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少情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痛楚一去,眼前景象忽然模糊,似乎直到这个时候才支撑不住,要用沉入黑暗的方法来恢复元气。
白少情昂头,瞪着封龙。
「整了你一天?」封龙淡笑,将白少情平放在床上,解了水云儿的分筋错骨手。
「不知死活。」重重说了四字,两人目光如闪电一样对撞,火花四溅。封龙低头,咬住他的唇,「你真不知死活。」
他浑身湿漉漉的,仿佛刚刚从水里捞出来。越来越单薄的身体微微发颤,软得仿佛没有骨头似的。
男性的成熟气息,直迫入喉内。
封龙抱起白少情。
白少情晕眩。
整整一个白天,水云儿已经给他灌了十三碗参汤,换了七套干净衣服,而十三碗参汤已经全部化为冷汗流出体外,七套衣服也全部湿透。
「少情,为何不知死活?逞强练功,只会走火入魔。」
最教人不能忍受的是,他居然一点要晕倒的迹象都没有,仿佛这种痛苦与生俱来,并不会伤害身体,只是单纯的痛苦罢了。
「不过想早日练成。」然后回到扬州湖畔,弹琴,画画,吟诗,陪着娘,不再见你,不再心烦意乱。
他的筋骨没有断,却比断了还疼;他以为痛楚会渐渐消失,或者断一会续一会,却发现痛楚如浪潮扑面,浪头一个高过一个。
「武功为何如此重要?」
但最简单的惩罚,到了水云儿手里,却变成最难以忍受的惩罚。白少情第一次知道,原来分筋错骨手也能让人如此痛苦。
白少情别过脸,抿唇。他清冷如水的眼中,射出复杂的光芒。
水云儿没有用什么特殊刑罚,她教训白少情,不过使了武林中最简单最简单,连衙门里的人都会的一种普通手法——分筋错骨手。
封龙叹气。
晶莹的肌肤,覆盖了密密一层细汗。
一连数日,白少情继续在千年寒冰上练功。
「她说她是赫阳的师父。」少情苦笑,「原来是真的。」
要横天逆日,先得不畏寒冰。
白少情已经换上了纯黑的丝衣,衬得肤白赛雪。他没有躺在床上,而是斜靠着长椅,仿佛要凭椅背,才可以支撑身体。
封龙竟似悠闲得很,天天站在一旁,默默看白少情练功。白少情睡时,他便搂着他;白少情练功时,他便看着他;白少情吃饭时,他偶尔夹一筷子好菜,送到白少情嘴边。
「开罪了水云儿?」
足足一月,白少情的横天逆日功已经练到第一重。
有点疲倦,但视线一落到白少情处,笑意便逸了出来。
「你可知道,横天逆日功一月就可以练成者,数百年来只有两个。」
封龙悠然掀开门帘。
「希望另一个不是你。」
夜色深沉,万籁俱静。
封龙扬唇,狡黠的笑意逸出,「正是我。」
「我可不是私下欺负你。教主说了,你醒来若再敢口舌顶撞,就要我对你稍加教训。」纤纤玉指挑起白少情的下巴,银铃般笑道:「先告诉你,正义教刑堂堂主赫阳,是我记名弟子。」
白少情冷冷看着他,忽然问:「你为何如此对我?」
没想到水云儿一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偶,内力居然强横无比,白少情疼得闷哼一声。
「何解?」
一记指风,猛然戳在肩上。
「你暗中用九重横天逆日功助我事半功倍,为何?」
「那即说,我不是那头骡子。」白少情唇边带笑,讥道:「水云儿小丫头,你为封大教主骗过多少人服服帖帖?」
封龙别有深意地望他一眼,摘下一段垂柳,抛到湖中。
水云儿皱眉,「那即如何?」
「你不懂?」
「主人要东时,便指骡子往西,骡子与主人作对偏偏往东,正好中了主人的诡计。主人要往西时,依此计便可。」
「不懂。」
「为何?」
「你是我兄弟。」
白少情又笑起来,「你可曾听过骡子的故事?骡子脾气倔强,主人叫它东它偏往西,主人叫它西它偏往东,换了无数主人,终于有一个主人可以指挥它。」
「结拜的。」
「只要你乖乖听话,不出三月,教主便会腻味。」
「你是我徒儿。」
「如此就可?」
