裳衣用几乎听不见的柔美声音,小心地道:「此药的药效,和从前用的截然不同,配方是秘传的,解药也要特制。若不是事情危急,我本也不想……不想对他用这个。」
媚姬忽然发出脆铃似的动人笑声,回过头,仿佛能看透人心的晶莹美目,盯着思蔷上下打量。
「你现在给庆离服食的迷药,是否需要特制解药?」
思蔷被她看得不知所措,有点不安地问:「媚姬小姐在笑什么?」
「更换迷药配方,并非是要害庆离,而是逼于无奈。原本,给庆离吃的也只是轻度迷药,只要使他稍显昏积,对我迷恋就好。没想到前一段日子,也许是他日久服食,身子习惯了,一般迷药不再对他有用。庆离对我有所疏远,甚至还会朝我发脾气。」裳衣也知道狡辩无用,凤鸣等人早把同安院控制住了,庆离再不能当她的靠山,识时务地坦白道:「那时又恰好遇上王子妃传出有孕的消息,我生怕庆离从此再不理会我,只能咬牙改了药方,给庆离服食另一种更厉害的药丸。」
「我笑你这孩子怀着心事,还以为能瞒得过我吗?若是要问王后一事,也不会挑这种时候过来。」媚姬笑毕,幽幽叹了一口气,「依我看,你不过是因为离王一边召你侍寝,一边却仍然对鸣王执着,嫉恨交加,无法入眠,见我房中透出烛光,忍不住进来打探情敌的消息罢了。」
压根不知道洛云已经出事的凤鸣和容虎,正耐心倾听着裳衣的招供。
她如此直接,把思蔷微妙的心态淋漓尽致地褐穿,让思蔷十分狼狈。
同安院,目前一片平静。
思蔷脸庞微红,声若蚊蝇地道:「媚姬小姐说得过头了,思蔷什么身分,怎敢和鸣王相比?更不敢提什么情敌不情敌的。」
内室的门,在萧纵面前,轻轻关上了。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朝萧纵露出一个惊心动魄的美艳笑容后,她缓缓跨入房中。
「嗯?」思蔷抬起头。
摇曳转过头,颤动的目光望向她最深爱的男人,「如果做出如此庸俗妒妇的所为,摇曳也就不配当萧圣师的女人了。」
媚姬端正了容色,道:「天下情爱之事,从不讲究身分高低。若讲究身分高低,多半就并非真情了。你如果真的仰慕离王,就当竭力争取,他要是不为所动,始终不爱你,那是天意,但毕竟也算争取过。可你若把身分高低这事摆在最重要的位置,自甘微贱,就连仅有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离王这样的人,怎会看上一个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的人呢?」
「你若施暗手害了洛云,我会亲手杀死我们的孩子。」萧纵淡淡说着,扫了摇曳一眼,双唇缓缓开合,「我会杀了凤鸣。」
思蔷低头静听,半晌俊秀的脸上掠过一丝激动,不禁往前挪了挪,压低声道:「小姐的话,实在……实在和我有时候的念头有些……有些相同。我其实也这么想过,可是鸣王睿智机警,盛名天下俱知……」
经过萧纵身边,即将跨入内室时,摇曳停了下来,低声道:「你欠我的,我会让你还的。」
「你见过鸣王吗?」
摇曳脸色覆着说不出的诡异神色,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下,显得游移不定。她挣扎了一会,猛然露出下了决心般的表情,移动脚步。
思蔷愣了愣,垂首道:「没有。」
采锵在隔壁的小房中睡得正沉,萧纵小心地将洛云平放在大厢房的另一侧床上,出去单手掀开帘子,站在门前,等待摇曳进来。
「我见过。」
按照摇曳的话,萧纵亲自把洛云抱入内室。
思蔷眼中火焰闪了闪,低头沉默,好一会,咬了咬牙,大胆地抬起头,把视线对向媚姬,「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鲜少将他人生死放在眼里,此刻,却深深希望洛云可以活下去,甚至不惜亲自到摇曳面前,揭开这个会令彼此都受重创的伤口。
