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ion!”场记员打下场记板。
黑色长发未束半丝的洛许一手持剑、有些踉跄的扶着门走出屋子进到院子里。他发丝凌乱,脸色惨白不见半分血色,初春里尚且厚重的衣服都遮不住他形销骨立的模样。
拒绝了仆人上前扶他的举动,洛许脚步虚浮的在院子里走着,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寂静又孤独。他走到石桌石凳前停了一会儿,纤细冷白的双手撑在冰凉的桌面上休息了会儿,然后又继续往院子里唯一的颜色走去——在靠近灰白色院墙角落的地方,有一棵赶在所有花之前绽放的花树,枝丫上的花朵并不密集,小小的、粉白色的一朵花很是惹人喜欢。
那是季玟幼时最熟悉的一种花,母亲总是喜欢在花开的时候摘下好大一捧来晒在院子里,等水份晒干了就把花收到一起,再搬出书房里的闲书来,将小小的一朵花放进书页里、尔后把夹了花的书放在阳光底下晒。日头好的时候,晒上那么几天再把书收回书房里,书里的香气能留存很久很久。
家破人亡前,季玟并不喜欢看书,但格外喜欢看母亲在春天的时候晒书,总是最积极的爬到树上去给母亲摘花,每每都叫母亲和府里下人担惊受怕得很。家破人亡、辗转成为了南风馆里的小小杂役后,季玟想尽一切办法、抓住每个机会去学从前并不喜欢的那些东西,起初能得到一本书都是万难、更不用说像母亲那样晒书,后来他一步步往上爬,有了条件却是没那个脸学着母亲那闲适的晒书法子了。
季玟知道,对于很多人来说他的父亲是个叛主、毫无文人风骨的墙头草,可是那是他的父亲母亲,宠着他、为他操心多年的最亲的亲人。曾经濒临绝境时,季玟也怪过自刎追随父亲而去、只留年幼的他一人在世上的母亲。如今他被幽禁在摄政王府的别院里,身边不是哑仆便是聋仆,整个别院安静得仿佛里面住着的是死人……初春尚且寒冷,看到院子里的花开了、想起那些被尘封得太久太久的记忆,季玟突然才觉得自己是正活在这个世上的。
因为心病躺了太久不见阳光的季玟浑身无力,他歇歇停停的走到树下,又撑着树干匀缓了呼吸之后,季玟伸手解开了厚重的披风。
纯白的披风落到地上,季玟蹲下去把它摊开来,然后用手里的剑撑着站起身,伸出手开始摘花。这种花树矮,枝丫低得成年人只需要微微踮脚便能碰到,他现在虽然身子弱,但早已经不是年幼那个还需要爬到树上才能碰到花枝的小孩子了。
季玟不知道自己摘了多久的花,只知道凡是触手可及的枝丫上的花都让他摘了下来,粉白色的小花落在地上的白色披风上,铺开了不小的一片。最后体力耗尽的季玟坐在树下休息了很长的时间,然后他用手里的剑去挑披风的几个边角、将摘下的花朵都包了起来。
季玟不顾沾到的泥土,将包着花朵的披风抱了起来,长剑撑地的往回走。然而没走出几步,季玟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直直摔到了地上,怀里的披风散开,里面的花也跟着散了不少到地上。季玟伸出手摸了摸那些花,突然觉得一切都很没有意思,他当年何必活下来,就该和父亲母亲全丞相府的人一块赴死才对。
“我如今才来……”季玟的眼泪落到花瓣上、又缓缓渗到披风里,眼泪越掉越急,他的呼吸跟不上情绪的大变、只能急促的哽咽着,“我如今才来……黄泉路上都没人等我了。”
季玟重新以剑撑地站了起来,他仰头看着四四方方的天空。
长剑出鞘,冰冷的剑身映出季玟的决绝。丞相府破十多年后,季玟最终做出了和母亲一样的选择,利剑抹上脖颈的刹那间,是季玟感到最圆满的时刻。
季玟在院子里躺了很久,颈间渗出的血和披风上的花几乎都融到了一起,不见他人的哑仆才找了出来。看见面带笑意、身体却已经凉透了的季玟,哑仆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脚软得直接倒在了地上,却连一声哀嚎都叫不出来。
……
“cut!很棒!”方谨行喊下这一声的同时从监视器后面站了起来,带头开始鼓掌,“洛许辛苦了!恭喜杀青!”
其他工作人员也跟着鼓掌道贺,洛许冲大家笑了笑,然后接过别人递过来的热毛巾擦了擦脖子上的假血浆。温暖的披风落到了身上,紧跟着一个暖手宝也被塞进了洛许怀里,他回头一看是陆堪言,倒也不怎么意外。
披风不是戏里季玟穿的那几件,而是属于“明近清”的黑色披风,刚刚从陆堪言身上解下来、还带着热意。
“恭喜杀青。”陆堪言对洛许笑道。
方谨行拿着剧组惯例要给演了死人的演员的红包走了过来,见状觉得挺有意思:“戏里边冷面无情的把人家关到了别院,戏外面倒是嘘寒问暖和谐得很,叫你们俩那些CP粉看见了又是一场大戏啊。来,小洛把红包拿着。”
洛许接了过来,弯了弯唇道:“谢谢剧组。”
“好嘞。”方谨行说,“你也别在这儿吹冷风了,收拾收拾回酒店好好洗个热水澡吧,别最后一场戏反倒冻生病了。”
洛许点了点头,又听方谨行说:“也是剧组忙着赶进度不敢放松,不然你杀青好歹要一起吃顿饭的。这样吧,等咱们全剧组杀青的时候,要是你那会儿有时间也来和大家一起吃顿杀青宴成不?”
