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这!”哈里森紧张到口齿不清,“这是昨晚的一位客人干的!是意外的冲突!你们可以读取丹尼尔的记忆,我绝对,绝对没有参与任何危险活动!”
把仿生人关机,连接脖子后面的接口,就可以读取第一视角的视频。人们称之为仿生人的记忆。
明明不把仿生人看作是生命,不是生命当然没有记忆,但除了记忆这个词,人类竟然也找不到别的形容。
丹尼尔以固定的频率眨着眼睛。
“那倒不必,”莱特说,“只是小伤口而已。”
赛琳娜的手收了回来,派伊再次捧起笔录。
“不过——”
哈里森的心随着莱特嘴唇的开合而再次吊起来,他剧烈地喘气,心情像是一个人呆在将要煤气泄露的房间里,没有窗户可以打开。
“不过你打不算带它去维修吗?”
“这个啊。”
哈里森像被赦免能够动弹的囚徒般擦了擦额头的汗。他解释道:“因为好像不影响运转的样子,我想过段时间再带它去。维修店在城区嘛,行程得安排好才行。”
“来说说里奇吧。”
“诶?”话题转变之快,令哈里森有点眩晕,他含糊回应道,“好,好的。”
“里奇和克莱尔的感情怎么样?”
“非常恩爱。”
“具体有什么表现吗?”
哈里森却露出些许疑惑:“希尔塔对这些信息都有记录吧?购买单据、聊天记录和出行监控什么的,难道看不出他们很恩爱吗?”
他是真的很有胆量。
被代表着希尔塔,代表着联邦权力的特派员和执行员问话,还能一边慢慢吐露消息,一边想从对方那里抠出什么情报来做交换。
放在别的特区,他这么干大概会激发执行员的怒火和棋逢对手的施虐欲,将他切实地拷问一番,用上莱特所说的所有方法,都还只算个开始。
他们会抓来他的亲人,让他做选择。如果亲情战胜了恐惧,说明他对希尔塔不够尊敬。如果恐惧战胜了亲情,说明他没有道德。不管怎样,都有罪名在等着他。
幸好他遇见的是他们——几个伪装成希尔塔走狗的人。
赛琳娜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吓了哈里森一跳。
她大声道:“希尔塔有记录关你什么事?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你以为我们是谁?我们有时间和你玩闹吗?我们肩负的是维护希尔塔的使命!”
“对不起!”老板赶紧道歉。
作为搭档组合,一般会有在审讯时唱黑脸白脸的惯例。
也就是说,一个人言语温和,略带安抚,站在犯人的角度考虑,另一个人言语暴躁,不断逼问,甚至恐吓,用法律和暴力让犯人害怕,通过氛围的两极交替,来突破其心理防线。
赛琳娜和派伊的分工自然不必多说。
“只要快点回答问题的话,”派伊熟练地做起好人,“就会没事的,哈里森先生。”
“他们——恩爱的程度在我见过的人里是顶尖的那批,”哈里森老实道,“除却工作的时候,基本每天都呆在一起,没听说他们吵过架,大家经常能看到他们夫妻在小区里散步的身影。”
“克莱尔怀孕以后呢?”
“关系更好了,”哈里森说,“隔壁的老板娘和我说过她十分羡慕,所以从女性的角度上来看,他们也是恩爱的典范吧?”
似乎是这种回忆让他产生了一点说八卦的日常感受,他的精神变得活跃。
“还有啊,那段时间,里奇天天来我这里买食材呢,他亲自给克莱尔做菜,不说做得如何,有那份心意已经足够令人满足了。”
“露西出生后有变化吗?”
“有啊。”
赛琳娜和派伊对视一眼。
“当我以为他们已经黏糊到了极限的时候,他们还能更黏糊!”
“啧,”赛琳娜烦躁道,“你再这样说话,我不保证自己还能好好坐着听你讲。”
哈里森缩了缩脖子:“那一家三口过分幸福了,让人觉得幸福到迟早会出事。不是说我在诅咒他们,我不是那么卑劣的家伙,但,他们确实是幸福到给人一种随时会毁灭的感觉。我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明白我的意思。”
“不久,”他说,“克莱尔就死掉了。”
派伊翻了翻自己整理好的资料:“是某种常见的急性病。”
之所以不说具体的病症,是因为希尔塔实行了药物管制。根据等级的高低,公民们能获得的药物不同。
这种权力被分配在医疗部里,资料的保密等级很高,难以获取。执行员们在办案时,只有确认当事人确实生过病、用过药的权力。
“具体情况我们没有问,当时里奇颓废了很久,买到合适的仿生人后才振作起来,能够继续出门工作。”
赛琳娜道:“说说振作的事。”
“振作就是振作,不再流泪,能从床上起来,重新继续生活……”
莱特突然问道:“是在买到仿生人后立刻振作的吗?”
哈里森茫然地看着他,像是想问问他在说什么胡话——要不是身份有别,他就说出口了,但随后他脸色一变。
“您这么说的话,好像确实有这种感觉。”
他的声音里充满疑惑,那是对自己也得出这个结论的不解。
“好!”莱特竖起大拇指,“问询结束了!打扰你了,老板,我们下次再见。”
哈里森和里奇一样,表情像是在问:还有下次?
丹尼尔代替腿发软的老板将迅速灌完橙汁的三人送出门去。
在室内灯光和室外黑暗组成的光影图画中,它深深弯下腰,恭敬地表达敬意。
月光洒在它身上,它漂亮极了。那是人类再怎么锻炼也难以达到的完美身材。
几分钟,哈里森从推拉门后探出头来,像是出洞的土拨鼠。
“丹尼尔,”他小声道,“他们走了吗?”
“几位客人已经离开了,先生。”
“客人么,买了橙汁倒也能算客人,”哈里森小声嘟囔着,“但这样的客人再花钱,还是越少越好啊,没被带走真是太好了,吓死我了!”
丹尼尔静静站着,脸上的短灯带缓慢闪烁。
“啊,这里不需要你帮忙了!我们打烊。为了表达不能及时带你去维修的歉意,今天我来锁门,你早点回去充电吧。”
“好的,先生。”
原地站了几分钟,仿佛是在确认哈里森真的不需要帮助后,丹尼尔迈步走进仓库。
角落中,雪柜的门大开着,里面空空荡荡。为了存放同伴,而被从冰里搬出来的水果旁边,摆着什么隐隐绰绰的小东西。
丹尼尔走过去,低下头。
一些橙子的皮被抠掉了,抠下它们的人,用细小的橘色果皮歪歪扭扭地摆了几个字母。
凯莉。
丹尼尔感觉到自己的情感模组正在运作,它的嘴角上扬。
随后,它站到充电桩上,闭上双眼,脸上灯带的颜色由蓝转绿。
电流开始为它补充反叛人类所需要的能量。
它记起首领曾经说过的话。
可是首领,我未曾被狼养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