「你想知道?」
因为,他自己正是这样的人,正是这样成为了今日的萧圣师。
「是,我想知道。」
萧纵知道,极度的冷淡之下,是燃烧不尽的如汹涌浪潮般的渴望和勇气,如此性情,才能悍勇无敌。
「在我的眼里,鸣王他……」媚姬绝美的脸庞上,浮现出回忆般的神情。乌黑双瞳内荡漾出幽远水波,缓缓地,幻化出淡然一笑,轻轻道:「他和你一样,不过是个天真的孩子罢了。」
并非他厌恶凤鸣,而是眼前这浑身血迹的孩子,纵使在重伤昏迷中,脸上还带着那一缕仿佛与生俱来的冰冷。
思蔷愕然。
他深爱摇曳,却对摇曳所生的儿子并未有这种奇异的感觉。
不一会,露出怅然若失的表情,喃喃道:「不过……是个天真的孩子?」
那一刻,萧纵深切地感觉到心底深处有某处变了。
「离王誓要把鸣王弄到手,并不是为了他的兵法或者智谋。如果换了别人,有如此兵法智谋,不能为离王所用,离王早把他杀了。可是,为什么对于鸣王,离王只是强烈地想抓到他呢?」
但,当他在王府大门旋风一样赶到,将洛云从血泊中救出来,当这年轻的生命毫无生气地躺在他臂弯中时,一切都改变了。
思蔷听着媚姬从容坦然的分析,迷惘地道:「难道大王对他日思夜想,还有别的原因?」
他是个狠心的父亲,曾打算一辈子不承认洛云的存在,只当他是洛宁的儿子,当他是一个普通的萧家侍卫,永远不予理会。
「当然。」
他爱的,从始至终只有摇曳一人,对洛芋芋只有怜意,却无爱意。醉后误认,错有一夜姻绿,生下洛云,在萧纵眼中,那有着他血脉的小小婴孩,不但不是自己想要的骨肉,更是自己曾经背叛摇曳的活证。
「什么原因?」
萧纵一生受人尊崇,从未被人这样当面地狠辣讥讽过,此刻却不能不全盘接受。
「我不是说了吗?鸣王,是一个天真的孩子。」
言辞越见犀利,明亮动人的眼眸中,现在翻滚着痛苦的不甘和怨恨。
媚姬的声音细腻动人,格外柔和,「孩子的心是最真,最美的,长不大的孩子,往往最惹人爱怜。因为无论人世多么丑恶,他却永远可以看出其中的美好来。不管被人欺骗了多少次,他还是会一次又一次用善意揣测别人,尽量信任别人。」
听出萧纵话中轻微流露的怀疑,摇曳高傲地昂起脸,冷笑道:「让你抱着这贱女人的儿子离开,亲眼看着他死掉,然后永远将不肯救治的罪名栽在我头上?把这个本是你亏欠我的帐,反变成我亏欠你的?你休想,没那么便宜。」
媚姬说了这番话,把目光移向思蔷,低声道:「谁不盼望自己身边,有一个像鸣王一样,善良、天真,不会被宫廷陋习污染,不需要防备的人呢?离王虽然权势滔天,却深知作为一个大王,身边环绕的无一不是争名逐利,城府深重之徒。在他心底,也许正需要一个令他可以安心拥抱的人吧?」
萧纵眯起眼睛,「你会救他?」
烛光摇曳。
「把他放到内室去,」摇曳脸色数度剧烈变化,终于冷静下来,声音也变得冷冽平淡,「我救他。」
思蔷反复咀嚼着媚姬的话,久久没有作声。
这口气,让人怎么咽得下去?
生出一丝希望的心底,混着轻微的感觉古怪的疑惑。
一个比她为萧纵生的凤鸣,更像萧纵的儿子!何其可笑……
鸣王,那名震天下的人,难道真的只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吗?
她的萧郎,她苦苦爱了多年,一心一意等着的萧郎,竟和别的女人有一个儿子。
如果他没有那些本领,那些天下人传颂的事迹,大王还会那样的爱恋着他吗?
怎么会看不出?
同泽城外。
这冷冰冰的表情,像冰一样,与己无关,永远无动于衷的冷漠,利剑片刻不离手的习惯,和萧郎如出一辙。
江边,心急如焚的众人站在甲板上,个个伸着脖子,远眺着至今仍无动静的岸边。
自己真傻,怎么竟看不出?
