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拒之门外后, 元乔也没有立即离去,反去方才的躺椅上坐下,揉着酸疼的鬓间。
回城后, 事情接连而至, 尤其是过继意欢一事, 压力太大, 导致她不敢回想, 纵眼下无人吭声,她也不敢将她二人的事摆在台面上。
灯火被风吹得摇曳, 一侧还放着元莞的酒盏, 只剩下半盏了,她端起来凝视澄澈的酒液,置于唇角,下了很大决心般扬首饮尽。
半杯入腹,就带起一阵火辣感,她晃了晃酒壶,还有些酒,索性就将酒盏斟满。
月下独酌, 也不觉得冷, 酒从喉间滑落, 暖了心肺与四肢。
饮了三杯后, 整个身子都跟着暖了起来,周身疲惫也散去不少,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庭院无人, 婢女不敢靠近, 直到落霞做完桃胶羹回来才看到庭院内的人,忙去敲门唤醒元莞。
她不敢接近皇帝, 拍了两下门后,人倒是自己醒了。
元乔站起身,看着惊慌失措的人,道:“你照顾好她,我先回屋。”
说完,平静地离开了,留下迷糊的落霞摸着头脑,要走方才为何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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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元莞醒来之际,元乔早就离开,她略有些头疼,开门之际,发现门从内锁上的,想过一阵没有结果后,懒得再想。
落霞做了些醒酒的膳食,担忧地觑她几眼,还是忍不住问出声:“您同陛下生分了?”
“什么?”元莞喝着鸡丝粥,听到这话后怔了怔,咽下粥后才道:“有何传言?”
落霞睁着一双迷惑的眼睛:“不是传言,是您将陛下关在门外了。”
“关在门外啊……”元莞叹了一句,脑海里依稀记得阿布说的话,添作一句:“那也是她自己惹来的。”
“您怎地毫无悔意,陛下染了风寒便是你的罪过了。”落霞站在一侧,见她有恃无恐,心中还是不安,得罪皇帝显然是不好的事,她小心翼翼地开口:“不若你入宫去看看,陛下昨夜在躺椅上睡着了,外间风凉,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不去。”元莞拒绝,想起阿布口中说的事,心中没来由一阵厌烦。
用过早膳后,她唤来心腹,探问豫王府的事,就算赌约输了,也不能就此罢休。
元清回府后闭门不出,也不见外人,与从前无异,就连皇城司的人都查不出来端倪。
听后,元莞想起当年刘氏买通先帝身边内侍的事,便吩咐道:“你着人去盯着豫王身边的人,从他们身上着手看看。”
元清处没有破绽,不代表旁人处没有。
或许是赌约输了,心有不甘,她不愿放弃此事,心里忽而有了执念。
想到元清所为,她总觉得事情不对,副指挥使的话漏洞百出,元清并非是寻常人,怎会简单就信了。
阿布受邀去其他大人府上赴宴,不在府里,落霞轻松,时刻就跟在元莞身边。
她嘀咕说着今日午膳吃什么,元莞脑子里想着元清的事,对落霞的话也不甚在意,等她嘀咕完了以后才说:“你做主就成,我去书房。”
回书房后,她翻了翻皇城司查来的情报。
她方读了几页,书房门就开了,昨夜被她拒之门外的人复又出现在眼前,,身影如旧,那股在朝堂上浸淫多年的气势让她没骨气地站了起来。
“陛下今日来得颇早。”
“嗯,被你莫名拒之门外总得来问问。”元乔入内,扫了一眼案牍上的文书,元莞即刻藏了起来,回视她:“陛下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事?”
书房附近几乎无人来,门开着也不打紧,两人都没有主动去关门。
元乔的入内,让书房显得逼仄,尤其是站在元莞面前,苍白的脸色让她想起落霞的话:陛下昨夜在躺椅上睡着了……
“你来做甚?”她以目光去描绘元乔面部的轮廓,不想同她说话,心底又有些不舍,天人交战之际,元乔摸摸她的脸颊:“来看你的。”
“看我,不看你的小郎君去?”元莞想当然地拍开她的手。
“什么小郎君?”元乔不大明白她口中的话,深深一想,就明白过来了,定是昨夜阿布回来说错话了。
面前的人怕是又吃味了,她先解释道:“之前你说元清与阿布不合适,我便听你的话给阿布重新择婿,难不成阿布郡主回来说了什么?”
轻声细语地解释,让元莞回过神来,昨夜阿布只说小郎君舞剑,未曾说是为何舞剑,她先入为主想的是皇帝,未曾问过细致。
想起昨夜的举措,就觉得有些荒唐,半晌不知该怎么说话。
她不说,元乔就等着,走到案牍后坐下,将方才元莞看到东西都翻了翻,还是关于元清的事。
都是些旧日的事,并无新鲜的信息,想来也是,元清入京后一直很平静,鲜少出府门,无甚把柄可抓。
不知等了多久,才见元莞转过身子,低声下气道:“你昨夜染风寒了吗?”
