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怀闻言,缓缓对上他的视线,死盯了他一眼,一字一顿,清楚地从纯利突出一句话:「你以为,我是你吗?」
怔了好一会儿,声音透过木墙传来,在耳膜里轻轻回响,子岩才醒悟起自己还在偷听。
狼裔被他有点恼怒,有点不屑、有点高傲的眼神一烫,霎时一怔,神思游走,顷刻间,如重回当日的比武场。
这个叫人猜不透的男人。
这威风凛凛的男人手持武器站在比武场上,居高临下看着跌落在地的自己,表情无忧无喜,像一尊所有热情都被禁锢在身体内的铜像。
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值得贺狄这样对待的。
但这尊无情的铜像,却有一双令人沉迷的眼睛。
为什么?
黑白,如此分明……
和贺狄相比,卑鄙无耻的那个其实是自己才对。
狼裔忽然感到心脏狠狠地怦动。
他刚才竟然还在怀疑贺狄对大王趁机勒索。
电光火石的瞬间,他改变了主意,点了点头,用讥讽的语气道:「对啊,我怎么忘记了你这家伙是自诩正直忠厚呢?不妨试一试你是真货还是假货。」
一种酸涩的歉疚,猛地塞阻了心脏。
顿一下,才吐露道:「鸣王在萧家船队保护下,总算活着逃出阿曼江,不过好景不长,后来他和一班手下又在海上被同国大军追上了,现在正被困在惊隼岛上。恩,在给你来点免费的资料,惊隼岛地势如名,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虽然同国大军实力惊人,但我估计你的鸣王多少也可以支撑上个几天。」
子岩像被什么打到脑袋一样,瞬间闪了闪神。
长怀认真听他说完,沉思了一下,「你根据什么顾忌出这个的?」
「对啊,是在冒险。」贺狄却满不在乎,「为了子岩本王子心甘情愿。只要让他高兴,我就算死也死得很快活。」
狼裔漫不经心笑道:「别忘了我在萧家混过很长一段日子,深知道萧家人的性格。跟随在他身边的都是萧家年轻一代中最精锐的高手,有他们在,就算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同国大军也必须付出重大的代价才能占领惊隼岛。喂,要听得你都听了,你说,我的消息是不是乱编的?」
空流充满气愤和担忧的话还在继续,「这等于把所有的麻烦和危险通通塞给了王子你啊!这么多心怀不满的王族和权贵,充满着怨毒,仇恨,像一窝窝毒蛇一样,盘踞在单林,那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王子你这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冒险啊!」
不怀好意地把手里装膏药的贝壳往前一递。
做了个深呼吸后,继续俯身偷听。
长怀仔细观察他的神色,半响,无奈地舒了口气,「你没有骗我。」
正在偷听的子岩猛然身躯一震。
伸手取过贝壳,用指甲挑起一点往嘴里送。
「王子为了子岩,不惜放弃中立的地位,卷入天下纷争,竟然答应西雷王如此刻薄的条件,把原本安宁的单林开放,无条件接纳被西雷王赶下王位的他国王族,还有那些流落的权贵…」
狼裔倒有些吃惊,「你真的守信用?」
「本王子的未来一片美好,怎么危险了?」
「重诺守信,是做人的基本。」
他忽然激动起来,「不错,王子现在什么都不关心了,你唯一关心的就只有那个叫子岩的男人!为了他,王子什么都愿意做,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甚至不惜把自己的未来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狼裔漂亮的黑瞳猛地放大一圈,脸上竟不知该做出何种表情。
空流仿佛被激怒了。
发觉长怀双膝无力,脊背沿着树干缓缓往下滑,他才醒过神,两臂一伸,把已经浑身酥软的长怀打横抱在胸前。