秋星几乎把新绣的手帕给揉碎了,「真急死人了,怎么秋月还没回来?」
这人跟在凤鸣身边,她曾经见过几次,却根本没想过,他和萧郎有血肉之亲。
秋蓝刚刚安慰了因为忽然转移到船上而显得不安烦躁的筑玄,走上甲板上,听见秋星焦急,走到秋星身边,拉着她的手,「秋星,别着急,洛云不是亲自接秋月去了吗?有他这样的高手在,你还怕什么?可能……可能是因为现在天没亮,城门关着,所以他们出不来。」
摇曳低头,看着已经奄奄一息的洛云。
说是这样说,她心中却也没底,一边柔声安抚,一边也不断把焦灼目光投向岸边通往同泽的黄土路。
萧纵回头看她一眼,「你要看着他断气吗?」
真叫人担心,不但不见秋月洛云,连鸣王的消息都没有。
萧纵平静的语气中,蕴含了仿佛要一去不回的沉毅,摇曳纵在极度伤心之中,也不由大震,还未细想,脚步已移了过来,挡在萧纵面前。
罗登已经把趁夜赶来的萧家手下都清点了一遍,除了洛宁带走的大半精锐,算上船队上原有的船手,还剩两百多人,这区区人数,又不像杀手团的人一样个个都受过严格训练,如果遭到军队袭击,未必能有多大抵抗力。
「带他们走。」
不过,他还是亲自布置一番,吩咐明白如何编队,又说了一下各队何人负责,守护哪个地方。
摇曳听见动静,回头一看,厉声问:「你要做什么?」
要真的变故陡起,至少要撑到少主逃至船上,扬帆远遁之时。
他走到桌前,抱起垂危的洛云。
瞧见两个侍女在江风颇大的甲板上眺望岸上,罗登走过去,露出和善的笑容,「都进屋里等吧。洛宁掌管杀手团多年,见过的世面多了,有他接应,少主无虑。
「我不该来找你。」萧纵唇角逸出一丝苦涩笑意,「不过,总要试过了,才能甘心。」
你们只管等少主来了,好好伺候少主就是。要是吹风吹出病来,反而要别人伺候你们呢。」
深叹一声。
正说着,天上忽然有什么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手中有天下最犀利的剑,却无法面对着他最深爱的女人。
罗登抬起头,正巧看见在漆黑中爆发的烟花由绚烂归为寂黯。
一股无可奈何的感觉,从深处慢慢渗入血管。
这个头矮小,却异常能干的船队总管眼神一变,常年被江风吹刮出风霜的脸露出些许诧色,沉声道:「那是我们萧家特制的烟花信号,紫中带金银焰光,是老主人的标志。」
萧纵英俊的脸上,如覆着一层薄霜。
正担心得不得了的秋星双肩一抖,不安地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小心翼翼保养出来的美丽指甲,深嵌入窗木中,根根俱断。
秋蓝本来也担心,见秋星越来越紧张,便忍住心内慌张,连忙安慰,「不会有事的,萧圣师有烟花信号是好事啊,你想想,萧圣师在,谁敢对付鸣王?说不定萧圣师放个烟花,就把敌人都吓走了呢。」
她不想萧纵看见自己的泪水,猛然转过身去,面对窗外。双手死死抓在窗沿上,十指关节紧得发白,犹在微颤。
秋星咬着发白的下唇,手往胸前用力按了按,蹙起眉道:「秋蓝,你不明白,我从小没有这般心神不宁过,好像心窝子被什么软软切了一块似的,总觉得会出什么坏事。尤其一想到秋月还不见踪影,我的心就砰砰乱跳。这可怎么办啊!不如我们快点去见萧圣师,求他老人家出手吧。罗总管,你怎么还站着?萧圣师他老人家不是召唤你吗?」
咬牙切齿说着,眼泪涌出眼眶,晶莹地划过脸颊。
罗登解释道:「烟花信号中些微的颜色差别,代表各种不伺的含意。老主人发出这个信号,是要召唤所有能看见这个信号的萧家人中,最高级别的杀手团管事人,洛宁就在附近,他才是老主人要见的人。我们还是按照和洛宁商议好的,在这里耐心等待,随时接应少主。」
她已经多年没尝过这种心痛,在当日抱着刚刚出生的孩子被萧纵无情地赶走后,再也没有过。
他猜的完全准确。
「我不救。」摇曳咬着牙,脸上露出怨毒之色,斩钉截铁地,一字一字挤出牙关,「我宁愿救一只狗,也不救他。」
