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乔道:“藩王留京,本就与祖制不合。”
两人想法不同,元莞也未曾再说,只趁此间隙望着元乔,目露笑意。
元乔心中藏着事,起身要告退,元莞送她出殿。
在廊下时,元乔忽而压低声音开口:“那夜陛下道自己非是先帝血脉,是蒙骗臣还是无奈说的真话?”
话出突然,元莞登时没有反应过来,先是慌张,而后才道:“你怎地突然提起这件事?”
元乔对那夜的事不喜,从不提及。后来两人联盟,她就避开此事不说,怎地元乔自己说了?
元莞语气里带着慌张,看着元乔的眼神带着飘忽,元乔忽而明白些什么,温和一笑,“臣问问罢了,也想知晓太后为何诱你喜欢长辈。”
这话极为奇怪,元莞想不明白,想再问,元乔抬脚就走了,“大长……”
咦,怎地走这么快,她还没问完呢,难不成大长公主发觉旧事了,元莞心里生起些许直觉,元乔无端提起,必然是不会接受她的。
她失神地回殿而去,坐在榻上,将元乔今日的反应都回想一番,心事重重,又不愿说。
元乔的性子与旁人不同,惯会藏着事,能令她分神的只有豫王。昨日去见豫王,豫王又缠着她不成,真是阴魂不散。
皇帝恼怒地一拍案几,又觉手疼,忙收回来,自己吹了吹,豫王之事速战速决才可。
*****
出宫的元乔并未去政事堂,而是回了自己的府邸。
陈砚未归,府内的仆人迎她回府,伺候她换衣,她则一人坐在窗下,无神地望着窗外景色。
昨日她做了错事,忍不住去质问豫王,回府后就后悔,此时过去,无异于让皇帝怀疑她。今日本当去解释,告诉皇帝她去看豫王,并非有旁的事,只是令他出京罢了。
待留下后,皇帝请她吃果子,对于昨日的事一字不提,朦胧间,她感受到了信任。
许是感情带来的信任,皇帝对她深信不疑了,她莫名惶恐不安,一如当年摄政一般,恐自己无能力愧对阿兄。
面对皇帝毫不掩饰的好、热忱的情意,她忐忑而愧疚。
公主府内的景色多年不变,窗下那颗树高了许多,在她开辟府邸之时,树不过半人高,眼前已成了葱茏大树。
时移世易,眼下的困境更胜往昔,若元莞真非先帝所出,废帝一事势在必行。
心神无端一紧,面对皇帝干净的眼神,她猛地握紧拳头,如此又该立谁?新帝登基,必然会清洗朝堂,届时,元莞如何自处?
她亲手抚上皇位的孩子,难不成眼睁睁地看着她亡故?
*****
隔了两日,御史就当殿弹劾大长公主。
事情在元莞的意料内,御史所言,大长公主不顾宗亲情意,将病重的藩王赶出京,是为不仁,也在为陛下抹黑,枉顾藩王性命。
元乔不语,苏闻头疼地看着搅事的御史,眼神示意魏律说话。
魏律也是脸色一沉,出列要说话,御座的皇帝笑出声来,质问御史:“卿家如何知晓此事的?”
那名御史不料皇帝问些不相关的事,硬着头皮回答:“豫王随从在整理行囊、采买物资。”
皇帝又道:“卿家为何就说是大长公主赶豫王出京?”
要说话的魏律又默然退出去,皇帝心存袒护,他们就无需再言。
御史面色难看,回道:“豫王随从所言,大长公主亲去驿馆,让豫王三日后离京。”
“卿乃京官,为何要与藩王家臣说话,避嫌一事卿不懂吗?还是说卿家为豫王所图谋什么?”皇帝声音愈发阴沉,至最后几字已带着怒气。
御史不安,伏地叩拜,大声诉冤:“臣对陛下忠心,并无异心,望陛下明鉴,臣只是偶有所闻,并未与豫王家臣答话。”
皇帝大怒:“偶有所闻,意思就是并未有证据,没有证据之事你也敢当殿胡说,卿家当朕是三岁稚子好糊弄不成?”
