同黑夜里的某种妖物,修长白皙的手中握着一把仍旧在冒着袅袅热气的枪。
而他的脚边,躺着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大片大片鲜艳的血从那个男人的膝盖上流出来,源源不断,仿佛要流干直到他死掉为止。
大片的血落在晨曦眼中,是一阵剧烈的冲击。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猛然被一只手紧紧揪住了,几乎没有办法再呼吸。
早已懵掉的脑袋里却蓦地飞快闪过很多画面。
蓝水湾别墅里,段景川受伤的腹部、慕时琛流着血的掌心……
然后很快画面一转,是那个雪夜,受了枪伤的东方少年倚靠在她脚边,整个人都陷在黑暗里,雪光下,若隐若现的半边侧脸朦胧又深刻凌厉。
少年和眼前的慕时琛慢慢重合,渐渐变成了同一个人。
晨曦突然觉得眼前模糊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全身血液都凝固了。
“你来了。”
失神间,她听到慕时琛极轻淡的开口,然后向她走来,将她搂入了怀中。
她绷的很紧,笔直的的像根木头,慕时琛察觉到她的僵硬,眉头皱了皱,弯腰打横抱起她,,绕过那流着血的男人,径直走向了更里间。
晨曦靠在他肩头,眼角余光注意到有黑衣保镖训练有素的将那不知是死是活的男人拖了出去,地上的血迹也很快被清除干净。
在晨曦被抱到里间的同时,外面也恢复了原状,依旧空阔而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被吓到了?”
抱进里面的休息室后,慕时琛也没放下她,他坐在沙发上,将她面对面的放在自己的腿上,微微低头看她。
他身上似乎染上了淡淡的血腥味,漆黑深邃的眸子里似乎有压抑着的风暴。
晨曦呆呆的看着他,一时之间,什么话都还说不出来。
被吓到了吗?
很难不被吓到吧……
她见过受伤流血,但从没有亲自直面过这样的血腥与杀戮。
那个男人是膝盖中枪,也许不会伤及生命,但是慕时琛如此冷静淡然,甚至在她瞧见后,他也只问她有没有被吓到,完全没有心虚的表现,可见在他眼里,杀人或者伤人并不是多么令人震惊的事情。
晨曦想,这样的事情,一定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她缓缓低头,目光落在他那双修长好看的手上,那双也许沾染过人命鲜血的手上。
“慕时琛,你到底是什么人?”
在她最初的认知里,他是站在江城金字塔顶端的男人,有足够的权势令他一手遮天。
后来,她以为抛开明面上的身份,他只是一个有些少爷脾气的、占有欲旺盛的不讲道理的小气男人。
再后来,她见识到了他性格里极端偏执的一面。
以上,都在晨曦的三观接受范围内。
但是经此之后,她突然觉得,她脆弱的三观也许快要撑不住了。
“我是你嫁的人。”
他凝视着她的脸,薄唇微启,好整以暇的模样令晨曦心里冒出微弱的绝望。
他为什么总在她认为剑拔弩张的时候,这么云淡风轻呢……
晨曦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很无力,她垂下头,避开他的视线。
慕时琛眸色微暗,勾起了她下巴,审视着她:“我让你觉得可怕?”
不可怕,难道可亲可爱?
晨曦紧紧抿着唇,根本不想回答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
慕时琛见她沉默,神色一冷,捧着她几度要低下去的脸蛋,带着薄茧的大拇指在她脸颊上来回摩挲。
他就那样无声无息的注视着她,迫使她与他视线相交,目光极具强迫感,像是要望进她心里去。
晨曦在他的注视下,胆战心惊,眼看着他眉宇之间慢慢覆上一层浓稠的戾气,晨曦忽然有了恍然大悟的感觉。
他是故意的!
只要他想,他大可以不让她看见方才那一幕。
他在试探她!