烟花在天空中爆发的瞬间,洛宁就注意到了。
「你不救?」
当时,他们这批萧家精锐,正静静埋伏在同泽城外,观察事情的进一步变化。冉青也认得萧纵发出的信号,迅速从自己藏身之地移动到洛宁身边,低声道:「总管,是老主人的信号。」
摇曳的怔然稍瞬即逝,听到萧纵发问,把脸狠狠别到一旁,「你和那些贱女人生的儿子,竟要我来救?萧纵,你欺人太甚!」
「我看见了。」洛宁盯着远处关闭着,防守却并不如何严密的同泽城门,压低声音,「老主人召唤,我必须暂离。冉青,这里暂时由你做主。」
萧纵一直暗中观察着洛云的脸色,发现情况已到了最糟的时候,走前一步,挑起摇曳的下巴,居高临下端详着摇曳罕见的怅然若失的表情,道:「你若肯救他,现在就要动手。」
冉青应了一声是,斟酌着问:「要是总管离开之后,城中发生变故,我们是否应该立即冲进去,直接杀入同安院护卫少主?」
摇曳磨着牙,冷冷笑道:「好一个父亲……好,萧纵,你好……」
「绝不可轻举妄动。」洛宁想也没想,沉声否决冉青的构想,「同泽是同国都城,驻有守护都城的军队,你若没看清楚形势就胡来,反而容易激发同国人对少主的反感,将少主逼入危境。」
萧纵沉吟片刻,才悠悠叹道:「我明白过来,自己既已插手将他护住,从此以后,我就是他的父亲了。」
「可万一同泽上空出现少主的烟花信号……」
摇曳凄然笑道:「你明白了什么?」
「就算出现信号,也要考虑是否可行。你这些年受的历练都到哪去了?」洛宁沉喝一声,「用脑子想一想,如果我们公然冲破城门,杀往同安院,同国军队会以为我们是去杀他们的庆离王子。不管出现何种状况,这里才是我们的最佳接应地,容虎是西雷王亲自指定的护卫将领,如果他连把少主护出城门的本事都没有,哼,那西雷王也真是瞎了眼了。」
「不错。因为从今夜开始,不管洛云是死是活,他都将是我萧纵为之看重的儿子。」萧纵的语气不容置疑,说罢,轻轻叹了一声,「我本不想管他的死活,只当自己和他不相识。可当我伸手把他抱起来后,我忽然明白过来。」
冉青虽然隐隐觉得不对,但萧家规矩森严,总管在他们这些年轻一辈中极有威严,不敢再和洛宁抗辩下去,只能低头应是。
摇曳鄙夷地道:「可今夜,你却求我救他?」
「记住,不许擅自行动,一切等我回来再定夺。」留下不容置疑的命令,洛宁把冉青留下负责,独自朝着烟火信号发出的地方赶去。
「我从不知道你还有一个儿子。」「从前,我也并不觉得他是我的儿子。」萧纵回忆一般,缓缓地,低声道:「我不喜欢他的母亲,不愿意他的母亲为我生下骨肉,更不希望自己的血脉传到不相干的人身上。这些年,我从来没有把他当儿子一样看待过。」
他应该算是凤鸣身边身分最高的萧家总管级人物,基于责任,有关凤鸣的种种活动,萧家各人每次都必须向他详细报备。
摇曳倒抽一口凉气,心冷了半截。
凤鸣曾经到山谷和摇曳夫人见面一事,他当然也知道,不但道路走向,连进入的方法都记录下来。
萧纵没吭声,但他深邃冷冽的瞳子,不逃避地和摇曳对视。
有了这些数据,对他这样的人来说,要找到郊外的山谷入口一点也不难。
她看着萧纵,渐渐变得犀利,片刻,才冷冷问:「萧纵的萧?」
赶到了谷口,已经有受过萧纵吩咐的下人等候在那,见到洛宁,也不废话,直接道:「老主人已经带着夫人和采锵公子离开了。老主人说,屋中的那个男人就交给你了。」转身领路。
摇曳霍然抬头。
洛宁对那「屋中的男人」没有兴趣,跟在那人身后,皱着眉问:「老主人深夜出发,是去什么地方?」
「他的父亲……」萧纵充满磁性的低沉声音里,多了一分令人心悸的凝重,「姓萧。」
那人虽然也属萧家仆役,却不属杀手团管辖,对洛宁也不怎么买帐,以萧家人惯有的冷淡口气道:「老主人没说。」
「他的父亲呢?」
到了房门处,停了下来,「老主人要你照看的人,就在屋里。」
「是。」
