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车门开了,段景川走下来,一身笔挺西装,修身提拔。只是眉眼之间有些微的疲倦和憔悴。
他身高腿长,走的又极快,转眼之间就走到躺在地上的盒子旁,弯腰捡了起来。
“这盒子里的本来就是你的东西,你拿回去吧。”
他没再跟近,站在三米开外,声音淡淡的,落在深秋的风里,听上去很缥缈。
夏夏脚步一顿,转过身,笑容清浅:“我的东西?我一无所有,能有什么东西落在你那里?”
段景川抿着唇,没做声,只是缓步走了过来,将盒子递给她,平淡的说:“你看了便知道了。”
他的情绪变动从来不明显,英俊的脸总是淡漠这一种表情可言。
夏夏记得他们从前在一起的时候,似乎都是这样的。她很难摸透他的喜怒,总是在床笫之间,情深之时,她才能感受到他对她的迷恋。
夏夏撩了撩散在肩头的长发,凉凉的笑了:“以前你八百年难得给我一回惊喜的时候,好像也是这种语气这种做派呢。你以为我还是从前的我么?你给了我一点甜头我就要像只宠物狗一样殷勤又讨好的扑上去吗?我没兴趣看你手中的东西。请你离开!”
话落,她转身提脚走的飞快。
不知道为什么,晨曦总觉得从她的背影里看出了一丝落荒而逃的意味。
一一在屋子里吃蛋糕吃的好好的,转头发现妈妈和干妈都不见了,这时着急的走出来找妈妈,夏夏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小姑娘眼尖,一下子就瞧见了段景川,伸出小胖指头,糯糯的说:“是那个叔叔哎……妈妈,我们请叔叔吃蛋糕吧。”
其实比起慕时琛,她对段景川的印象更为深刻些。小孩子有时候的感知是很敏锐的,这个叔叔看她时的神情很柔软,她能感觉到他很喜欢自己。还有那天他保护着她和妈妈,她都记得很清楚。
夏夏转身的瞬间眼眶就红了,听一一这么说,心里莫名更酸,她抱紧了女儿,没说话,只是更快步的往屋里走。
段景川看着她们母女走进屋里,消失在视线中,神情终于有了片刻的裂隙。
他低头看着掌心中的盒子,侧脸无声的流淌着显而易见的自嘲和落寞。
晨曦静默旁观了几秒,出声道:“不介意的话,把盒子给我,我交给夏夏。”
段景川缓缓抬头看向她,眸色深沉,两边唇角微提,看上去像是想微笑,却又困难的作罢,俊脸一如既往的漠然:“多谢。”
晨曦站在雕花大门旁,目送他走远。
高大颀长的背影,在阳光的拉扯下,愈显修长,也愈发寂寥黯然。
晨曦原本以为他只是感情淡漠,现在又觉得,或许死气沉沉更适合,因为感情的贫瘠导致他了无生机。
……
晨曦回到屋里,就不闪不避的将盒子放到了夏夏面前:“你可以再将它丢掉,或者打开看看。”
夏夏一瞬的怔然过后,毫不犹豫的拿起它,正欲再丢出去,就听晨曦道:“你丢掉它是因为你真的忘记过去,不想再和过去有丁点联系,还是你仅仅在逃避?”
夏夏脸色一白,咬着唇沉默两秒,说:“我已经放下了,不想再和过去有丁点联系!”
晨曦挽起唇角,笑容很淡,点点头:“好,那你扔掉吧。”
夏夏看着她冷淡的笑,愣了愣,手举的老高,却只是保持着作势要扔的动作,就那样僵持了好一会儿,最后,她还是颓然的放下了手。
盒子被她捏在掌心里,生生变了形。
晨曦轻轻的一根一根扒拉开她的手指,将变形的盒子重新舒展好。
一边扯掉盒子外围的胶带一边慢声道:“夏夏,真正的放下是云淡风轻,是每每遇见都能微笑着打声招呼或者平静的擦身而过。不是逃避,不是刻薄讽刺。”
“夏夏,我多希望你可以重新开始,并不是一定要求你再去找一个男人,只是希望你可以开心。像我自幼认识的夏夏那样。什么都没有,还是心向暖阳,光芒万丈。”
话至此,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宝蓝色的天鹅绒小锦盒。
晨曦将锦盒推到夏夏面前:“我只是如此希冀,最后的决定还是要你来做。”
良久的沉默,久到一一又吃完了一块蛋糕,举着沾了奶油的小手来找纸巾。
晨曦站起身,温柔的说:“一一,干妈带你去洗手,用纸巾擦完还是会黏黏的。”
小姑娘乖乖的点头,“嗯嗯,谢谢干妈。”
等晨曦带着小姑娘从厨房的洗手池边回来的时候,夏夏正看着面前已被打开的小锦盒失神。
窗外的光落进来,浅黄的光晕下,锦盒中镶嵌着的素白戒指,显得有些陈旧,指环上的斑驳痕迹深深浅浅,清晰可辩。
晨曦顿在原地,缓缓低眸看向她自己无名指上的鹿角婚戒。
干净精致、她亲自设计的、这世上独一无二的。
她那么珍惜,那么喜欢。
眼底忽然就有些干涩,她狠狠闭了闭眼。
……
晚上八点多,晨曦在蓝水湾吃过晚饭,洗了水果盛进果盘时,慕时琛的黑色宾利开进了停车坪。
他携着夜色走进来,晨曦有些讶然,脱口就问道:“你吃晚饭了吗?”