从他派南千来接她那一刻开始,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
他特地让她看见了他想让她看见的。
晨曦不是天真的少女,她知道且认同这个世界存在着危险黑暗的一面,在律法道德不能触及的边缘之外,自有一套伦理规则,而在这套规则里,权力才是至高无上的主宰。
对晨曦而言,很不幸的是,她嫁的人也许刚好和这个黑暗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是……她以前从来没发现这一点,事实上,她也可以永远都一无所知。
是他,亲自将明晃晃的真相放在她面前的。
他是……吃错药了么!
晨曦不解又惶惑:“慕时琛,你……为什么突然让我看见这些?”
“因为,是时候了。”
他淡淡的,还是那样柔情似水的摩挲着她的脸颊,像什么令他爱不释手的宝贝。
晨曦浑身寒毛直竖,想拍开他作乱的手又不敢,“你所谓的是时候了……就是指……”
就是觉得是时候让她看清他是怎么“为非作歹、肆意妄为、道德沦丧、三观喂狗”么……?
他是不是觉得他们领了证、办了婚礼,他就是她一辈子的老公,所以让她看见什么,都无所谓么?
这算不算“货物售出、一概不退换”的强盗逻辑?
晨曦是个平凡人,接受过正常的教育,在某些人、某些事上也许足够冷漠,但是至少对生命有足够的尊重。
她接受不了目睹的一切:“慕时琛,你……”
他忽地竖指挡在她唇上,“别说我不喜欢听的话。”
晨曦:“……”不带这么不讲道理的吧。
慕时琛很快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他可以更不讲道理一些:“你害怕也好,抗拒也好,都只能选择接受我。”
他顿了顿,轻描淡写的补充,“别忘了,慕夏和她的女儿还在我的手里。”
晨曦:“……”
竟然拿夏夏和一一来威胁她!臭不要脸!
晨曦好气哦,可是很意外,在他脸上看到了类似于不安、固执又别扭的情绪时,她心头又是一动。
晨曦不笨,在一开始的讶异惶恐之后,她已经隐隐察觉到他的心思。
他故意让她看见这些,就是在逼迫她做一个选择,是要害怕他、远离他,还是接受他的全部。
呵……其实实际上,她根本没有选择余地吧?
她只能被他从她的世界里拉进他的世界,从此是非不论的与他共同沉沦。
晨曦心下澄明,仰着脸,眸光湛湛的望着他,嘴角的笑容有些微的促狭:“你以前可是瞒的严严实实,只要你想,能瞒我一辈子的,干嘛突然不打自招?”
呐,这其实就是明知故问了。
晨曦故作天真无辜的等着他的答案。
慕时琛一怔,耳垂泛着可疑的淡红,有些别扭的躲开她的眼神,很快,又低眸,缓缓的笑开:“你还记得我陪你试婚纱那天,你说过的话么?”
话题转的太快,晨曦一时有些懵:“那天?那天我说了很多话啊,哪里都记得啊?”
慕时琛蹙了下眉,一瞬即逝的不高兴,“你说你喜欢我来着……”
晨曦眼眸微微瞪大,梗着下巴,“是又如何?”
他又不说话了,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深深把她揽件怀抱里,下巴搁在她头顶。
晨曦隐约听到他极低的叹息声,是那种如释重负的畅然。
“喂,你别故作高深,有话就说。”
晨曦使劲推他胸膛,没推动,只能闷在他怀里,她气不过,隔着衣服掐他,只掐到了他硬邦邦的肌肉。
他轻微的“嘶”了一声,气息滚烫的在她耳后啃了一口,“别乱动啊。惹出火来,你别哭。”
晨曦:“……”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就知道往圈圈叉叉的事情上拐,明明欺负她的时候各种破廉耻的话都能说得出来。
到……这种时候,就只会顾左右而言他!