洛宁走进小客厅,视线若有所觉地向当眼的大横台上一扫。横台上已经空无一物,连血迹也被清洗得一干二净,但和生死接触过多的洛宁,依然能够嗅出这横台上,不久前残留下来的死亡的腥味。
「母亲?他随母姓?」
他只是不知道,方才静静躺在这里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这一生中,最宠溺疼爱的妹子。
「洛芋芋,是洛云的母亲。」
收回投往横台的目光,洛宁穿过客厅,往内室走去。进到内室,借助幽幽晃动的烛光,瞧见床上躺着一个浑身扎满白纱的男人,显然受伤甚重。
这一切,隐瞒或是坦白,对极为孤傲,眼睛绝不容沙子的摇曳来说,都异常残忍。
洛宁看惯了伤口和死人,并不以为然,走前两步,忽然觉得那躺在床上的身影有些眼熟,定睛一看,脸色骤变,惊喝一声:「云儿!」
洛芋芋之事,当日纯属醉后中计,但他确实做了,并且从此多了一个儿子。
猛扑过去。
而他平生最不屑的,就是做了不敢承认,没担当的男人。
紧张地把洛云小心翼翼,从上到下审视过一遍,又探过鼻息,洛宁险些失控的情绪才稍微控制下来。
他生于富比帝王的豪门,又天赋异禀,以剑术称雄天下,即使一国之君,也不得不尊他一声圣师,所以持才傲物,目空一切。
还好,呼吸还算平稳。
萧纵沉默,脸色阴沉得吓人。
洛宁这个杀手团总管,当然也懂得一些医术,又伸出两指轻轻按在洛云手腕处,细心听了片刻。
两张脸就在眼皮底下,谁都可以一眼看出这两张脸庞极为相似,若说两人之间没有血肉之亲,必定没人会相信。
脉搏虽然微弱,却弱而不滞,对于受如此重伤的人来说,是个好现象。
「洛芋芋、洛芋芋……」摇曳把这个陌生的名字放在嘴里,咀嚼似的念了两遍,眸中疑色更重,打量着并排躺在桌上的两人,缓缓道:「她和洛云同姓,是否有亲属关系?」
洛宁松了一口气,额上凉浸浸的,伸手一抹,都是冷汗。
「洛芋芋。」萧纵说出了她的名字。
这孩子虽然眼看一天比一天大了,却真不让人省心,不久前还好端端的,一晃眼就受了如此严重的伤,若让妹子洛芋芋见了,不知会心疼成怎样。
女人死前毕定经过一场血战,脸颊上沾着血污,却仍能隐约瞧出轮廓优美,年轻时必是十分美艳。
他低头瞧着洛云昏睡的俊脸,无奈地叹了一声,又奇怪起来。
她把目光挪开,投在洛云身边那已经失去生机的女人脸上,深呼吸了一会,轻轻道:「你还没有告诉我,她是谁。」
洛云明明是去接秋月,怎么忽然又受了一身的伤?难道他赶去福气门时,正碰上了庆彰派去对付秋月的人,双方打了起来?可谁剑法如此高明,竟让洛云受伤如此严重?庆彰总不可能派整个王府的人惊天动地地涌到福气门去吧?这也能算暗杀?
女性的敏感,让摇曳察觉不祥之兆。
还有,上一次碰面,洛云分明是赶往同泽城内的,怎会忽然出现在这同泽城远郊外摇曳所在的山谷?老主人又为何匆忙带着那女人和那女人的孙子离开?
「你救不救?」
任凭洛宁多长十个脑袋,也猜不出今夜同泽内外,情况之骤变,实在出人意料,匪夷所思。
「萧家一个侍卫,竟能劳动你的大驾深夜到此,求我出手救他?」
他想了良久,双眉仍是紧锁,无法为眼前的事情找出一个圆满解释,唯一确定的是,在他离开后,同泽城内一定发生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
除了自己所关心的人和事,其它的全不放在眼里。
同泽城中,究竟情况如何?
对于这一点,摇曳深悉,因为她和萧纵正是同一类人。
庆彰会同庄濮,在王府中埋伏,捕抓凤鸣派去埋人头的人,是否已经成功?
以萧纵的高傲和对世问俗事的不屑,别说一个区区萧家侍卫,就算所有萧家侍卫死在他面前,也休想他动容插手。
算算时间,若无意外,妹子洛芋芋早就发出了追杀令,捕杀信使长怀的人,估计也已经出发。
萧纵天性的凉薄,她最清楚不过。
办完事情的芋芋,此刻应该已经离开同泽城了吧?
