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又怎样了?鸣王说的,天下人人平等,不能靠出身论高低。何况他那么命苦,虽然是个王子,比普通小百姓还可怜呢。」
「哦?」凤鸣惊讶地转头看着秋蓝,「我怎么觉得你现在本事越来越大了?果然士别三日就要刮目相看。」
「这倒是的,不过这事……」
「那个不喜欢说话,像小孩子似的人吗?嘻,呜王就不用为他操心了。」秋星接过话头,一边在菜碟里挑了一块最好的五香牛腿肉送到凤鸣碗里,一边微微抿唇,笑着朝秋蓝那方向扬扬下巴,「现在,秋蓝在他眼里比他师傅还亲呢。那人真奇怪,一天到晚藏在房里做古怪又精巧得出奇的东西,就是不吭声,奴婢本来以为他对谁都这样,没想到秋蓝是个例外,他竟然见到秋蓝就露了个笑脸,神态还亲热得不得了。」
「不过什么?你呀,」秋月和秋星都兴奋起来,围到秋蓝身边据缀,「他遭遇这么可怜,我要是能帮帮他,早就帮了。他只喜欢和你说话,对你又分外依恋,分明在心里把你当成了他的姐姐。再说,鸣王说过,他可是会对大王有很大的用处的。」
凤鸣在饭桌上面从不安静,端着碗就忍不住和别人闲聊,忽道:「哎呀,今天还说要探望筑玄的,上午事情一多就耽搁了。真不妙,自从把他留在这里住下,他好像就变得非常不安了,一个字都不吭,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地方太陌生。我正考虑要不要派人把他生病的师傅也请过来,看见熟悉的人,他的心情应该会好点。」
秋蓝正色道:「我不是看他用处大,我是真的觉得他很需要有个亲人。」
西雷鸣王极可能是十一国中最喜欢破坏规矩的权贵,什么食不言寝不语,在上位者必须矜持尊贵、气度雍容,一律都是只在外人面前装装样子时才要摆出来的门面功夫。
那就对了!」秋月欢喜地拍掌道:「如果你认了他做弟弟,以后他也要叫我们做姐姐才行。嗯,他那后母这样坏,派人刺杀他,我们萧家可不能吃这个亏,以后也派个人去报仇,说起刺杀,不是说萧家高手团最厉害吗?」
毕竟还不习惯和别人肆无忌惮的玩闹,他把脸略微垂下,避开众人视线。其实人人都温暖地察觉了他的笑意。
也不知什么时候起,秋月竟然也说起「我们萧家」这样的字眼来。
洛云原本冷着脸的,这下子也忍不住唇角微扬。
一边说,一边还回头去给洛云打眼色。
原来竟是容虎和洛云心有灵犀,两人异口同声,不但一字不差说得一模一样,连无奈又关切的叮嘱口气也相差无几。
洛云公私分明地道:「这不是我们做属下的人可以擅自做主的,必须有少主点头才行。」
「鸣王,尝尝这个,上回你说太辣了,奴婢这次换了做法,先把肉丝炒辣,然后才将肉丝倒入豆腐里,应该会比上回的好些。」「嗯嗯,果然不错!」「饭也要多吃,不许只顾着吃菜。」此言一出,饭桌倏地一片诡异安静,片刻后又出轰然笑声。
凤鸣冒出一身冷汗。
凤鸣不管左看还是右看,入目都是笑靥如花,非常赏心悦目。
谁知道说着说着,就把话题转到萧家杀人越货的生意上来了呢?还说什么要自己点头?
容恬若在,侍女们没有王令绝不敢随便和凤鸣同桌用餐,现在帮凤鸣盛了饭递了筷子,就极活泼地一个个坐在了凤鸣身旁。
「这事以后再说。」凤鸣搪塞了一句,转移话题道:「北旗王娶个这样的王后,他还是不回去比较好,至于若言给的那些财物,没有了就没有了,也不算什么。筑玄能够检回一条命逃到同国,嗯,也算不幸中的大幸。」
满满一桌的饭菜摆下,无须吩咐或请示,大家习惯成自然地围着桌子坐下一起古子受秋蓝的好手艺。
秋蓝道,「若言的东西他根本就不想要。那次遭劫,他一是疑心此事有北旗王族插手,心里难过,不再想回家,二就是心疼自己跟随东方天学演算时自己写的那几卷书册。」
凤鸣最不讲究上下礼法,众人和他相处久了,都知道他的脾气,比在容恬面前无拘无束多了。
「书册?」凤鸣顿时睁大眼睛,「他自己有写出书册?」
身后跟着几个低级别的侍女,也端着热腾腾的饭菜鱼贯进来。
哇,看来筑玄已是可以着书立传的大师等级了。
「秋月,你看看你那样子。」秋蓝双手捧着一个放了菜碟的大方盘,在门口停了停步,把柳眉好看地微蹙起来,摇头道:「侍女哪能这样凶巴巴的?还在鸣王面前呢,越来越没规矩了。」
自己真笨,看见一本帝紫的古籍就乐昏了头,根本没想过身边这个天才横溢的武器大师写出来的东西,才是真正的好玩意!