「哼,你最敬佩谁,本王子不关心。」
狼裔看着怀里体重减轻不少的男人。
「但是王子现在为什么又推翻从前的话呢?这…这并不是我空流最敬佩的大首领的作风。」
狼裔从来都相信男人的欲望之关乎占有欲、权威感、下半身的冲动,蛮横的拥抱。
「够了,我说过的话不需要你对我重复。」
柔情和甜言蜜语,只有愚蠢的女人才会真的相信
「王子,你曾经说过,不管天下形式如何变幻,我们单林也绝不要掺和到这个乱局里,我们不应卷入这种无聊的纷争。只要在大海上逍遥自在…」
但现在,狼裔却充满了想温柔地亲长怀一口的想法。
也许以为是在人少的货仓,又关紧了门,贺狄和空流都没有再压着声音说话。虽然看不见他们的表情,但从其语气和声调上来听,也知道里面气氛十分紧绷。贺狄的冷笑传来,「本王子和西雷王的协议轮不到你来管。」
他低下头,却猛地瞧见那双无比接近的黑白分明的眸子,正全神贯注地盯着他——服药后无法动弹的四肢和身体,长怀仿佛把所有的力气都使在眼睛上。
「属下请王子收回前言,取消和西雷王新达成的协议。」
一瞬间,狼裔又改变了主意。
好,趁四下无人,你要说什么就说吧。本王子听着。
他把想像中轻柔简单的吻变成了满不在乎地舐咬,饿狼一样贪婪地用唇齿玩弄长怀甜蜜的双唇。
幸好,这里都是木墙,四处又无杂音,耳朵一贴上去,就听见了他们的交谈。
直到听见长怀凌乱急促的抽气,才停下来。
子岩立即随机应变,潜入隔壁,贴着最靠近的一面墙偷听。
「回家后再和你玩。」狼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抱着长怀钻入密林。
一直跟到甲板下层的货仓,眼看着贺狄和空流进入一间货仓,还关上门,显然有事情要密谈。
他在永殷的秘密私巢,就藏在对面另一个山峰的中段。
子岩满脑子疑团,怎么会真的乖乖听话留在舱房里,等他们一些楼梯,立即闪出房门,左一闪,右一挪,掩藏着身形,灵活地追在后面。
对于这里的树林山道,狼裔了如指掌。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
在其他地方,或许狼裔不敢夸口,但到了这个范围内,狼裔敢拍胸口担保,长怀身体状态和原来一样,他也逃不出自己的掌心。
是。空流应了一声,木着脸跟在贺狄背后。
沿着熟悉的秘密小径回到自己的私巢,远远看见亲手搭建的小木屋屹立在华盖般的浓密树荫下,狼裔骤然停下脚步。
「好,你不就是想让本王子听你说话吗?贺狄来了一笑,本王子就给你机会,让你痛快地说。子岩,我去处理一下内部事务,不要乱走,等我回来。」他转头平静地对子岩说了一句,打开房门,撇了空流一眼,压低声音,「有什么话,跟我到下面再说。」
不到片刻,他已经分辨出站在屋前的是谁。
留意到子岩打量自己的眼光,贺狄仿佛努力克制了自己的怒火。
鼻子里冷哼一声,抱着长怀悠然前行,走至木屋前。
什么协议?
「师父。」早就焦急地等候在木屋外的永健一见狼裔,连忙赶过来。
「闭嘴!」以贺狄的个性,露出这样明显的负面情绪,真是少之又少的现象,而且,空流还提到了喝西雷王之间的协议。
他极想献殷勤,伸手想抱过长怀,被狼裔不客气地横了一眼,讪讪地缩了手,拢着裤子跟在狼裔后面往屋子里。
「是,属下是大胆。但属下还是要说,这次王子和西雷王之间的协议实在是太…」
「你来干什么?」狼裔边走边冷淡地问。
「空流,你大胆。」贺狄的脸色也变了。
「好一阵没见师父了,弟子特意上山问候师父。」
身为大首领的贺狄,一向牢牢掌控者单林众海盗,被众人当神一样崇拜,空流更是对贺狄最为忠诚,怎敢这样违逆贺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狼裔不相信地从鼻子里嗤了一口气,「永健,你还不配在我面前耍滑头,老实点说出来意。」
奇怪!
对这个所谓的徒弟,狼裔并没有多大感情。
子岩心里暗暗惊讶!
