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不断点头。
不知道烈中流用了什么办法,居然把态度比石头还硬的卫秋娘劝得肯出来和他们见面了。
确实,他老爹去得潇洒,说一声萧家家业归你掌管就拍拍屁股走了。据说萧家产业遍布天下,谁知道到底有多少呢?
凤鸣一想烈中流刚才假装正经的模样,忍不住抿唇一笑。
他连萧家有多少分号都不清楚耶……
烈儿坐在凤鸣身边,凑过头低语道,“怪不得他今天变老实了呢,说什么不能动手动脚,原来知道母大虫会到。”
容虎面有难色,“丞相说的有道理,但我跟着大王,学的多半是武艺战策,至于理财……那是几乎根本不懂的……”
卫秋娘最恨他嬉皮笑脸的样子,恶狠狠瞪他一眼,“以为我什么?既然答应了你,我当然会来,难道像你一般没有信用吗?”
“不懂理财,并不要紧。”烈中流和颜悦色道,“萧家如此大的产业,不同的国家内必有各自的管理者,他们也会有定期需向主人呈上的帐本。你为人细致,首先要做的,就是登记各处分号现在储存的银子,还有每年能赚多少银子,珠宝珍品,都各存在什么地方,地契物业又各有多少。全部查验清楚了,我才好统筹怎么运用这笔大钱。”转头对容恬笑道,“大王未曾重登王位,没有国库税收支持,所需开支又庞大惊人,首先要解决的,就是钱的问题。”
烈中流“唉哟”一声,从椅上猛跳起来,简直是蹦到卫秋娘面前的,笑得眼睛眯成两条缝似的,激动地搓着手道,“娘子你来了?嘿,我见天已经大亮,还不见你过来,还以为你……”
凤鸣做梦都没想过自己会像今天这样成了一个世界级富豪,而且还“养得起”容恬,嘿嘿傻笑,忍不住转头对容恬得意地安慰道,“放心啦,有我在就饿不着你。就算你这辈子不当大王,我也会养你的。当然,为了报答我,从此以后你就要好好听本鸣王的话啦。”
众人都是一愣。
容恬脸上满是宠溺的表情,桌下手掌却滑到他两腿之间,猛然一把擒住中间的器官,隔着布料缓缓把玩,语带双关地笑道,“那我这几晚可要好好多谢鸣王了。”
一道窈窕身影婷婷立于门外,凤目秀眉,脸颊含春生色,绝美一个佳人,原来竟是卫秋娘大驾光临。
凤鸣被他黑洞似的利眼一瞥,当即不敢再嚣张,吐吐舌头道,“我只是说说嘛,你是当王的人,怎么可以这么小气?”
“当然是这一位啦。”秋蓝把身子一让,让出后面的人来。
秋月等人这时已经站到他们身后伺候,把桌下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两姐妹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什么贵客?”
子岩在一边主动问烈中流,“丞相,那么我做些什么呢?”
现在小饭厅桌旁位置终于够了,众人排位坐下,秋蓝刚好又领着侍女捧了很多糕点过来,进门环视一周,含着笑问,“怎么都还没吃?难道是等着我们的贵客?”
“你跟着大王,往……”
微叹一声,转过身,也学凤鸣容恬那样撩起袖子,亲自将大椅子搬了去饭厅。
烈中流说到一半,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忽然响起,众人正觉得奇怪,木门被人猛然推开,两名侍卫扑了进来,高声报道,“大王!城内出现敌人!”
他心里感慨良多,却不想对众人细诉。
众人心脏都猛地一跳。
烈中流淡淡抿唇,“我叹气,是因为老天实在偏心,很多苦命的人,却连鸣王一分的好运都摊不上。”
千林本来是和子岩一起负责越重城防务的,当即站了起来,沉下脸道,“敌人出现在城中何处?数量有多少?目前情况怎样?仔细说。”
烈儿“哈哈”笑了两声,道,“果然如此,就是大王离了鸣王不行,鸣王离了大王也不行,这样很好啊。但是丞相刚才为什么又叹气呢?”
事起仓促,他这一问却从容不乱,有条有理,极具法度。
脑海里浮起的,是那个曾因为和自己相貌稍有相似而被若言召去侍寝,后来无缘无故遭若言折磨,小腿被吃肉鱼咬得血淋淋的美貌婢女。
烈中流不禁悄悄点头,暗忖西雷王挑人选将的眼力果然不错。
想到这个可能性,凤鸣顿时打个冷颤。
那两名侍卫原本有点惊惶,听着千林有条不紊的问话,也不由定下神来,清晰答道,“回禀将军,来敌忽然出现在城门东北方向两百步处。此城我们已经遵照将军吩咐,按时按班,来回巡视,却不知道敌人是怎么潜入的。他们打伤了两个巡逻的侍卫,立即惹起我们的注意,大概是惧怕我们人多,逃入了错乱的民巷之中,而且最奇怪的是,对方仿佛有隐身术,可以穿墙走壁似的,每次明明被我们包围了,可合拢去,又找不到他们的影子。所以到目前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
那个时候,你还能像现在这样轻松快活吗?”
