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呲呲啦啦”的声音褪去后,香囊尽数化为了尘灰。
将这些做完后,谢妄清才抬步走了出去。
*
陆明怀见谢妄清出来后,还以为是他们今日探寻到了新的消息,正想开口时,却被谢妄清先行打断。
“陆明怀,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你问我问题?”
陆明怀反问出声,谢妄清与他和扶翎的交际并不深,这一路走来,二人说过的话十根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因此,当听说谢妄清要问他问题时,他先是一愣。
“怎么?不可以问你吗?”
谢妄清轻然出声,玉面含有笑意,唇角微扬。
然而陆明怀却从他的话中听出来了些不一样的深意。
陆明怀认为,如果他不能回答谢妄清的问题,可能今夜苏念栀门前会出现一滩鲜血。
“妄清想要问什么?”
他定了定心神后,向谢妄清开口。
而谢妄清却只是向前而走,离开了苏念栀的房门,在一棵梨树下站定。
陆明怀目光一顿,还是朝着谢妄清走了过去。
等他也在梨树下站定后,谢妄清才缓缓出声。
“请问......”
“我上次所说的左心口的捶打之感,到现在也还没有缓解,是怎么回事呢?”
陆明怀眉梢一挑,心道原来谢妄清是为了这个事。
他微微偏头,目光从苏念栀的房门前扫过。
半晌后,才听陆明怀应声。
“妄清,你所说的心口感受到的捶打之感,其实是因为......”
“你动心了。”
陆明怀话音落下的一刹,夜风忽然吹过,将枝头白梨打落。
“妄清,你不是生病,是心动了。”
陆明怀的话音与清风相融,最后也随着清风飘散。
等到陆明怀的声音消散后,才
听谢妄清开口:“心动?”
少年眉梢一挑,温润朗面上始终盛带着笑意。
随后,只见他薄唇一扬,朗音清明。
“什么是心动?”
陆明怀耐心地给谢妄清解释:“心动就是喜欢,你喜欢一个人,才会因她而心动。”
“你有没有发觉,自己每次感到左心口在被捶打的时候,同时,也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在加重,并且还觉得浑身泛热?”
谢妄清顺着陆明怀所说,抬手抚在了自己的心口,随后点头:“你说的对。”
只见陆明怀昂首轻笑道:“这便对了,你每次有这样的感觉时,还想要紧紧地挨着另外一个人,是不是?”
谢妄清应声:“是。”
“那便是喜欢无疑了,作为你的师兄,还想嘱咐你,既然喜欢就要去争取,切莫只是愣着等别人来找你,知道吗?”
陆明怀正说着,右手便搭在了谢妄清的肩头。
他说完后,便打算回去休息,今日他也累了一天,然而他刚刚转身,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猛然回头。
谢妄清还站在月华之下,清影端立。
陆明怀轻声出言,面色却极为严肃。
“妄清,你要记住,你若当真喜欢那个人,就不要一味地等着。”
“你要是遇见那个让你觉得心口“砰砰”的人推拒了你,你也不能就此放手。”
“记住,该去争取!”
陆明怀丢下了这句话,身影也随之消失。
谢妄清在梨树下也不知站了有多久,等到月色渐渐被沉云覆盖后,他才从苏念栀的居所离开。
狭长的宫道内只有零星点点的碎光投落在墙壁,映照着前路。
谢妄清刚一转身,却与一人相撞。
那人和他相撞后,立刻便朝后后退一步,弯身道:“抱歉,是奴婢没长眼睛,冲撞了公子。”
女子朝着谢妄清弯腰,而谢妄清则好像没有注意到她一般,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只是,就在谢妄清从她身前走过的刹那,一股甜香飘散。
谢妄清循着花香,眼眸微转,目光一动。
他看向了女子腰间的一只翠色香囊。
就在那宫女埋头打算离去时,谢妄清出声唤住了她。
“请问......”
女子闻声停下了脚步,回头之时,目光正好与谢妄清相对。
只听谢妄清继续说到:“请问,你会做香囊吗?”
少年的话音由着清风推开,女子莞尔一笑:“当然会。”
谢妄清也再次开口:“那......你可以教我做香囊吗?”
女子闻声,缓步走到了谢妄清身前,她轻然应声,像是早就猜到了谢妄清会说这句话,因此,她想也没想便答应了。
“当然可以。”
“不过,你得唤我一声茯苓姐姐,我才能教你。”
茯苓话音一停,轻笑不止。
然而下一刻,她却觉脖颈处贴上了一抹冰凉。
长剑抵靠在茯苓纤细白嫩的脖颈上,泛开寒光。
而持剑人则面藏温润浅笑,他一双桃花眼落了月雾,轻然一弯。
谢妄清看向茯苓,小声开口,语音轻缓。
“抱歉,你刚刚说什么?”