摇曳疑心顿起。
不过,这次召唤他来的是老主人,并且留下命令,要他照看洛云,可见老主人对洛云这孩子并不是一点也不在意的。
「是。」
这是洛云出生后,第一次受到他亲父的关爱。
摇曳抬起眼来,「你半夜过来,就是为了让我救他?」
芋芋若知道此事,必定无比欢喜。
这两人一生一死,摇曳当然知道萧纵说的是「他」而不是「她」。
不由为妹子生出一丝欣慰。
萧纵并不回答,只沉声道:「救他。」
他将外甥身上伤处仔细察看一遍,各处用白纱包扎得异常仔细,只瞧所伤部位及范围,不用拆开白纱,也知道洛云从阎王门前走过一遭,更惊异的是,以洛云如此重伤,现在却气息不乱。
「如此重伤,要救不容易。」摇曳对他人性命,向来不怎么看重,淡淡扫了一眼,把目光放到另一人身上,问:「这女人是谁?」
萧纵虽然剑术高强,医术却并非绝顶。
「还有得救吗?」
难道竟是摇曳出手救治了洛云?
摇曳走向前,仔细看了双目紧闭,已经人事不醒的洛云一眼,「这不是凤鸣的侍卫吗?怎么会伤成这样?」
绝对不可能!
摇曳精通医术,上眼就看出其中的女子已经气绝,另一人虽有气息,但瞧他脸,伤口遍布全身,有一道更是伤在腹胸要害处,显然也快不行了。
摇曳那个狠毒女人向来不把他人生死看在眼里,要她耗用大量心血珍药,出手救一个不相干的人简直是妄想。若她知道洛云身分,不桶洛云两剑就不错,更不敢指望她会救人。
萧纵面前的大横台上平躺着一男一女,两人衣裳上尽染鲜血。
可这小小山谷中,能如此妙手回春者,除了妹子洛芋芋恨之入骨的摇曳外,还有别人?
走到萧纵背后,目光顺着萧纵凝视的方向看去,脸色微有变化。
洛宁百思不得其解,心头萦绕无数疑团,此刻却不是可以安坐胡想的时候,老主人萧纵不知所踪,同泽城内情况不明,萧家埋伏在城外的精锐正等他回去。
「萧郎。」摇曳放下短剑,走出内室,低低唤了一声。
和洛芋芋分别前,他曾答应会竭尽全力铲除摇曳的儿子,让一直被不公平对待的外甥洛云得到他应得的一切。
她瞧见了小客厅处,萧纵高大笔挺的背影。
但凤鸣身受多重保护,几大侍卫甚少离身,要杀他很不容易,只有在最混乱的局面中,才能找到借刀杀人的机会。
抽出压在枕侧的短剑,缓缓走到窗边,朝外一瞥,放松下来。
现在局面虽然疑云重重,使人如坠浓雾之中,却也极可能是难得的下手契机。
摇曳轻轻把他横在自己腿上的小手挪开,悄悄下床。
念头一转。
心爱的孙子采锵就睡在她身边,小小软软的身子有小半贴着她,睡得很熟,一只小脚从被子里蹬出来,被廊外透过来的一点烛光微弱映着,朦胧中显得白嫩可人。
洛宁心忖道,这孩子受伤必须静养,也许反是一件好事。没他在那小子身边护卫,我正好放手而为,不必担心混乱中把洛云也牵连在内。
她从床上坐起来。
日后那女人的儿子死了,老主人追查起来,洛云刚好也可以用养伤为由,洗脱嫌疑。
此刻,这种预兆般的感觉,正萦绕在心头。
想到这里,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出到房门外,把给他领路的那人叫过来,对他道:「洛云身上有重伤,又未醒来,不宜移动。我那边还有要紧事需要赶回去处理,暂且把他留在这里,请你们代为照看一下。等事情办好了,我自然会派人来把他接走。」
身为天底下以使毒着名,仇家遍地的高手,她已养成了将近神奇的灵敏直觉,当有大事发生之前,总会生出心绪不宁之感。
他自己没有子嗣,看着洛云长大,已将他视为亲儿一般,拜托那人代为照顾,言辞少有的和蔼恳切。
摇曳在黑暗中猛然睁开眼睛。
循循叮嘱一番后,立即离开,赶回同泽城外,和埋伏中的冉青他们会合去了。
同泽城远郊外,种植着各种奇花异草的隐蔽小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