当初只是看在一笔拜师金的分上,才随随便便收了永健当记名弟子。
就在子岩以为空流就此退下时,似乎下定决心的空流,用一种豁出去的语调隔门说道「就算王子要把空流调往别处,空流今天也一定要把心里的话对王子说出来。王子如果不肯见属下,属下就…就隔着门说。」
在萧圣师近乎神人的光辉形象下,外界人对神秘的萧家充满憧憬和崇拜,少不更事的年轻人梦想着拜入萧家门下,成为神秘冷血又高高在上的萧家高手。
他变得危险的语调,让门外一阵沉默。
萧圣师当然不会随便让这些毛头小子当自己的徒弟。
贺狄的表情似乎和往常有点不同,好像什么不寻常的事,正在发生在他和心腹空流之间。
不过狼裔就是另一回事的。
「空流?」贺狄不耐烦地冷哼,「你是不是想被调去别的船上?本王子已经说过,不许你再过来骚扰。下去!」
借着萧家的声威,暗中收一些弟子,既有大把的钱满足奢华的生活,又有人可以使唤,何乐而不为?
「王子,是属下。」
只是这个永健,实在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小伙子。
贺狄不高兴地皱眉,提高声音朝外面问,「谁?不是说了没有要紧事不许打扰吗」
名义上算是个永殷王族,却是旁系中的旁系,家里父母空有一个王族头衔,没有半点实权在手,他只能今天巴结一下这个,明天讨好一下那个,好像一条摇头摆尾到处乞怜的小狗似的。
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贺狄的调侃。
狼裔这辈子,最看不起的就是可怜虫。
子岩才不上这个当,冷冷地看着他,「你再不说,我就直接去问大王。」啧啧,本王子最喜欢专使大人这样凶狠的眼神…
「师傅,弟子这次来,是有一个情报,想告诉师傅。」永健跟着狼裔进了外面看起来朴素,里面摆设却异常奢侈的小木屋,一边看着狼裔把长怀放在长椅上,一边说出来意。
「乖,坐过来我这,我悄悄告诉你。」贺狄拍拍身边的空位。
「什么情报?」
子岩最受不了他暧昧又色迷迷的暗示,干脆撤了手掌,自己站起来,把整张当成床兼椅子使用的大地毯让给贺狄,正容道:「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究竟和大王谈了什么?」
「太子殿下最近接到密报,发现他府邸里一个藏得很深的奸细。殿下立即就命人把这个奸细给秘密关押起来了,锁在太子府的地牢里。」
那个邪恶的笑容,宛如子岩的手不是在抵挡他,而是在色情地抚摸她的胸膛。
永健是永殷人,他嘴里的太子殿下,指的就是现在的永殷太子,二王子永全。
「来了。」贺狄赶紧趁机挨近一点,被子岩一掌狠狠抵在胸口,不许他继续靠近。却还可恶地故意做出一脸满足的模样,「专使大人有什么吩咐?」
狼裔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你这算什么情报?一点用处也没有,永全抓没抓到奸细,与我何干?」
「贺狄」
「师父你听我说完,」永健忙道:「太子殿下抓到这个奸细后日夜拷问,谁知道这家伙偏偏很嘴硬,不管挨了多少打,就是不肯开口,太子殿下一气之下,责罚了审问的属下,还拿出一笔赏金,说谁可以让奸细松口招供,就可以得到赏金。师父不是说过,萧家问口供的花样最多吗?落到萧家人手里的人,没有一个到最后不松口的,我就想,师父也是萧家的人,还是很厉害的萧家人……」
这样怀疑贺狄确实有点过分,不过,乘乱出手,烧杀抢掠是海盗的天性啊!
「永健,」狼裔听到一半,截住他的话,淡淡地问:「你是为了讨好永殷太子,所以信口胡扯,对他承诺说你可以解决这个事吧?」
不会是…坏习惯发作,想趁着营救鸣王的要命关头,向大王落井下石,勒索一笔西雷的宝藏吧?