千林眼中掠过精光,沉声道,“他们一定是利用了地道。”落地伸手入怀,把刚刚收好的越重城地图掏出来,往桌上一铺。
烈中流含笑打量他一眼,答道,“白是所有颜色中最洁净的,却也是最容易被污染损毁的。要不是有西雷王在,鸣王早就不是现在的鸣王了。鸣王想想,你要是从小在离国长大,身为离国人,落到离王若言的手里,他纵使疼爱你,却绝不会像西雷王这样顾虑你的心情,顺着你的想法。以他的为人,必千方百计锉磨你的锐气,直到你对他千依百顺。
这个城市他已经亲自来回察看了不少次,只往图上扫一眼,立即不费吹灰之力地找到了城门东北方向约两百步处,指着那一点道,“大王请看,这里恰好就有一个地道出口。”转头回顾前来禀报的侍卫,问,“他们逃入的民巷,是从横东巷到横南巷这一段吗?”
凤鸣奇道,“我有什么堪忧的?”
侍卫大觉惊讶地回答,“确实是这一带,将军怎么知道的?”
“刚才只是说了一半,还有另一半。”笑过之后,烈中流又侃侃道,“若非鸣王遇上西雷王,后果更是堪忧。”
子岩也站在千林身旁,伸出指头找到千林所说的巷子,对一同审视地图的容恬和凤鸣道,“这一带有多处地道出口。如果敌人对这些地道了如指掌,再加以灵活利用,即使人数不多也可以将我们的守军完全迷惑。”
容恬更是忍不住把他拉到自己身边,拧了他的鼻子—下,笑骂道,“得意忘形。”
他们也是今天才从烈中流口中知道越重城有复杂地道的事情,所以先前所安排的巡逻警示,没有任何一项是针对地道而设的。
他沾沾自喜的表情超级可爱,众人连烈中流在内都忍不住笑了。
守军们被人要得团团转也情有可原。
“那当然,”凤鸣知道烈中流不是打算说什么不好听的话,顿时松了一口气,又加上被烈中流夸了一句,大为高兴,挺起胸膛,“我这个人是最公平的。以后丞相要找人主持公道,尽管来找我。”
“丞相,越重城的地道,难道还有其它人知道?”容恬看向烈中流。
烈中流没有猜错,均恩令的源头,确实就是凤鸣。
如果这个秘密已经不算是秘密,那么空有地道也没有用处。
如果不是凤鸣在从前的军事会议上力驳众议,提出选将不能局限于贵族子弟之内,给容恬内心极大的震动,也许今日的均恩令,真的不会出现。
反而将来敌人攻城时,会成为自己的致命弱点。
凤鸣看人从不拘泥于身份阶层,和十一国的众多权贵不同,在他眼里,绝少给人打上出身高低的标签。
烈中流安然道,“大王放心,对方既然如此熟悉城中地道,就不会是敌人。”又问那侍卫道,“现在情况如何?人抓到没有?”
对于这一点,容恬内心深为赞同。
“人没有抓到。”侍卫一脸尴尬地道,“我们好几次将他们包围起来,有时候明明就在一个小院子里面,围上去之后,人却早就离开了。
烈中流也不故弄玄虚,笑答道,“若非和西雷王在一起的是鸣王,西雷王纵有大志,也未必有目前这样更开阔的眼光去谋划如何一统天下。”朝房后饭厅方向一指,“只凭眼前搬凳一事,我敢断言,那道均恩令的出现,不管过程怎样,但源头,绝对是由鸣王而起。因为与西雷王相比,鸣王身上才最具有公平这个特质。”
他们藏在暗处,偶然出手,还打伤了我们好几个弟兄。到现在,根本连他们去了哪里都不知道。属下生怕他们会继续在城中破坏,所以赶紧过来向大王和各位将军禀报。”
子岩也听得直皱眉,直接道,“请丞相不要再吊我们胃口了,有什么话直说吧。”
凤鸣蹙眉道,“丞相,这到底是什么人啊?”