众人正笑嘻嘻地看着秋月跳脚,秋蓝刚巧跨了入门。
男人们对于武器果然充满兴趣,不但凤鸣叫起来,连容虎,甚至洛云,都立即露出专注的表情。
秋月却是忍不住气的,瞪起眼睛,「秋星!你又这样!拿剑来,我要和你比剑!这次绝饶不了你!」
「书册掉了不要紧,他现在还有写吗?」容虎沉声问。
但是无法否认,侧面来看,从前冷冰冰的强尸般的脸庞,真的柔和好看了不少。
「他沦落成乞丐的时候,哪有工夫写?被师傅收留后,虽不和人说话,总要学手艺和干活,闲工夫也不多,何况笔墨帛巾都不便宜,他一个小工匠也买不起,就算想再写……」
洛云大窘,不屑理会她似的把脸转到一边。
凤鸣哈哈笑起来,豪气地一挥手道:「他再也不是小工匠了,现在也没人敢要他干那些不起眼的小活,笔墨帛巾我这里都有,秋蓝你拿过去给他,尽管大量供应。要多少给多少!他写出来的书册一定精彩至极,至少容恬回来后看了,会高兴得睡都睡不着。」
秋星不可思议地喃喃道:「这块冷疙瘩木头果然变了,现在连这种无聊的话题,他居然也会插一嘴。」
秋蓝也被凤鸣充满活力的斗志感染了,忍不住道:「奴婢现在就去。」站起来就想去办。
洛云冷冷地扫众人一眼,似乎觉得不妙,沉声问:「干什么?」
容虎这个温柔细心的夫君拉住她,让她坐下,自己反而站了起来,「你吃饭吧,这种事我去办就好了。鸣王,如果筑玄真能写出武器制造方面的书卷,这就真的非同小可,要视为机密才行。属下亲自去一趟,把笔墨帛巾拿给他,还要在他身边安排几个忠诚可靠的自己人,专职负责保管他写的东西才行。」
惊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都投在洛云脸上。
他想得比凤鸣周到多了。
房中忽然安静下来。
凤鸣连忙点头赞同,「好,这事就交给你办。」
洛云受不了地皱眉,「秋蓝每天煮的东西,首先都是给少主吃吧?」
容虎离开去处理此事,其它的人继续吃饭。
正说着,一股香气隐隐约约飘来,诱得人垂涎欲滴。众人都觉得肚子里的肠胃蠕动起来。「一定是秋蓝把饭菜做好了,嗯,」凤鸣吸吸可爱的鼻子,羡慕地道:「容虎福气真好,居然把秋蓝娶了来当老婆,每天都可以吃到世上最好吃的饭菜。」
一桌人热热闹闹,因为引出了筑玄写书卷的事,隐隐又能为容恬的大业帮上一点忙,斗志昂扬下,更说得兴高采烈。
都是他老娘还有容恬惹出来的,好端端写什么破王令破族长令!
