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从片场前圆润滚走的慕时琛此刻正在M&M总部顶层办公室。
办公桌上,零零散散的摊放着数张照片。
那些照片的场景连起来看,俨然就是活生生的车毁人亡的现场,血腥程度让人不忍直视。
慕时琛沉默的盯着那些照片,英挺的眉间隐隐罩着一层阴沉。
连一贯懒散不正经的容临,此时都严肃着脸,语调深沉:“车祸是三天前发生的,是意外还是人为,不言而喻。”
慕时琛抬起头,声线冰凉:“这三天里,风平浪静,我们半点消息都未收到。”
“这自然是因为那位德尼罗老先生封锁的严实啊,那位大佬的手段,你又不是没见识过,虽然年迈,但老当益壮啊。”
容临摸着下巴,眯着眼睛感叹,“不过那位大佬手段通天又怎样,儿子女儿不还是挨个死在他前头,好不容易有个孙子护在手心里长大,甚至一路护到了德尼罗家族族长的位置,结果呢,最后死在车祸里,唉……”
说到此,容临不由得真情实感的生出了几分唏嘘同情。
办公室一时安静下来,静的落针可闻。
办公桌后的慕时琛紧紧抿着薄唇,英俊的脸没有特别明显的情绪流露,只是一直注视着那几张照片。
容临观察他好半晌,最后,还是小心翼翼、试探着开口:“话说,现在德尼罗可真的算是后继无人了,除了……你这个外孙。”
越到后面,容临说的越小声且迟缓,甚至做好了随时调头就跑的准备。
果然,他话音才落,慕时琛就倏地看过来,眸光阴鸷又凛冽,看的他腿都发软。
他立即举着双手解释:“呐,我不是故意提起你身世的啊,我只是在阐述各种可能。德尼罗家族估计又到了一年一度的、血雨腥风的争斗季了吧!前段时间来江城找你茬的那帮人就是个开头!现在德尼罗老先生孙子被害死了,他绝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家族大权落到旁人手里,看来看去,与他血缘最接近的自然就是你!”
容临还有没说的一句话是——虽然他不待见你,从来没承认过你,但现在你是仅存的硕果了啊,物以稀为贵啊,曾经被抛弃的小白菜要穿上龙袍变太子啦!
当然,这句话,他无论如何都是不敢说出口的,说了大概就要被慕时琛大卸八块了吧!
容临的话固然听得慕时琛很是阴郁,但不得不承认,他说的颇为在理。
不过那又如何呢……慕时琛冷冷的想,他是慕时琛,就永远是慕时琛,还没人能操纵他的人生。
就在这时,桌上的手机突兀的响了起来。
低眸一看,是陌生的来电。
慕时琛和容临对视一眼,而后,不紧不慢的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老人久违的、浑厚声音传过来:“Alva。”
Alva……真是太久太久没被人这样称呼过了。
情绪波动只有那么一秒,而后,慕时琛神色淡定又从容,冷淡的问:“有事?”
“嗯,见面说。”
慕时琛怔了下,语气转凉:“你在江城?”
“是的,十分钟前,飞机落地。”他顿了顿,转而声音里带了丝不易察觉的笑,“这是你的地盘,我想,再多耽误一会儿,纵使我行踪再隐秘,消息也会传进你耳朵里。何况我就是冲着你来的,所以,我主动打了电话,希望你不要太惊讶。”
慕时琛一言不发的听着,脸色彻底冷下来。
过了几秒,他勾唇冷嘲,“你的孙子三天前过世,尸骨未寒,这么快就急着找接班人了?”
慕时琛的话显然戳中了电话那头人的痛处,对方一时无声。
好一会儿,老人淡淡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时间地点,你定,我希望你不要让我等太久。”
慕时琛冷笑出声:“我何时同意与你见面。德尼罗先生,你怕是白来一趟了。”
说罢,他便挂了电话。
容临审视着他阴测测的脸色,想了想,壮着胆子提醒他:“你说,那位大佬知不知道,你娶了个宝贝老婆叫路晨曦啊……?”