我也会啊……
“鸣王不要担心,我已经猜到是谁了。”烈中流呵呵笑起来,挥了挥衣袖,长身而起道,“不但猜到是谁,还猜到他们在哪里。来来,大家跟我来。”转身跨出了大门。
不然管你是不是什么西雷丞相,容恬一定会和你翻脸。
大家都好奇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穿出容恬凤鸣目前暂住的小院,从长廊下直走,再拐了几道门,绕过一排破旧的仆人房,往后一穿,竟是一个小门。
拜托,你可千万不要又说什么男人和男人在一起不是长久之计的东西。
烈儿凑上去,在凤鸣耳边道,“出了这个门,顺着这条小道再往前走一点,就是越重的副将府。”
凤鸣不自在地瞥一眼容恬,讪笑着问,“这个……应该不会有什么后果吧?”
他刚刚入城的时候一心要找卫秋娘晦气,几乎把卫秋娘的副将府邸翻个底朝天,当然非常熟悉。
这次,不会连烈中流也……
众人继续跟着烈中流走。
凤鸣忽然想起,从前因为知道容恬无后,瞳儿就要继承王位,自己就说过什么“我们俩在一起,后果很严重”的话,结果惹得容恬大怒,难得地对他黑了一次脸。
果然,出了小门,就是沿着小道走,迎面又看见另外一道小门。
这一句话好象有点熟。
凤鸣心想,这大概就是越重副将府的一扇小侧门了。
呃?
烈中流推开门,率先跨了进去。
“我说的天意,是指你和西雷王在一起所造成的后果。”
副将府和主将府不同,越重城被攻破后,并没有安排住人。子岩一进去,环视四方,立即警觉地和千林交换了一个颜色,向容恬低声道,“大王,不对劲。”
“我很明白啊。”
“嗯?”
这边凤鸣一脸幸福地点头,那边烈中流却不断摇头,对凤鸣道,“鸣王不明白我的意思。”
“这里属下安排了两队人马看守的,可现在却一点动静也没有,恐怕会有埋伏。”
没有老天帮忙的话,自己不但不会和容恬相识相爱,也无法在经历一次一次的艰难之后又幸福地回到容恬身边。
容恬往烈中流背影一扫,眸光灼然。
是啊,如果不是天意,那么自己的魂魄怎么会落到西雷原来的假太子安荷身上呢?
“大王,要不要先退回去?”
“嗯。”凤鸣点头,大为赞成。
“等属下先去传唤一队侍卫过来,再进去吧。”
“是天意,让鸣王和西雷王在一起。”
容恬还未答话,忽然觉得有点异样。
凤鸣又要开始忍不住挠头了。
原来凤鸣在旁边轻轻扯了他的袖子一下,见他转头,正容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这么玄妙的回答?
容恬咧嘴朝他一笑,抓了他的手腕,和他一起大步跟在烈中流身后。
“天意?”
烈中流像对身后的窃窃私语毫不知情,只顾往前领路,一路往前厅去,子岩等细心张望,果然一个侍卫的人影都不见。
烈中流深深看入他澄清无瑕的眸底,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我笑天意。”
当即两人握紧腰间剑柄,暗中挪动位置,一前一后保住容恬和凤鸣。
凤鸣古怪地打量着他,小心翼翼发问,“丞相为什么忽然大笑,又忽然叹气?”
容虎和烈儿也早瞧出来,默默在容恬凤鸣左右占住了位置。四人前后左右,刚好将容恬和凤鸣围在中心。
叹息深处,说不出的悲凉惋惜。
他们倒不是怀疑烈中流会设下毒计,但大王和鸣王的性命太重要了,事关安全,却是一点也不敢侥幸的。
正惊疑中,烈中流又遏然停了大笑,不知道为何,竟幽幽长叹了一声。
副将府内静得吓人,只有脚步声簌簌可闻,众人越往里走,越觉得有点心惊肉跳。到了前厅,烈中流倏然止步,顿时人人都停了下来。
众人被他笑得面面相觑,不知丞相哪条神经忽然出了毛病。
四处察看,依旧一个人影也不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烈中流蓦然大笑,长身而立,一手扶着椅背,一手揉着肚子,笑得恶形恶状,毫无仪态可言。
烈儿呼出一口气,刚想问烈中流,蓦地一道黑影忽然从旁边窜出,电光火石之间,直扑众人面前。
原来容恬也已经从饭厅转了回来。他袖子也撩了起来,一开口,迈前一步,走到烈中流面前,众人都不敢忤他意,不得不让开。
“啊!”秋月,秋星吓得失声大叫。
“我来吧。”有人在最后沉声道。
秋蓝受惊,一屁股坐在地上。
容虎等都是一脸不赞同,叫道,“鸣王……”
子岩等四人的兵器同时抽了出来,噌噌噌噌,不假思索对着黑影就砍。
想了想,又乖乖走了过来,点头道,“没关系,我来搬。”重新撩起袖子。
那个黑影却异常狡猾,身在半空中,眼看就要扑到秋月面前,却猛地一个扭身,躲过几把带起风声的利刀,簌地一跳,竟直直跳入烈中流怀中。
凤鸣刚刚搬了他平常坐的那张大木椅,正气喘吁吁,猛然听见烈中流指名,抬起头瞪大了眼睛。
烈中流仿佛早猜到会这样,极有默契地伸出双手,把黑影接了,含笑站在原处,对子岩他们道,“第一次见面就这么凶,小心它日后会记仇哦。”
“嗯?哦……”烈中流点点头,随口吩咐,“叫鸣王过来搬吧。”
凤鸣从黑影出现的第一刻起就被容恬一把拽过来护在了怀里,电光火石间,却也大致看清楚应该是只动物,此刻从容恬臂膀间探出头问,“丞相,那是什么?松鼠吗?”