永健被他一针见血地指出真相,表情一僵。
这家伙到底又搞什么鬼,对大王说了什么话,竟要拼命隐瞒自己。
半响,挤出满脸的心虚笑容,「师父,你就帮我一次吧,太子说,如果这次我能立下功劳,他就让我留在他的太子府里做事。好不容易才有这个机会,师父,萧家的用刑这么厉害,您随便用一个两个,那个奸细一定什么都招了,不花您什么时间。您看看,就是这么个不起眼的角色。」
基于从前的经验,每次贺狄神神秘秘,子岩就免不了生出浑身不自在,好像正被陷害的感觉。
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卷轴,当着狼裔的面打开。
子岩也问过贺狄,偏偏这混蛋不肯正面回答,三番四次地扯开话题,很有做贼心虚的味道。
狼裔本来满脸的于己无关的表情,不料卷轴打开,上面描画的人像落入眼底,顿时眉心一跳,瞬间又掩饰住了。
大王把贺狄叫出去后,两人说了些什么。贺狄回来后,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
「这个就是永全抓到的奸细吗?」狼裔随手接过打开的卷轴,随便扬了扬,半边屁股挨着长怀躺着的长椅上,角度恰好让长怀可以看见上面的人像,「长得不错啊,这么漂漂亮亮的人,竟然去当奸细,真是不长眼。」不动声色地瞥长怀一眼。
不过,还是有点疑惑。
小柳!
幸亏,总算过了一关。
长怀早看清楚那上面的画像,心里大惊。
当时如果大王不是敲门要贺狄出去,而是提出要进门。那自己可就什么脸都丢尽了。
小柳和他是一个村里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后来还一起当兵。最开始的时候,他和小柳,还有狼裔,都被分配到一个小队里。
想到上次的事,子岩就一阵害怕。
狼裔向来和他们不怎么打交道,小柳却是那段在最低等的小队里苦熬的时候,自己最亲密的兄弟。
「再用这个威胁我,我杀了你。」恶狠狠地威胁,不过声音却是忌惮地放轻了。
可惜不久小队拆散,各划入两位军营,他和小柳就分开了。
「嘘,小声点,西雷王会听到的。」
没想到,再次得到小柳的消息,竟然是这么凶险的状况。
决不能姑息。
小柳怎么可能成了永全太子府邸里的奸细?
隔一会儿就来一次,谁的身体受得了这只野兽。
而且还被抓了!
但也不可以这样毫无节制地乱来。
莫非……小柳是在为大王做奸细?那他现在……
虽然贺狄这一次在营救鸣王的事上确实发挥了很大作用,虽然现在的船队就是靠贺狄的势力号召起来的,虽然自己欠了他一个很大的人情…
「师父你不知道,这家伙其实什么本事也没有,就是因为模样长得不错,才被永全殿下看重,还派他出外做了许多事。谁猜到他受恩如此深重,竟然是个可恶的奸细呢?永全殿下这次可是气坏了,发誓一定要把他的底细全部拷问出来,殿下愿意出五百两黄金呢,师父。」
这死海盗,把他当成什么了,海上旅途消除寂寞,发泄无聊的玩具吗?一天到晚什么事都不做,就知道溜到他的舱房来胡作非为。
「五百两黄金?」
「滚远点。」子岩恼火地低吼,把又想挨过来的贺狄一掌推开。
「是啊,五百两!」看见狼裔似乎意动,永健拼命点头。
明明刚刚才吃过,现在又心痒痒的,想换个方法再吃一遍。
长怀如果没有服药,早就翻坐起来了。
真奇怪,子岩这家伙,真是怎么吃怎么美味,怎么吃都觉得吃不过瘾,吃过来吃过去,吃一千遍一万遍,还是觉得没有吃完整。
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盯着狼裔的脸,希望他人性未泯,多少还留一分同袍情分。
唉。
「萧家的刑罚,我确实懂得几手。只要手底下够毒够辣,这世上没有人能真正的嘴硬到底。」狼裔慢悠悠地说,五指看似无意地抚上长怀僵硬到极点的脸颊。
这家伙唯一关心的,就是如何把他的男人吃完一遍又一遍,吃的干干净净,咀嚼得骨髓里面一点汁液都不剩。
暧昧地摩擦了好一会,脸上浮起一个诡魅的英俊笑容。
至于贺狄…
「永健。」
这群人里面,最关心凤鸣安危的自然是容恬和子岩他们两个。
「在。」
单林海上,被大首领号召集合起来的海盗大船队仍在朝着惊隼岛方向急赶。
「这个忙,师父帮你。」
大帆展到最大,满满吃着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