“吃过了。”他勾勾唇角,有隐约的笑意,“我来接你回家。现在走吗还是多留一会儿?”
他在,夏夏就不那么自在。
晨曦捡起沙发上的背包,正欲说现在走,就见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颠颠儿的跑到慕时琛的身边,一把抱住了慕时琛的小腿,艰难的仰着小脸问他:“叔叔,今天是我妈妈生日,你是来给我妈妈说生日快乐的吗?”
夏夏面色一僵,微微拔高了音调叫女儿的名字,还未来得及说更多,男人淡淡的目光就扫了过来,夏夏下意识的闭上了嘴。
慕时琛俯身将腿边小挂件一样的小姑娘捞起来,放到沙发里坐好,单膝跪地,半蹲在她面前,神色温和的说:“是啊,来给你妈妈说生日快乐的。”
然后他就在晨曦和夏夏同款诧异的表情中,一本正经的对夏夏说了句:“生日快乐。”
腔调温淡又寻常至极,却还是让夏夏有些恍神,好一会儿,才慢吞吞的回:“谢谢。”
小姑娘也跟着甜甜的说了声谢谢叔叔,继而,又天真无邪的歪着脑袋说:“叔叔,你给妈妈准备礼物了吗?”
不等在场的三大人说什么,小姑娘眨巴眼睛打量了下叔叔,叔叔没有提着袋子,那就没带礼物。
没关系的!
小姑娘还是笑的很甜,伸着小短腿从沙发上跳下来,牵着慕时琛的手就往桌边走,“叔叔没带礼物没关系的,一一请叔叔吃生日蛋糕。”
蛋糕还剩下一半呢,本来想留着明天再吃的。
叔叔来了,就全部给叔叔吃吧。
慕时琛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顺势将她提到了桌边的椅子上,认真的摇头道:“谢谢一一,可是叔叔不喜欢吃蛋糕,一一自己吃吧,好不好?”
小姑娘有点可惜:“唔,那好吧!”
夏夏知道自家女儿胆子大,还有点自来熟,但是看到女儿和慕时琛这么亲近,她还是有点心理障碍,具体的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小别扭。
晨曦在一旁看着,倒是慢慢温柔的笑了起来。
难怪他总惦记着要生个孩子。
他似乎很喜欢孩子,先前那么拼命的装高冷装冷漠,不还是成了一一的手下败将。
有可爱的小姑娘在,氛围还是挺温馨的。
一刻钟后,晨曦收拾好东西,准备和慕时琛回家。
临出门前,男人突兀的停下来,手伸进外套口袋里摩挲了一下,然后带了张支票出来。
“生日礼物。”他面无表情的,将支票放在了桌上。
说罢转身就走,姿态冷酷的无与伦比。
晨曦最初的讶然之余,看着他的侧脸,莫名想笑,心头又有些若隐若现的涩然。
夏夏大脑短暂的空白,几乎是立即就说:“我不要!”
男人头也不回:“那就当不是给你的,是给一一的。”
语气虽然平淡,但是其中的不可置喙又毫不掩饰。
夏夏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她张了张嘴,找不到要说的话。
在她有能力工作赚钱前,所有的生活来源都是慕家给的。
在这方面,慕家从来阔绰。
只是现在当面被塞了一张支票,她着实有些接受不来,像是被雷劈中。
她缓过来,立即拿起支票追出去,但是宾利早就驶远,消失在夜色里。
她拿着支票茫茫然,一一懵懂的叫她:“妈妈,叔叔给你的生日礼物是什么呀?”