慕时琛握着手机的手一顿,然后容临亲眼看着,金属材质的手机在他手心里一点一点的扭曲。
……
从片场出来,晨曦低头看了眼腕表,刚好五点半。深秋的季节,此时天色已然半黑,因为打算要给慕时琛做一顿丰盛的晚餐抚慰他受伤的小心灵,所以晨曦决定打车去离家最近的超市。
抬手招出租车,一辆黑色保姆车却是突兀的停在了她身前。
车门拉开,两个人高马大的外国男人从车上走下来。
因为身高和气势,令人有几分畏惧,一开口倒是礼貌的很:“路小姐,我家主人想见你,请上车。”
发音有些生硬,不过意外的和南千的口音很是相似。
晨曦一怔,脑子里想到的是,电视剧里的绑架场景。
她下意识的想呼救,那两人像是料到她如此,先前的礼貌消失的无影无踪,竟然一左一右直接把她押进了车里,动作利落的眨眼之间就完成。
晨曦几乎没反应过来。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接下来的一切,真的就是循着绑架的套路去了。
在度过最初的慌乱无措后,晨曦很快就冷静下来。
抛开慕太太这个身份不谈,她并没有值得被人绑架的地方。
所以,对方十有八九是冲着慕时琛来的。
她看了看身边金发碧眼的外国“绑匪”,很快就想到——误以为夏夏是慕时琛很重要的人而贸然闯进蓝水湾别墅的、来自南欧的那群人,以及在那间远郊庄园里,慕时琛有意让她看到的一切。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慕太太。】这是当时慕时琛去医院看慕乔之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原本晨曦想在慕乔的事情结束后,问他,你的世界究竟是怎么样的呢,你说清楚啊。
可是看他情绪低落,她一心只想安慰他,所以没有去追问其他。
现在……晨曦想,大约她不用听他亲自说,很快就会有人用另一种方式告诉她,她家老公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
晨曦全程被看的很紧,她稍微动弹一下,看上去像是保镖的男人就会立即警惕的问:“路小姐想做什么?”
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她连手机都没法拿出来,更别说向慕时琛求救了。
保姆车行驶期间,她试图和他们搭话套出点信息来,对方半点都不上当,一句话都不应。
最后,保姆车停在了江城最好的酒店前。
额,这家酒店而且还是慕氏旗下的。
晨曦觉得,这“绑匪”真是蛮嚣张的啊,绑了慕氏的老板娘,还要关在慕氏旗下的酒店里么,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么……
经过酒店前台的时候,晨曦拼命给工作人员使眼色,可惜人家并不认识她,也没注意到她的眼色。
她本想干脆直接喊出来的,奈何她后腰抵着的枪支,让她只能噤若寒蝉。
电梯一路往上,在二十层停下。
铺着厚重地毯的长廊安静无声,每隔一段距离,就有外国保镖在守着。
晨曦从电梯出来,看着长廊,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当初云萧约她在CK会所见面的时候,也是这样——包了一整层楼,楼道里都是保镖。
唯一的差别就是,她这次是被绑来的。
在长廊中间的房门前停下,门被打开前,晨曦深深吸了口气,却还是在看见房间里的男人时,呼吸发紧。
其实,更准确的说,房间里、唯一坐在沙发上的那位是个老人。
黑色燕尾长礼服,里面的白衬衫熨帖考究,白色衣领下系着黑色领结,一丝不苟到让晨曦几乎怀疑他是不是要参加宴会。
头发灰白,眼角眉梢有着浅浅的皱纹,一双深蓝的眼眸却依旧矍铄,在本该略显浑浊的年纪里,锐利如鹰。
老人的年纪很难判断出来。不过晨曦觉得,对于这位老人来说,年纪不过是个数字。
而这个数字带给他的不是年迈的病痛或老态龙钟,而是岁月沉淀出来的气场。
他年轻时,不知是个如何呼风唤雨的风云人物。
晨曦被带到他跟前。
老人缓缓抬眸打量她,那眼神很平和,看不出一星半点的情绪。
“请坐。”
都说,声音其实才是最能暴露一个人真实年龄的,老人开口,厚重的声线里带有丝丝喑哑。
和他的保镖以及南千都不同的是,老人的发音很标准。
晨曦犹豫了下,还是诚惶诚恐的坐下。
她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不卑不亢,但是在对方强大的气场下,晨曦每一根神经都是紧绷着的。
她坐在沙发里,如坐针毡,挺直的背脊已然僵硬。
“你叫路晨曦?”
他淡淡的问,语气温淡,目光却笔直的落在晨曦脸上。
极具压迫感。
晨曦点头:“是。”
老人弯了下唇,微微向后靠上沙发椅背,深蓝的眸子微眯,牵扯出几分讥诮。
晨曦听到他略带嘲弄的缓缓道出她乏善可陈的生平:“你生父不详,母亲名叫路安安,是个三流画家,嗜赌且患有躁郁症。你与母亲常年生活在海外,生活拮据。八个月前,你带着病重的母亲来到江城,两个月过后,母亲自杀,你随之嫁给Alva。”
他说的分毫不差,陈述间流露出的是不加掩饰的轻视,晨曦没有对他的轻视感到愤慨,她只是困惑:“Alva?是指慕时琛?”