闻言,朝臣都不知该如何参与,皇帝将所有的话都说了,御史如何说都是错的。若说有证据,就是同藩王勾结;若是没有证据就弹劾,便是随意诋毁之罪。
一时间,殿内噤若寒蝉,御史跪地不敢再言,如何都想不到皇帝会出言袒护。
元乔抬头望了一眼御座的皇帝,神色如故,帝王威仪令人不敢直视,元莞行事愈发有度,她默然垂首,皇帝应对自然,已不需她在旁辅助了。
御史不论怎样,都有罪责,皇帝令御史中丞去查,此事便算解决了。皇帝说起豫王的事,问群臣的意思,藩王留京与规矩不合,可人在病中又不能赶出去。
经过方才的事,群臣不敢随意说话,皇帝明显是有备而来,他们动一动就会掉进皇帝的陷阱里。
元乔不语,苏闻与魏律对视一眼,都看着大长公主的态度而不言语。
无人说话,皇帝直接将豫王送去行宫休养,病愈后再回封地。
元乔不赞同,揖礼道:“行宫休养怕是不妥。”
皇帝摆手,示意她莫要慌,高声道:“朕令太医与禁军同行,豫王以及家臣侍从踏出行宫一步,以谋逆罪论处。”
御史的话也给朝臣警醒,豫王留京不妥,眼下有人为豫王说话,日后就有人与他勾结,既然病了就去好好休养,不要随意乱跑。
皇帝早有心计,令孤鹜将豫王家臣都扣押下来,将他身边的人都换了,不怕他生事。
釜底抽新,豫王也做不出什么事来。
退朝后,元乔心不在焉,苏闻随她一道退出殿,叹道:“陛下对殿下愈发信任了,今日维护,可见陛下心意。”
元乔醒神,回道:“陛下对苏相也是信任,君臣一心,也是幸事。”
这话不虚,皇帝对苏闻这个半路上的帝师信任又极为恩宠,节日里赐下的礼也比旁人重些。苏闻笑了笑,“陛下虽小,却很懂事,大有先帝遗风。”
先帝遗风?元乔怔忪,停住脚步,往身后的大庆殿看去,巍峨宏伟的宫殿,冰冷庄严,她叹道:“陛下确实很聪慧。”
两人心思各异,苏闻得意,先元乔一步而走,元乔幽幽地走在宫道上,步履缓慢,陈砚去查,最多不出半月,就会有真相。
届时,她又该如何自处?
元氏宗族里的子嗣许多,过继子嗣给先帝,也无不可,她大可再摄政,能否全身而退,不可而知。新帝又能否如元莞这般出色听话,也是将来无法得知的事。
陈砚不归,她心中不定,无法做到淡然处之。
皇帝处令落霞送了那日的果子来,十几样精致的果子点心摆着食盒内,光是看着,都觉得赏心悦目。
元乔吃了一颗,酸甜可口。落霞惧怕她的威仪,垂眸传达皇帝的意思:“陛下说大长公主若喜欢,就送坛菊花酒给她。”
落霞不知是何意,陛下将大长公主前次送的菊花酒埋在树下,至今未曾开封,好端端的又要酒做甚。
元乔并未惊讶,陛下勇气可嘉,竟来向她讨东西了,无非一坛酒罢了,她令人去取,又问落霞:“陛下的手臂恢复得如何了?”
落霞舒心,闻言当即道:“太医道不可持重物,弯弓射箭是不能再做,阴雨天气可能会有些酸疼,其余无碍。”
其余无碍?都已说了这么多,已很严重,元乔没有再问,待婢女取来酒,她添一花笺。
花笺之上只道四字:不宜多饮。
落霞看过一眼,暗道陛下都将酒好好藏在树下,自己都不舍喝,哪里会多饮。她觑了一眼大长公主柔和的面色后,小心地接过,领着人回宫去了。
元乔一人枯坐屋内,看着食盒内的果子,一连吃了几颗,感到牙齿发酸后,才停下。
与此同时,豫王令人传话给她,要见一面。
豫王筹谋,无非是留在临安城内,唆使元乔背叛皇帝,如今不成功,又被小皇帝送去行宫,终日不得出,哪里会就此罢休。
元乔无心,也不欲见面,反去葡萄架下摘了些许葡萄,让人送去宫里。
不知为何,她总想令皇帝开心些,仅此而已。
皇帝年岁小,对她深信不疑,她若想做什么,易如反掌。皇帝明知她有废帝遗诏,依旧在群臣面前护着她,做法太过傻了些。
送了些葡萄去宫里,她留了一串,洗过后吃了一颗,酸得皱眉。
想起给皇帝送去的葡萄,心中懊悔,送之前应该尝一尝的,皇帝吃完,定以为是她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