“丞相,客厅凳子不够,请你挪动一下,我们把椅子搬过去,您再坐吧。”
“不是松鼠。”烈中流解释道,“永殷人叫它做飞貂,我家这只,名字叫小秋。”边说着,边把手臂稍抬了抬。
容虎等人见状,便过来请烈中流移步。
凤鸣凑过去看。
烈中流唇角微扬,仍是不语,坐得稳如泰山。
小东西仿佛受到了子岩等兵器的惊吓,刚刚落入烈中流怀中,就沿着烈中流宽大的袖子钻了进去,小身子在衣料下形成一个圆圆的会动的鼓起。烈中流对着那鼓起弹了弹,它就又沿着烈中流的小臂爬动起来,不一会,从袖子里钻出一张毛茸茸的脸。脸型很像松鼠,但鼻子红红的,宛如一颗漂亮的红豆,眼睛却是翠绿色的,又大又亮。
容虎子岩烈儿都走了过来,容恬摆摆手,淡淡地问,“本王就不能搬搬凳子吗?”撩起袖子,果然亲自把凳子搬了过去。
凤鸣张大嘴巴,哈哈笑道,“好可爱啊!”
不一会,容恬也站了起来。
子岩等人弄明白不是敌人,才松了一口气。各自把兵器回鞘,都走过来看那个会飞的小东西长的什么样子。
烈中流翘着腿坐在大靠背椅上,悠闲地看着众人搬凳搬椅,闭口不发一言,似乎在等什么。
秋月秋星本来吓得要死,在凤鸣身后胆小地探头一看,眼睛顿时大亮,女孩子最喜欢这种可爱的小东西,连连惊呼,“好有趣!好有趣!秋蓝,你快点来看啊,好漂亮!”便伸手去摸。
刚才信口开河叫秋蓝去搬,真是不知深浅。
那只叫小秋的小鬼好象知道她们正在夸自己漂亮,昂着毛茸茸的小头,乖巧地任由两人抚摸。
不抱不知道,一抱才知道这椅子是实心红木制的,虽然手工一般,但份量着实不轻。
秋蓝惊魂未定地走过来,看了一眼,忍不住也笑起来,“真的好有趣,它好乖呢。”也伸手去摸。
凤鸣看着手痒,长身而起,笑道,“我可不能没有绅士风度。”亲自抱起了自己坐的椅子,往房后的饭厅走去。
她从前养过小猫,知道猫咪喜欢人家挠它脖子,就也用手指轻轻搔小秋侧颈。
子岩和容虎也动手把身边的凳子搬了。
小秋大为高兴,索性从烈中流袖中彻底钻了出来,晃晃毛色漂亮的大尾巴,一脸享受地眯起眼睛。
烈儿站起来道,“苦力活怎么可以让女孩子干,我来搬吧。”首先把自己坐着的那张大木凳搬了过去。
凤鸣也忍不住伸手摸它的尾巴,惊喜地问,“丞相,这是你养的吗?怎么我从来没有见过?”
秋星秋月便去搬凳子。
“是我弟弟养的。”烈中流答了一句,一手托着小秋,抬起头,蓦然提高声音,中气十足地喝道,“中石,你给我出来。”
秋蓝“哎呀”叫起来,“原本想着大王和鸣王吃的,准备这么多一定够了。这样看来,我还是要去现做一点才行。”匆匆领着两名侍女出房,奔厨房去了。
话音一落,头顶一阵灰尘簌簌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