“我没听清?”
谢妄清边问茯苓,还边将长剑往茯苓的脖颈靠。
在月光的照耀下,茯苓的脖颈已经落下了一道血痕。
然而茯苓却也不急,她像是感知不到疼痛一般,任由谢妄清将长剑刺向自己。
“谢公子,你当然可以杀了我,在宫里随便找个宫女,让她教你绣香囊。”
“但我猜......”
茯苓的话音微顿,脸上的笑容却是愈甚。
“你除了想要学习如何绣一只香囊之外,还想要知道如何配出好闻的花香,对吗?”
茯苓最后一句话刚说完,她便察觉自己的脖颈划过冰凉。
谢妄清并没有立刻刺穿茯苓的肌肤,而是轻轻划过,让那鲜血将长剑浸染。
随后,才听他笑道:“你跟踪我们?”
“跟踪?我一介宫女怎么有机会监视你们这些妙隐宗来的弟子?”
茯苓轻笑,抬手指向了谢妄清的右手。
“你的指尖还留着花香,并且腕间还有一条香囊上缠绕的丝线,所以我才会这么说。”
“谢公子,我不妨直说,这个花香不是简单的花香,而是要经过调配才能出来的。”
“如果你想要做出这样的一只香囊,似乎......”
茯苓缓缓抬头,正正看向谢妄清:“你只能来求我帮忙。”
“所以,我说的条件,你可以考虑一下。”
茯苓说完,便打算转身离去。
清风微抚,吹动两沿的碧草。
谢妄清望着茯苓渐渐远去的背影,目光一沉。
他记得今日在云烟阁,苏念栀曾说这个香囊很香,她很喜欢这个花香。
然而他......
他不喜欢花,也对花不了解。
他不知道怎样才能配出玉奴给的香囊里散出的花香。
可是......
他凭什么要叫一个人类女子为姐姐?
“谢公子,更深露重的,公子还是早些回房中休息吧。”
茯苓在行至拐角时,还不忘向谢妄清弯腰一礼。
女子嫣然轻笑,正当她转过了墙角的一瞬。
身后突然传来少年的声音。
“茯苓......姐姐......”
*
暖室盈光,室内被一簇烛火映照,石壁之上,反映两道清影。
“不是,你这个线怎么能这样子穿过去呢?”
茯苓抬手拿过了谢妄清手中的针和线,看着谢妄清用一团线缠住的针后,茯苓觉得太阳穴突突一跳。
“谢公子,我已经说第三遍了!”
“是让你把线穿过去,不是这样绕。”
茯苓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选择妥协,帮谢妄清穿好了线。
随后,她又拿起了自己搁放在桌上的针线,让谢妄清学学她的针法。
“看好了噢,第三遍了,再教下去,我真的要......”
茯苓眉梢一挑,顿了顿声:“再教下去,我的嗓子就快不行了。”
谢妄清并没有发声,而是朝着茯苓又坐近了些,目光都落在了茯苓的手上。
烛火漾开明光,借着烛光,茯苓穿针引线后,先是将水蓝色的布料缝合了一边。
茯苓的针脚严密平实,缝合起来的布料齐齐整整的,瞧不见半点儿突兀的地方。
“看清楚了吗?先这样,再那样,最后再这样。”
谢妄清学着茯苓的动作,两指捻住了针,先依照茯苓所言,穿过了布料,又穿了回来。
“对,就是这样。”
茯苓眼见有点起色,正打算夸一夸谢妄清,却发现谢妄清的手一偏。
“你在做什么?”
茯苓一惊,只见谢妄清捻着针的手向右侧一偏,最后重重按压了下去。
随后,只见水蓝色的布料被鲜血浸染。
如同清水镜面上落下了一朵娇艳的桃花瓣,漂浮在水波上。
谢妄清却毫不在意这血渍,在他刺
破自己的指腹时,鲜血的味道立刻便在室内蔓延。
他的双瞳也渐渐染上了赤色。
谢妄清拿着针线的手一顿,近来妖化之时,他总是很想念一种味道。
是仙灵血的味道。
只因在招福客栈的那一夜,谢妄清咬破了苏念栀的肩,那一刻,仙灵血的味道混杂着苏念栀身上的香味一同融入了他的喉间。
此后每每看见血,谢妄清都会想到那一夜。
“谢公子?”