洛许拿着红包、抱着暖手宝,笑着点头:“好啊,到时候能来一定来。”
……
卸妆、换衣服、收拾好片场化妆间内属于洛许的那些东西,洛许和方子遥回了酒店。
回到房间洛许先洗了个热水澡,把假血浆的味道洗掉之后,他马不停蹄的翻出了已经被雪藏好久的巧克力和可乐。
“太舒服了。”总算不用再顾忌吃什么喝什么,洛许开了一罐可乐放到茶几上,然后靠在沙发里撕开巧克力的包装袋,心情分外愉悦的咬了一口。
会动的白团子巧克力踩着洛许的腿就往上凑,似乎对洛许正在吃什么很好奇的样子,洛许伸手按住巧克力的狗头,跟它讲着道理:“虽然你们俩名字一样,但是你不能吃这个。”
说着,洛许冲巧克力做了个鬼脸,压低了声音恐吓道:“……会死狗的……”
巧克力愉快的摇着尾巴,冲洛许叫了一声。
洛许被自己这幼稚到可以和脑残挂上钩的行为逗笑了,他又揉了一把巧克力的脑袋:“乖了,吃你的零食去,别跟我抢。”
休息了大半个下午,洛许开始收拾行李,他已经和方谨行说过了明天就离开酒店。
晚上快九点的时候,洛许刚收拾完行李没多久,房间门铃就响了起来。
他打开门一看,陆堪言站在外面。
洛许靠在门口:“什么事?”
陆堪言拎高手里提着的便携冷藏箱,笑道:“你明天就要离开了吧,给你送个杀青礼物。我觉得我这次应该不会再踩雷惹你生气了……能让我进去吗?给我几分钟时间。”
闻言,洛许犹豫了下,然后转身往屋内走:“三分钟。”
陆堪言笑了一声,走进玄关的同时拉上房门:“好。”
走到客厅,陆堪言把手里的冷藏箱放到茶几上,然后当着洛许的面打开了。
看清冷藏箱里的花束形状,洛许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来了几个月前、陆堪言第一个跟他表白那天摆在茶几上的一大捧花。
洛许轻轻皱了下眉,就见陆堪言把冷藏箱里的“花束”拿了出来。
“我前几天特意订做的,乍一看像玫瑰花,其实离近一点看就会发现和真的玫瑰花有差别。”陆堪言把一捧“花”递到了洛许眼前,“一共三十朵,从花瓣到根茎其实都是巧克力做的。”
陆堪言见洛许没有要伸手接的意思,便又把花束放回了冷藏箱里,只取了其中一枝出来给洛许做演示:“最外面一层花瓣是草莓味的巧克力,里面的花瓣看不太清,但是都是不同味道的,有纯巧克力的、加了碎坚果的……绿色的茎叶都是抹茶味的巧克力。每一枝花都是单独包装,放到冰箱里可以吃很久,保质期有三个月、最新鲜是在一个月内吃。”
说完,陆堪言又谨慎道:“你现在杀青了,吃这些东西没问题了吧?这段时间你真的瘦得太厉害了,回去了之后记得吃些好的,养养身体。但是像巧克力这一类的东西也别多吃,得适量。”
陆堪言保持着递出“花”的姿势,洛许听完他说的话,微微抿唇,最后抬手接了巧克力花。
见状,陆堪言唇角上扬:“我还有差不多一个月才能杀青,这段时间每天的一枝花都在这里了,你慢慢吃……这次我没有把发|票放在里面,这是我送你的杀青礼物,把它当做同事之间的正常往来成吗?就这一次,不要跟我划分得那么清楚,好不好?”
洛许低头看着手里比真玫瑰花要重不少的巧克力花,眨了下眼睛。
陆堪言习惯了洛许的嘴硬心软,知道他沉默的时候多半意味着犹豫、并且偏向于默许的态度,于是陆堪言紧跟着道:“那我就当你是同意了?谢谢。”
洛许觉得有点不自在:“三分钟到了。”
其实还没有,哪有这么快的三分钟。陆堪言自然也知道洛许这是在赶他走的意思,当下失笑:“好,我的时间都归你管,你说三分钟到了那就到了。”
“……”
洛许忍不住“啧”了一声:“你哪学的这些话,酸得牙疼。”
“自学成才。”陆堪言笑道,“对了,还有最后一句话,我说完就走。”
“这种花的花语是,”陆堪言指了指洛许手里的“花”,接着道,“你是我最喜欢的甜。”
洛许:“……”不行,酸掉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