联系这件事,凤鸣一边咀嚼半凉的肉片,一边又想到了另一件有趣的事,突发奇想,猛地拍桌道:「丞相不是要我们招揽人才,收集古本,宣传均恩令吗?嘿!为什么我们不能设几个诺贝尔奖?这样不用我们辛苦去找,人才都会自觉涌过来啊!」
真奇怪,他明明是少主兼鸣王,现在竟然怕起两个贴身侍卫来。
这一掌激情澎湃,拍得桌子砰地大响,差点连上面的一个银杯都被震倒了。
凤鸣大为高兴,「你们真厉害,几天就办了这么事。比起来好像我什么都没干,成天也不知道忙些什么?」边说着,边把手举起来挠了挠头,猛地瞥见站在一旁盯着他的洛云,心里一怯,居然主动把手放了下来。
秋月一愕,「鸣王,什么是拿被儿奖?」
「帮忙的女人都是经过罗总管亲自挑选的,应该信得过。干不同细活的人全部分开住,不允许私下讨论自己做的事,免得机密外泄。至于看管方面,属下已经派了几个弟兄去负责。」洛云插了一句。
「不是拿被儿,是诺贝尔!」
「哦,对!鸣王说的什么分工合作,那法子真好,比我和秋蓝一针一线的弄快多了,几天的工夫,已经制了五、六十件出来,罗总管亲自试了一件,连声称好。现在每次见他,他脸上都笑得开了朵花似的,直夸鸣王你一定是萧家百年来最有才干的少主。」秋星表情虽然一本正经,但声音仍然清脆婉转,小鸟似的,听着就让人心情奇佳。
凤鸣兴致勃勃,把诺贝尔奖的大概意思说了出来,其实诺贝尔奖具体设定他也不清楚,不过把世上的高深学科分成几门,评选出有本事的人就可以拿到高额奖金,鼓励各种人才进行较量,这些东西,他模模糊糊也是懂的。
「分工合作!」
按照自己理解的意思解释了一番,凤鸣也不管现代世界里备受尊崇的诺贝尔奖到底是不是就像自己说的那个样,反正他也胡钳出自己的独特风格了,能册就册,说得众人一愣一愣,最后眉飞色舞地总结道:「反正不过就是出钱嘛,别的东西没有,钱这东西我刚好不少。罗登说最近开始的阿曼江豪华游,竟还真的赚了一笔。哈哈,我就索性拿一笔大大的奖金出来,再大肆宣传一下,来个天下英才平等选举,有才者有财,诺贝尔奖金大悬赏!呵呵,你们觉得怎样?」
秋星漂亮的脸蛋立即改成正容,有条不紊地答道:「罗总管做事真周到,鸣王吩咐一句,他第二天就把我们需要的东西都备齐了,还找了一群又勤快又手巧的女人来,说可以任我和秋蓝使唤。所以我们就照鸣王上次说的那样,把细活都一一分开,压棉、过浆、缝制等等都不在一处,叫分……分什么……」
圆溜溜的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众人。
也许是因为被激发了参与感,从前只知道嘻嘻哈哈的侍女们,现在一提正事都露出和男人们有得比的严肃正经来。
秋月首先反应过来,吐出一口长气,一脸惊喜道:「太好了!这样的事才有趣!鸣王刚才说的发明奖,我觉得秋星秋蓝的那个棉甲就可以得奖嘛!哦,对了,鸣王,女子也可以参加吗?」
笑过之后,凤鸣问起棉甲的事来。
「当然可以,为什么不可以?」
至于心底是否也波澜起伏,那就只有他本人才知道了。
洛云一反常态,居然积极参与进来,考虑之后,严肃地提议,「少主说过,诺贝尔是别人的名字。既然是少主拿出奖金做这件大事,别人的名字绝不可用。属下觉得,不如就叫萧家奖。」
洛云刚开始还无法接受,狼狈万分,不过当杀手最要紧的一点就是要沉得住气,几天下来,他已经对这种状况适应了一些,听见众人说笑,不再脸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更不会丢脸的逃跑,现在,他甚至能保持原来那种生人莫近的冷漠表情,充耳不闻似的默默站在角落,不动声色地低头摩掌自己腰问佩剑。
秋星噗嗤笑道:「好古怪的名字,这是鸣王的主意,奴婢看啊,应该叫鸣王奖才对。」
自从洛云开始私下教秋月剑法,两人间的情况已经一目了然,最近,捉弄秋月和洛云简直就是众人调剂工作的最佳娱乐。
「我觉得叫西雷奖也不错呀。」秋月道。
房里立即爆发出一阵笑声。
「不不,鸣王说了,要设好几个奖项的,我们一个奖项起一个名字好了。嗯,西雷奖,鸣王奖,萧家奖也算一个吧,对了对了,东凡也算自己人,再来一个东凡奖!」
「秋星!」秋月窘得一脸通红,顿时朝秋星河东狮吼,又叉腰又跺脚地警告,「你再胡说,可别怪我不客气了!小心我找你单对单比剑!」
「东凡奖什么的不好听。要是起名字,不如起好听点的,秋月奖、秋星奖、秋蓝奖……」