怀里的小女人娇娇软软的,精力却不少,折腾的没玩没了,好像就为了一句话,要是放在从前,他就把她按倒了事。
可是眼下,他就这样抱着她,整个人都是从未有过的志得意满,满足顺遂。
晨曦手脚并用的挣扎了半天,依旧被男人牢牢锁在怀里,最后她放弃了挣扎。
有气无力的抬眸,幽幽的说:“坦白讲,我现在三观稀碎,慕时琛,我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令你有了今天这个决定。”
“你本就知道的,不是么?”他勾着唇,眸色深深,在她额头上亲了下,薄唇还想沿着额头往下。
晨曦连忙拨开他的脸,他也不继续了,无奈又宠溺的看着她,眼神真的好温柔啊,晨曦心都被他看化了。
她眨了下眼,收拾好自己的少女心,不依不饶:“我知道你是因为喜欢我……”
是的,他喜欢她,他从来没说过,晨曦也从来没特意去探询过。
但是她很肯定这一事实。
因为性格或者身份所致,他对她有过很糟糕的时刻,但是除此之外,他对她的温柔纵容,她都记在心里。
爱不爱的或许谈不上,但是喜欢……不曾宣之于口,也是可以感受到的。
“可是,你喜欢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啊,从前你不是瞒的严严实实嘛?”
晨曦脸不红心不跳,简直是做科学研究的心态,慕时琛看着她严肃认真的样子,难得的哭笑不得。
想了想,无奈的坦诚:“容临给我的建议。”
其实是婚礼后的第二天,容临八卦兮兮的问他:“你和你家那位是不是前一天办婚礼后一天就要离婚啊。”
当时他瞪了容临一眼,骂了一句神经病,就没再理容临。
容临摸着下巴,神奇极了:“你和路晨曦简直是真爱啊——她瞒着你慕夏的事情,极有可能怀着目的嫁给你,你不介意?你悄无声息的把她闺蜜关在别墅里,她没和你翻脸?又有一帮从南欧来的、带着家伙事儿找你喊打喊杀的人,她竟然也不好奇你上哪里惹来的仇家?”
听容临这样说,他才恍然想起,她竟然真的没和他翻脸,也没好奇的追问什么……
然后这时,容临以过来人的身份,十分语重心长的提醒他:“你要是真铁了心和她过一辈子,那么最好借机对她坦诚以待。你不知道啊,瞒来瞒去就成了祸害啊,当初我老婆自己发现我背着她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的时候,气的要和我离婚啊,那会儿我们正浓情蜜意啊,她说我不信任她,就没拿她当过家人,我瞬间被她从天堂一脚踢进地狱啊……”
他被容临吵得脑袋疼:“你唧唧歪歪说完了没有?”
容临跟个老妈子看不懂事的小年轻一样看着他:“呐,很多事情是瞒不住一辈子的,做人老公呢,最重要的就是坦诚,趁着南欧那帮老头子撞到你手里,你借机给路晨曦解释一下。”
“闭嘴!”他冷冷的嗤,末了,低低的反驳,“我跟你不一样,我可没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问心无愧。”
容临:“……”
他们之间最大的差别,最多也就是对女人上,他娶老婆之前交过几个女朋友,慕时琛清心寡欲到被他怀疑性取向。
容临传授完自己的人生经验,准备功成身退,被一直默默思索些什么男人叫住。
慕时琛很认真的问:“你说,万一她被吓到了怎么办?”
容临紧紧拧着眉头,看他的眼神像看傻子:“她连你都敢嫁,还能被吓到?”
——晨曦听完慕时琛以上的供述,沉默半天抬起头,“在我稀碎的三观尚未重建之前,你还有什么前尘旧事之类的,要不一并交代了吧?”
慕时琛目光灼灼的凝视了她半晌,嘴角突然弯了弯,笑意盎然:“欢迎来到我的世界,慕太太。”
他张开双臂,很显然的拥抱姿态,晨曦有点不想配合他这么矫情做作的恶趣味,看他一脸柔情似水,心脏软了软,忍不住象征似的张开手和他相拥。
“好了,我来了,你说吧,我听着。”
他“唔”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张嘴,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晨曦和慕时琛不约而同的皱眉。
晨曦看了看两人现在黏糊的姿势,连忙从他腿上跳下来,于是慕时琛眉头皱的更深了,那一句“进来”听起来就很不耐烦。
敲门进来的是南千:“少爷,慕家传来消息,慕乔小姐在家割腕自杀,不过幸好及时被佣人发现,已经送去医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