茯苓察觉到了谢妄清的异样,她抬手推了推谢妄清。
谢妄清被茯苓轻轻一推后,才缓过了神来。
“谢公子,你的血都将这块儿布染红了,我给你换一张吧。”
正说着,茯苓便打算给谢妄清换一块新的布。
然而茯苓刚想抽走谢妄清攥在手中的布时,谢妄清却怎么也不肯松手。
烛火之下,只见他抬起了头,露出轻笑。
“我想用血缝出来的香囊,应该会更有趣。”
茯苓看着面露笑意的谢妄清,眸光微顿。
“可是你要是用血弄脏了这布料,那绣出来的香囊,那个人会喜欢吗?”
“喜欢?”
谢妄清重复了一边茯苓话中的一个词。
他左手食指被针刺扎,还正不断往外渗出鲜血。
滴落的鲜血沿着他修长的指骨,滑在了布缎上,最后鲜血洇散,化为了一朵嫣红的花朵印记。
谢妄清垂头看向了手中半成型的香囊,随后懒懒开口。
“我猜,她可能不喜欢。”
茯苓应声:“你觉得她不喜欢,那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茯苓说完后,谢妄清并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继续抬手,将血滴落在了软布上,软布最后化开的形状却并非是桃花瓣,而是栀子花的模样。
那是一朵带血的栀子花。
谢妄清将它移到了烛火前,烛火扑洒的火影,令那红意愈甚。
只听谢妄清缓缓开口:“我想试着让她喜欢。”
*
“啪啦”一声,烛火崩开了星点,溅落在了木桌上。
茯苓比谢妄清先一步回神:“既然如此,那你还是就用那块儿布吧,我教你怎么把它对缝起来。”
茯苓话音一毕,便继续用自己手上的料子做示范。
“你瞧,你这儿的花边就没有绣对,应该再过来一些,才不会显得这么生硬。”
茯苓抬手扳过了谢妄清僵硬的手指,见谢妄清还是不太熟练地用针,茯苓禁不住一声长叹。
“我寻思着以前教你绣香囊的时候,你也没这么僵硬的啊。”
许是谢妄清的神思都集中在了手中的香囊上,因此并没有注意到茯苓的话。
“我说最后一次,你的手得转弯,不是直的,是弯的!”
茯苓被气得一拍木桌,然而当谢妄清抬头时,茯苓所能看见的又是一双清冽的水眸。
谢妄清好像不太理解为什么茯苓要发这么大的火。
茯苓被谢妄清一看,后知后觉自己有些过了。
她清了清嗓子,随后从袖中取出了一方丝帕,丝帕打开的刹那,花香填满了整个雅室。
谢妄清在闻见花香的一瞬,眉头微微皱起。
“这就是你指尖残留的花香,这里有桂花、茉莉,加了点柚子皮,还有最后一种花......”
茯苓说着,将丝帕摊开,她指尖点在了那一朵白色的花瓣上。
谢妄清的目光也随之而落在了那白花瓣上。
只听茯苓轻声说到:“这最后一种花,我先不告诉你是什么花,等你什么时候学会缝香囊了,我便告诉你是
什么。当然,你可以先用这儿的一捧花放进你缝制的香囊里试试。”
“天色不早了,茯苓......”
刚才教谢妄清缝香囊的茯苓还颇有些气势,然而她一弯腰时,语音立刻便缓了下来。
“茯苓先行告退了,谢公子,你......慢慢学。”
茯苓说完,即刻便转身出了谢妄清的房门。
当大门阖上之后,室内陡然一片沉静,唯有烛芯子燃烧的杂音。
谢妄清攥着香囊的手缓缓收紧,不知为何,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云烟阁内的画面。
浮现出他给苏念栀敷冰块的画面。
“好热啊......”
静谧的室内,突然发出了少年的一声轻叹。
谢妄清觉得自己肯定是病了,不然他是不会觉得热的。
他只有在极少数的情况下,才会觉着“热”。
比如......
杀红了眼的时候,而那种热是让他觉得兴奋。
可现在的热,却让他觉着心口很闷。
让他觉着浑身又痒又热。
谢妄清目光微转,落在了桌上的一只瓷罐上。
那是茯苓刚才留下的。
他抬手将瓷罐的盖子揭开,随后立刻便冒出了一股寒气。
“是冰块儿?”
谢妄清将瓷罐倒了过来,立刻在他手中滚落了几颗冰块儿。
冰凉的触感在他的掌心化开。
谢妄清以为握着冰块儿,应该能消解那莫名翻上的热意。
然而,当他手中的冰块儿都化为了水后,他觉得这个冰块儿可能对他的作用不大。
谢妄清瘫坐在木椅上,拿着冰块儿的左手半垂,从他指尖滑落的是冰水和血滴相融合后的血水。
他望着那一只瓷罐,良久后,不自觉地便唤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苏念栀......”
随即,他继续说到:“我好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