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知道。”严清鹤说。
“你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了。”
“你不是因为朕提携你而报答朕?”
“您觉得我是那样的人吗?”
“那你为什么来?”
“因为我的心里也有您。”严清鹤说,“因为我也想您,陛下。像您想念我那样,像您爱我那样。”
严清鹤确认了,他的确是一时冲动。只有冲动能叫他说出这样坦白,这样赤/裸的表白。然而他并不敢说他爱皇帝,他也只敢说皇帝爱他。
皇帝站起身来,抱住严清鹤。在他们无数次拥抱之后,严清鹤终于能伸出手去,也用手揽住皇帝的后背。有明显的骨骼与肌肉的触感,比看上去更加宽阔有力。
皇帝闭着眼睛,低声道:“朕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想通了……你干什么又要来招惹朕?”
“陛下不喜欢吗?”严清鹤说,“那臣现在就走,再也不来招惹陛下了。”
“那朕再给你一次机会,现在走还来得及。”皇帝说。
严清鹤说:“我不走。”
“你敢走。”皇帝这样说,把严清鹤抱得更紧。
严清鹤笑起来:“您也太霸道了……”
“你头一天知道吗?”皇帝说,“那你还回来?”
“那您还让我走?”严清鹤说,“是您色厉内荏。”
于是两个人大笑,严清鹤说:“您又公私不分了,我是来找您谈公事的。”
皇帝笑道:“是你先提起,却来怨朕?”
严清鹤说:“好,那我只问最后一句。”
“什么?”
严清鹤顿了顿,才慢慢问道:“为什么?”
忽然就又安静下来,气氛变得沉寂。章颉想了一阵才问:“你……是当真不知道?”
严清鹤疑惑道:“我该知道?”
“你见过的……你不知道子玉是谁?”
“有些熟悉。”
“这人你认识的……”章颉叹道,“姓章,名瑗,安王长子。”
他补充道:“你的表兄。”
严清鹤感到一阵恍惚。原来造化弄人,竟是此般。如果有人告诉他,远在平州,寂寂无名的安王世子能改写他的一生,他是不信的。
皇帝说:“当年他在京城的时候你还小,我和他都还很年轻。少年时候做的梦,居然一做许多年。”
严清鹤问:“那现在呢,您梦醒了吗?”
皇帝说:“你吃醋了?”
“我赌上全部身家和后半生来找您,”严清鹤说,“这一句总还是问得的吧?”
“当然问得。”皇帝说,“早都醒了;若是没醒,那你把朕打醒,朕恕你无罪。”
皇帝又问:“那你又为什么来?朕想不通,像是又一场梦。”
“我循规蹈矩二十多年,想做点不一样的事了……”严清鹤说,“我倾家荡产,只赌您的一颗真心。您说,我该赌吗?”
“那你赢大了。旁的事你全都不要理会,由朕来处理。你只要信朕。”皇帝说。
严清鹤笑起来,吻上皇帝的唇。他说:“陛下,这次不是梦。”
他们只是轻吻,蜻蜓点水,撩人心弦,隐秘,小心,又克制。夜幕降临的时候,他们在皇帝的寝宫里继续。
一切都和离开时一模一样。这床,这桌,这案上的书,这青瓷的花瓶。
严清鹤忽觉惶然。太过熟悉了,曾经那些纠缠的,难过的记忆忽然就都涌出来。他好像终于拼命挣脱了牢笼,却又自己走回来。
他与皇帝接吻,来抑制这种恐慌。皇帝感到他的不安,问:“你害怕了?”
严清鹤说:“没有。”
“朕竟想不出有什么让你看着高兴的东西……”皇帝说,“你要是不喜欢,就都换掉。”
也许真的是牢笼,也许不是,谁知道呢?但至少,这个牢笼里有两个人了。
“谁在乎那些死物?”严清鹤说,“有您就好了。”
他们唇舌交缠,疯狂地接吻,直到喘不过气,像是要把之前遗漏的许多全都补上。
他们躺倒在宽阔的大床上,烛火未熄,锦被纱帐,龙涎暖香。
他们面对面,看彼此的脸。严清鹤第一次这样审视皇帝的身体,他看到皇帝上身的伤疤,在腰肌,胸口,还有后背。
他去亲吻皇帝的伤疤,就好像吻过了他没有参与过的皇帝的过去。
疤痕的地方更为敏感,章颉感到痒,又有湿润绵密的刺激。情/欲更加旺盛地灼烧起来,他的嗓音低沉,笑着说:“你也太过分了。”
于是一场激烈的缠绵。严清鹤任由自己被快感冲刷,他的双手攀在皇帝的背上,只是失神地唤:“陛下,陛下……”
像是夏日的一场大雨,自然又疯狂,无可抑制。然而生命热爱这样的疯狂,所有茂密的树林,蓬勃的枝叶热爱它,所有干涸已久的土地热爱它。于是灵魂被狂暴的风和雨携卷,跌入了幻境,分不清是泥土的湿气还是燃尽的龙涎香。
他们一遍一遍呼唤彼此,皇帝用手帮严清鹤纾解,他们就又偏过头接吻。
直到两个人都累了,喘着气倒在床上。严清鹤问:“他是怎么叫您的?”
章颉笑:“我们没有过,不是这样的关系。”
他又说:“平日里他常叫我乳名。但你不同的,你没必要和他一样……”
“那我叫您什么?陛下。”
“我字原之。”章颉道,“全天下再也没有人敢这样叫了,史书也不会记载。只有你一人这样叫我。”
严清鹤说:“好的,陛下。”
两人大笑,笑着笑着又滚在一起。
这是一个放肆的夜晚。放肆就放肆吧,严清鹤想。他把自己的心交付出去了,这足够疯狂了,肉身放肆算得了什么呢?
他的命,早就和这个牵扯在一起了。
暖风春座酒是与他,细雨夜窗棋是与他。
悲火烧心曲是为他,愁云压眉间是为他。
他的悲与喜,穷与达,燕市醉泣,楚帐悲歌,歧路涕零,穷途恸哭,他一切的困厄,是因为自己,因为天下,也是因为皇帝。
严清鹤吻皇帝的耳后,低声说:“好,原之兄。”
月色正好。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