“听你之意好似希望我染风寒?”元乔将书册都放下,本想说一句这些都是旧事,查看也是无用。
话到嘴边还是选择吞了回去,免得错开话题,就听不到她后悔的话了。
元莞极是理屈,厚着脸皮蹭了过去,想同她一道坐下,可坐榻太小,根本无法容下两人,只能在一旁站着:“昨夜的事我不记得了,是落霞告诉我的,陛下大气,就不该同醉鬼计较。”
“那我被拒之门外吹了半夜的风,就这么算了?”元乔反问,没有笑,端着清冷之色,让元莞意识到严重性,憋着一口气道:“那我给你道歉?”
“如何道歉?”元乔道。
“你要我如何做?”元莞憋屈,脸色涨得通红,不知该怎么道歉,说她错了?
元乔没有立即答话,端详一阵她的愧疚之色,唇角弯了弯,浅淡的弧度,道:“你我赌约该要承诺了,改日你去中宫看看?”
“不去,那是周暨住过的,我只喜欢福宁殿。”元莞不肯,张口还想说什么,又见元乔冷了脸色,气势微现,就紧紧闭上嘴巴。
谁让她没有理,人前都矮了三分。
“那我让人去重新将福宁殿修缮,可行?”元乔退而求其次,不想真的将人惹毛了,能让她满意就好。
元莞心中依旧有着疙瘩,对于废帝一事已然释然,听闻要入中宫,那股扭捏又从心底酸酸地冒出来。
她不肯应声,元乔提醒道:“愿赌服输。”
“晓得了。”元莞哼哼两声,觉得哪里都不舒服。
元乔适可而止,说起政事,指尖点了点案牍上的书册,认真道:“元清的事太过正常,没有丝毫破绽,大约就是世人口中的天衣无缝,可仔细一想,正是因为无漏洞才让人不安。”
“嗯?你也觉得不对?”元莞打起精神来,眉眼的愁绪立即散开不少,感觉与元乔之间的隔阂都散去不少。
元乔颔首:“我并非没有分寸、不分是非,看到元清就会忍不住想起德惠太后,忍让几分罢了,可我眼睛看得清。”
“你眼睛还没瞎,我只当你雪盲留下后遗症了。”元莞心中郁气散了不少,说话间也带着讽刺,又不好太过不敬,就道:“我知晓你心中有对德惠太后的愧疚,可豫王一脉安分些也就罢了,偏偏父子二人都不省心,你也无甚可愧疚的。”
元乔的心结至今都没有解开,她的努力中也带着愧疚,可这不是让她蒙住眼睛的缘由。
“确实不省心,在孝期满之前若无事,令他立即就藩,若要生事,我也不会枉顾律法。”元乔态度已然很坚决,落在元莞眼中又是一番彻悟。
人都有软肋,她蓦然就理解了元乔的心思,德惠太后是影响她一生的人,换而言之,正是因为豫王一脉才有她活命的机会,真要取舍,也是不易。
她在侧看得明白,元乔对豫王一脉并没有宠爱,在德惠太后的影响下有的只是一份深深的责任。
她也不能过于苛责。
元莞沉默下来,将案上的书册都收了起来,神色也缓和下来,元乔站起身,罕见又主动地从背后揽住她:“你且安心,是非分寸我能分清,对豫王有责任,对大宋的责任更深,两相权衡,我不会做错事。”
还有半句羞于启齿:你在,我又怎会将你陷入危险境地。
元乔身上微凉,贴近元莞就感受到她身上的暖意,那股别样的感觉让人心口悸动,微微吐出一口气:“我们再等等。”
等什么?元莞清楚,但她没有说。
“陛下不急,我从未想过光明正大地同你在一起,眼下这样很好,你我可以日日住在一起,想做什么都可。喜欢是你我之事,不需要天下人知晓,你我知晓就成。你不必有太大的压力,不需逼迫自己。”
听元莞一番善解人意的话,元乔心意更加坚决,“你我之事,于江山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于朝堂亦是,不过因我是皇帝,而与常人不同。换作是寻常人家,不会让人诟病。”
“是啊,周暨告诫我伴君如伴虎,陆连枝奉劝我不会善了,皇帝多变,怎会一心一意。”
“周暨软弱,陆连枝心存不善,你听她二人做甚。”
元乔难得辩驳一句,元莞下意识看她一眼,却也好奇她怎地就想通了。
豫王一脉就是元乔心中难以根治的心结,也不知怎地她对豫王着实无好感,摒弃政事上不说,她对元清温润之色也无法心生欢喜。
亦或是在宫中见惯了带着面具生活的人,故而她能够一眼就看穿元清的面目。
还有一重,她不喜欢旁人占据元乔的心。
虽说自私了些,可并没有过错,元乔主动来喜欢她、将她留在身边,并非是她强求的。
这般想着,心里的底气略足了些,径直辩驳:“元清就像一条蛰伏在暗中的毒蛇,不如陛下先断其后路。”
“断其后路?”元乔被她突如其来的话说得不明。
元莞明朗一笑:“算算时日,元清离开封地近三年,封地具体事宜如何,他并不知晓。你答应德惠太后保他们一脉平安,未曾让他们权势天下。封地于藩王很重要,离他就藩尚有一段时间,不如陛下令人去封地看看。”
她将‘看看’二字咬得很准,眸色也换作肃然,并没有玩笑之意。
断其后路,就不怕元清再有心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