「对啊,容虎你运气真不错,秋月可是我们之中最小气的。秋星笑着搭腔,另有所指地道:「幸亏她最近剑法大有进步,心情很好,所以才肯轻易原谅你。」
「秋月奖?你呀,真不害羞啊!」
秋月得意洋洋地调侃他道:「当初把脸板得那么吓人,现在知道错了吧?不过念在你也是一心为了鸣王着想,至少我已经大人有大量的饶了你啦,就怕秋蓝仍在生你的气。」
「什么?秋蓝,你来给我们评理,秋月奖不好听吗?总比东凡奖叫起来好吧?」
容虎年轻的脸庞顿时红了,尴尬地道:「属下也只是遵照王令行事,况且……唉,我就只说了那么几句,到底要被骂多少遍才能饶了我?」
两个侍女一模一样的脸蛋,叽叽喳喳嚷成一团,中问也拉扯上可怜的秋蓝,三个女人一台戏,反而把凤鸣这个提议者搁在了一块。
凤鸣心有余悸地扫一眼站在身旁的容虎,故意夸张地压低声音,「别说你们,我现在对他也挺害怕的。」
他看看桌子对面的洛云,对方和他一样无奈,两人隔着饭桌,不由交换了一个苦笑。
秋蓝先朝完成这项抄写古籍工程的秋月道喜,才笑盈盈对凤鸣答道:「秋蓝早上确实是和奴婢一起去弄棉甲的事,不过这个时候,当然是丢下一切赶着去为鸣王做香喷喷的饭菜呀。自从上次被容虎狠骂一顿后,谁敢不把伺候鸣王放在第一位?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容虎那么凶的对秋蓝呢。」
气氛正被三个女孩闹到最高点,容虎回来了。
匆匆浏览抄本的凤鸣别过头,笑着看秋星从门外进来,「感动一下也不行吗?唉,我就知道这方面不如容恬,怎么你们见到他都乖得像只兔子,在我面前就都变了另一个样子?咦?」他看了看秋星身后,奇怪地问:「秋蓝呢,她没和你一道?不是一起赶制棉甲的吗?」
被忽视的凤鸣和洛云首先注意到他。
「呵,听鸣王这个感动的口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鸣王自己辛辛苦苦,一笔一画抄的呢。」
「容虎回来了?快过来,我刚刚想到一个好……」看清容虎的表情,凤鸣欢快的语调忽然停了,狐疑地打量容虎,「怎么了?筑玄只肯和秋蓝打交道?还是他压根就不想再写书卷了?」
「谢天谢地,至少福气门那本《帝紫染技秘岌》已经抄写完了。」
三个侍女转过身来,也立即察觉出不对劲,顿时闭了嘴。房问忽地安静下来。人人都看着容虎。
把安慰信送出后,凤鸣一边等待着贺狄的消息,接下来几天又一头栽入了各种累死人的工作中。
只是出去了一会,容虎却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脸色不同寻常铁青,郁色难掩。
当然,这个惊心动魄和波澜壮阔,和凤鸣等人想象中的那种情意绵绵的惊心动魄波斓壮阔,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他走到凤鸣面前,以极沉重的声音道:「水逸王子的急信刚刚送到。援救烈儿的行动失败了,不但如此,永逸王子在信中说,烈儿可能……」话声倏然停住。
其中过程,甚至可以用惊心动魄,波澜壮阔来形容。
每个人的心,都情不自禁往下一坠。
他哪里知道,贺狄现在根本就没空理会这些「闲事」,同一时刻,单林王子殿下其实正在神不知鬼不觉地摆平他派去的专使,也就是倒霉的子岩。
个个瞪着眼,等容虎把话说完。
但长柳是庆离的妻子,庆离又是凤鸣的敌人,凤鸣绝不可能亲自上门表示慰问,唯一的选择就是写一封秘信交给贺狄,请贺狄神不知鬼不觉的转呈长柳公主。
容虎沉默半晌,狠狠地咬了咬牙,才捏紧了垂在腿侧的拳头,道:「烈儿他,可能中了严重箭伤,落入急流。永逸王子还在继续追查。」
以凤鸣的软心肠和善良本性,第一件要事立即变成了关心可怜的盟友长柳公主。
刹那,房间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
并非和容恬感情变淡,实在是忙过了头。好消息和坏消息比赛似的接踵而来,弄得萧家少主一个头比两个大,还没有把不知道该定位为天才还是白痴的筑玄摆平,昭北被离国偷袭的噩耗又让他们炸开了窝。
万里晴空的心头,竟瞬间被墨一样的乌云完全掩盖了。
虽然容恬离开了去抓苏家小子打屁股,如胶似漆的情人不得不再度暂时分,但凤鸣最近都没怎么郁闷地患相思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