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是看我如今安然无恙,才这般说的吧。”沈是站直拱手:“下官不想含冤而亡,请侯爷信任我。”
柳长泽斜靠在珊瑚圆椅里,面若寒霜密布,良久才说:“本候会考虑。”
沈是的安危很重要。
甚至比他自己还重要。
沈是终于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笑容,如风光霁月,嘴角的梨涡跑了出来,让人很想点一点,柳长泽的手不自主的动了下。
他说:“今日叨扰已久,下官不妨碍侯爷休息了。”
“站住。”
沈是问:“侯爷还有何事?”
“破明引服了没?”
沈是看了眼阿良,阿良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沈是说:“怕药效不长,打算明日在服。”
柳长泽散漫的招了下手,院内才陆续出来了人,有一小厮端着漆黑的汤汁过来。
阿良解释道:“破明引里头有味令人上瘾的药,侯爷这幅删了那味,能持两日,但日后头疼会重一些,大人看……”
柳长泽厉声道:“喝!”
能将上瘾的药去了,沈是求之不得,一口气仰头咕噜咕噜就喝完了。
柳长泽的药什么都好,就一个毛病,苦的吓人。
沈是苦眯了眼,吐了吐舌,露出湿润猩红的一点舌尖。
阿良咽了咽口水,想起上次沈是喝醒酒茶时的淡然自若,和现在截然不同的表现,这药得多苦啊……
他立即端了杯温水给沈是漱口,还拿了一叠梅干让他压压。
柳长泽从始至终只喝了一杯茶,而此时,却连喝了三杯。
沈是从眼缝里瞄见,便深嗅了一口茶香。
雪山银芽,长泽喜欢。
沈是咬了一片梅干入口,嘴里好受了些,讨好的笑着说:“有劳侯爷费心了,能否将此方抄录一份于下官?”
柳长泽走了过来,微仰的下颌透着一股漠然的味道,他没有看沈是,眼光斜移到一旁的阿良身上,警告似的看着说:“不给。”
而后端走了阿良手里的梅干。
一颗不剩。
阿良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问:“大人还苦吗?”
沈是摇摇头,笑着说:“没有之前醒酒茶苦,不必担心。”
阿良错愕。
若是没有,大人缘何反应这么大?阿良抬头看了下消失在月洞门里的侯爷,莫不是……
在属意之人面前,忍不住示弱?
沈是说:“先行告退。”
阿良送了人出府。
沈是今夜在院子里坐了很久,他平生第一次看到月亮,星星,夜空里的云朵。
但没有觉得多美,甚至没有心思去看看京城的夜景,而是生出一阵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的思乡之情,他父亲还安好吗?说好的等朝野稳定,便回徽州陪他养老,也没来得及……
会不会现在也在看同一轮圆月呢?
……
柳长泽十分好奇夜盲者能视物时,会做些什么,他从前研究破明引的时候,寻过不少人来做实验,有看夜景的,有去喝花酒逛青楼的,有伤感的写了一夜诗的……
但和太傅这般相似的沈是,会做什么?
柳长泽走在沈府围墙的青色砖顶上,看了沈是许久,很安静。
静的仿佛没有生息。
柳长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难道看见夜色不欢喜吗?
难道不想去看看这盛世繁华吗?
怎么就呆呆傻傻的坐了一晚上,还不披件大氅,也不带个手炉。
忽然沈是动了一下,柳长泽看到他对着溶溶月色笑了一下,极尽温柔,犹如太傅重生。
柳长泽偏头眨了下眼,心中苦涩又惆怅。
再行看去时,沈是正从腰间取出了一支紫竹凤萧。
柳长泽抿紧了唇,他也会吗?
沈是先吹了一小段温厚、圆润如他人一般调子试音,柳长泽听的旧情涌上心头,目光颤动。
他踏着月华向沈是走去。
临近时,沈是正式吹起了乐章,是一首悠长又寂寥曲子,令人勾起无限伤怀,尤其是那蓦然而起的高音之后,遗留下的哀婉余韵,蕴藏着莫大的深沉与空洞。
沈是吹了一曲《折柳》。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沈是听见脚步声,回头看去,宝蓝色江牙海水的蟒袍映入眼帘,而那张脸在疏影横斜的夜色里,俊美的摄人心魄。
一片竹叶悄然落下。
他还没来得及去唤柳长泽,便见对方黑着脸转身离去,留下一个浴火罗刹般煞气腾腾的背影。
沈是意识到,他方才……
好像吹了曲“折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