「被骗的。」
「千依百顺,敬他佩他爱戴他。」
「我说过不会让你被人欺负。」封龙沉声道:「化你一身武功,自然还你一流身手。」
「百依百顺?」
白少情站在柳树下,抿唇盯着湖心漂浮的那截垂柳片刻,吐出一句,「居心叵测。」
水云儿道:「他说什么,你做什么。真心实意服他就好。」
封龙脸色微变,忍住怒气,猛然转身回房,却又停住脚步。
「那么,怎么可以让教主腻味?」白少情虚心求教。
「明天,你可以出总坛。」
一针见血,刺去白少情脸上清风般的微笑。
「不练功?」
水云儿看了不禁一呆,冷冷道:「尽管笑,你越美,教主越不会腻味。」
「横天逆日功与众不同,练到一重,需休息一段日子。」封龙道:「你出去散心也好。」
他一笑,如万树梨花忽开,美得不可言语。全身赤裸,到处是情欲伤痕,偏偏圣洁如仙子下凡,不可亵渎。
「去哪?」
白少情俊脸微红,心中又羞又气,暗道:我不可让一个小丫头看输了去。于是朝水云儿淡淡一笑。
「你是教主徒弟,自然要为师父分担事务。」封龙从怀里掏出一面金牌和一张人皮面具,「代我视察各处分坛,有异常立即回报。以蝙蝠公子身份出现时,戴上面具。还有,不许惹是生非。」
水云儿细心地帮白少情按遍全身,看他赤裸身躯竟无丝毫窘迫,瞅见他下身的铃铛,还轻轻屈指弹了一下,笑道:「蝙蝠公子好福气,我从未见过教主这般看重人的。」
白少情怀疑地盯着金牌与面具,半天才接了过来。
如此说来,想救娘岂不难上加难?
「你放我走?」
白少情暗叹。不料封**边,居然有这样厉害的丫头。她那守在娘身边的姐姐水月儿,想必也不简单。
「反正你会回来。」
「不多不少,刚好六十六道。」水云儿冷冷道:「正义教中,六十六是无穷之意。你若敢对教主起异心,定会受尽无穷苦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语气冷漠,小手却温柔亲昵,在他裸背上轻轻揉搓。
「若我不回来?」
水云儿不答反问:「蝙蝠公子,你可知道自己身上有多少伤痕?」
封龙浅笑,眼中森冷之意忽闪。「天涯海角,我会抓你回来。」
女人,常为情人做傻事。如果这情人看重另一人,更是这女人最容易激动的时候。
白少情也笑。「如此麻烦,何必放我出去?干脆找个笼子关着就好。」
一点火花,在星眸里微微跳跃。白少情略一思索,忽然问道:「水云儿,你为谁愁?」要是为了封龙而愁,那便大有作为。
封龙问:「你见过用笼子养起来的蝙蝠?」
「教主出去了。」水云儿又开始帮他按摩,从瘦削的肩,揉到结实的背。
白少情不语。曾想用笼子将他关起来的人不少,有男有女,有老有壮,只是力量不足,反把性命送到他手中。
「封龙何在?」
这封龙,明明有能力做到,偏偏不关;明明有放,偏偏放得不彻底。
「你醒了?」
「除了你娘那,什么地方都可以去。」封龙悠悠道:「胆敢靠近你娘,水月儿会立下毒手。」
身上游弋的手,立即停了下来。
「懂了。」
白少情扬唇,想不到那诡异的小丫头,居然也有这般愁怀。轻声续道:「已自难消难受,哪堪墙外,又推将这轮明月来?」
「你不识分坛之人,水云儿陪你一道。」
轻歌低吟。
「是。」
「黄昏近也,庭院凝微霭。清宵静也,钟漏沉虚籁。一个愁人有睡瞅睬?」
「少情,」封龙深深看他,忽然长叹一声,将他抱住,低声道:「我的蝙蝠儿应该自由自在的,对不对?」
他没有猜错。水云儿的叹息,从头顶传来。
亲昵,温柔,使人心软。
不用回头,也知道不是封龙。这手太嫩,太小,更没有封龙的轻狂和火热。而若不是封龙,便应是水云儿。
白少情猛然咬牙,吞下一个「对」字。
白少情伏在床上,缓缓睁开星眸。
他冷笑,「少情无论人在何方,都被封大教主玩弄于股掌之内,何来自由自在?」
手在身上移动,暗蕴力道,舒缓筋骨。
抬头看看天色,不知不觉,已经残阳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