她迟钝的蹲下身子,摸了摸女儿的小脸,想了想,道:“不是给我的,是叔叔给你的礼物。”
“啊,给我的吗?”小姑娘鼓着红苹果一样的小脸,有点苦恼,“我还没说谢谢呢,叔叔走了。”
“没关系,以后再说。”
……
回家的路上,慕时琛发现她家太太沉默的有点诡异。
像是有些心事的样子。
他偏头看她,低声询问,“不开心?发生什么了吗?”
晨曦抿了抿唇,在男人温柔的探寻里,抬眸直视他,看似平淡的声音带着些微的颤:“我一直想问,如果你是慕乔的亲哥哥,和她同血型,你的孩子脐带血能救慕乔,你是不是就会找一个合适的女人结婚生小孩?”
慕时琛眸光一闪,怔住几秒,而后他执起她的手,大拇指在她手背上慢慢摩挲,就着摩挲的频率,他淡淡的反问:“你提出这种假设,是在拐弯抹角的暗示我对待婚姻随便呢,还是当真希望如此,这样慕夏就不会被牵扯进去。”
晨曦身形一僵,动了动唇,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男人也并不需要她的回答,很快接着问道:“你是在替慕夏怪我吗?”
晨曦倏地一下就闭上了嘴。
她低头沉默良久,才哑着声音摇头:“我在怪我自己。我没有勇气去探究你当年到底在那件事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我喜欢你,可是每当看见夏夏,我便觉得自己不该喜欢你的。”
身旁的女孩子低垂着眉眼,溶溶夜色里,她脸上的神情看不真切,喑哑的声线足以透露一切。
饶是慕时琛向来从容,也有瞬间的心悸。
慕太太真是白生了温凉冷清的气质,她某些时候的同理心简直泛滥到毫无道理可言。
慕时琛狠狠摁了摁眉心,谈判桌上所有的辞令如锋此刻都不管用,他几乎是费力的在脑海里搜刮着温和的、看上去不像是为自己开脱的话语。
“如果我说那件事从一开始并不是蓄意设计的骗局,你会信么?”
晨曦思绪一滞,“什么?”
“从医学角度说,慕夏孩子的脐带血并不能百分百确定可以治好小乔的病,就算我担心小乔,我也不会随便去拿另一个女孩子的终生幸福开玩笑。”
他将车停在了路边,侧过身子,握住她的手腕,很认真的看着她,“事实上,救慕乔只是段景川给自己接近夏夏的一个借口罢了。”
夏夏是段景川最想成为的样子。
同样是私生子,同样被生母丢弃。一个阴郁冷漠,一个却能活的阳光灿烂。
段景川给了她姓名、生日、孩子,似乎令她畸形孤单的人生变得完整起来。
同样的。夏夏也填补了他缺失的一切。她是段景川的救赎。
令人唏嘘的是,他们开始的方式错了,所以结局变成这样。
晨曦此刻固然心绪繁杂,但是她还是分了一丝清明出来去分辨他的话,然后狐疑的盯着他:“你……好像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顿了顿,男人淡定从容的开始自我忏悔,“我也有做错的地方,我错在发生这件事后,我只担心了小乔会受到伤害,我瞒住了所有,勉强段景川留在小乔身边。”
晨曦审视着他的脸,似乎有后悔掩藏在他深沉的眼眸中,晨曦有点怔怔然。
然后他更紧的握住她手腕,继续道:“可是后来我意识到自己错了,我让小乔分手,送她出国,也许晚了些,但我会尽力弥补。”
“所以你不要觉得喜欢我会对不起慕夏。”他倾下腰,按着她的背脊贴向自己,薄唇就贴在她耳边,“你若是因为慕夏,不想继续或者更深刻的喜欢我了,对我也不公平,不是么?”
晨曦觉得他在诡辩,在诱惑着她朝着他想要的方向行进。
晨曦抗拒这种蛊惑,她静了静,双手抵住他胸膛,试图从他怀里退出来,结果被他更强势的揽回去。
她撞上他硬邦邦的胸肌,下意识的哼了一声,他不为所动,温热的气息洒在她耳畔,“晨曦,如果你非要觉得喜欢我会对不起夏夏,那就怀拆着这份对不起,和我过一辈子吧。”
“我可不会放你走,我从来不是个滥好人,你知道的。对么?”
他的声音温淡到模糊,一字一句却又冷静的掷地有声,像是砸在了她心上。
晨曦呆住,恍惚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嫁给了从某个山头下来的强盗土匪。
许久之后,晨曦深深的嘲笑今晚的自己见识浅薄目光短浅——这个男人远可以比今天更厚颜无耻,不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