“Alva才是他的名字,慕时琛不过是昙花一现的代号。”
晨曦没有完全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但是结合慕时琛告诉过她的,她已经慢慢在心里勾勒出了一个事实。
只是那事实着实让她难以置信。
“很抱歉,我能否提一个问题?”
老人微微颔首,打量她的目光多了几分饶有兴味,但更多的还是轻视。
“请问您和慕时琛,也就是您口中的Alva是什么关系?”
本来按照她被“绑架”的逻辑来讲,这位老人应该是慕时琛的仇家才对。
可是眼下看来,仇家两字未免稍显狭隘。
老人沉默一秒,脸上挂了淡淡的笑,“我是他外公。”
晨曦:“……”
她觉得这位老人家大约是把她当智障了。
慕时琛浑身上下哪点像外国人了!
最多,轮廓比之一般的东方人更深刻立体些,五官英挺深邃。可也只是爹妈生的好吧。
“你在质疑我?”
老人收了笑,眉眼微拢的模样似乎和慕时琛有几分相似。
晨曦咬着唇,很无奈的诚实道:“坦白说,听起来有点荒谬,我很难相信。至少单纯从慕时琛外貌上判断,我不认为您是他的外公。”
“他身上只有八分之一的南欧血统。”老人不紧不慢的陈述,言语间仿佛有些惋惜,“也许不那么明显,但他的确是我的外孙。”
老人家看着就是个大人物,没必要非得死皮赖脸的和慕时琛扯上什么关系。
所以,纵然这个说法在晨曦听来很像天方夜谭,她还是选择妥协,暂且相信他说的话。
那么……“您派人带我过来又是为了什么呢?用别开生面的方式见一见您的外孙媳妇吗?”
晨曦胆子不大且很识相,如今这状况,她自然不会随便造次,只是老人家对她显而易见的轻视和嘲弄让她意识到——如果他真的是慕时琛的外公,那么她可能遭遇了八点档狗血电视剧的剧情了:婆家看不上她,打算甩下一张支票让她收拾收拾滚蛋?
晨曦的判断很准,这位看上去尊贵又略显傲慢的老人家在她说完这句话后,终于撕下伪装的平和。
“你觉得你配让我这么劳师动众?”
他笑起来,岁月都无法遮盖住的戾气和刻薄一览无遗。
晨曦懂了,他出现在江城的原因肯定是为了慕时琛。
而慕时琛多半避而不见,至少慕时琛从未在她面前提过关于这个人的一星半点。
他仿佛是凭空冒出来的,然后平地扔了一道惊雷。
晨曦扬起脸庞,缓缓露出一抹沉静的笑:“那您带我来做什么呢?为了向我陈述我已知的生平?”
老人家没说话,朝身后候着的保镖做了个手势,而后,那位保镖便毕恭毕敬的将一柄左轮手枪递到他手中。
晨曦眼睁睁看着他将一枚子弹装入枪中。
子弹上膛的声音很清脆,他举着手枪,黑漆漆的枪口正对着晨曦额头:“我像你这般大时,被人拿枪指着额头的次数不少,好在每次运气都不错,活到了今天,比如我们试试你的运气?”
老人深蓝的眸子杀气迸现,晨曦浑身汗毛倒竖。
就在这最令晨曦恐惧绝望的时刻,房间的门被人撞开。
门重重撞向墙面,发出巨大的声响,房间里的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朝门口看去。
是慕时琛。
他身后跟了一帮人,有两个守在门前,其余的人动作利落的走进房间,二话不说便将房间里的各个角落控制住。
本来走廊外守着的都是老人家的保镖,但是此刻外间一点动静都没有,根本没人进来“护驾”。
而房间里,只有寥寥几个保镖在候着,慕时琛的人一进来,他们都在老人家的暗示里,没有轻举妄动。
老人家看到慕时琛,一点也不惊讶,反而愉悦的笑了起来,“非要用这种方式,你才肯来见我?”
慕时琛却仿佛没听见他说话,置若罔闻的大步朝晨曦走过来,伸手揽住晨曦的腰,将她拥入怀里。
从头至尾,他的目光只落在晨曦身上,肆无忌惮的旁若无人。
他护住她,眼神将她周身细细扫视了一遍,低声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晨曦生平第一次被人拿枪直着头,说不害怕当然是假的,她双腿发软,靠在他胸前,听到他问的话,无声的摇头。
他看了看她稍显苍白的脸蛋,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弯腰将她打横抱起,一言不发的兀自朝外走去。
“Alva!”
身后是老人家低沉浑厚的声音,他的音量比之之前拔高了不少,不怒自威的气势浑然天成。
慕时琛却是脚步都未曾停滞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