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落定(1 / 2)

本侯有疾 夜尽初辰 5278 字 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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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初元年元月十一, 御史令上疏弹劾福王、济南王酎金一事不敬先皇, 济南王犯不睦之罪,请长公主彻查。

宗室大臣里,福王站在第二个, 仅次于大宗正溪南君,而济南王却没在朝上。济南王不学无术之名是人尽皆知的, 仁宗皇帝也没指望一个农民的儿子能有多大能耐,于是便默认了鲁王系可以不上朝, 但在这关键时候, 济南王被弹劾却无法自辩,尤其是朝廷上几乎没有人和济南王有交情, 能为他说话,只要长公主点了头,济南王落马已经成了定局。

大晋勋贵宗室千千万,有几个干干净净的?

况且御史虽然惯来闻风奏事,但事情涉及一位亲王、一位郡王, 若是敢不和天家通气就弹劾,大宗正率先就会跳出来和御史令对骂。但看大宗正沉默以对的模样, 显然这弹劾是得到了长公主授意的了。

福王沉默着,将官帽摘下来,轻轻放在地上, 最后屈膝跪了下来。

“微臣有罪。”

福王张嘴就认了下来。

长公主听着,目光深深地看了福王一眼。虽然识趣是好事,但太过识趣的话, 会让人有一种心思被猜透了的感觉。皇帝的心思若是被朝臣猜的明明白白,那离被朝臣耍得团团转就不远了。

“锦衣卫指挥使。”

燕赵歌上前一步,道:“臣在。”

“由锦衣卫负责,彻查此事。”

燕赵歌应道:“微臣领命。”

“廷尉。”

廷尉上前一步,应道:“臣在。”

“福王既已认罪,由卿依律处置。”

廷尉应道:“微臣领命。”

福王随着甲胄在身刀兵在手的锦衣卫军士出宫,老老实实地住进了昭狱。

昭狱里的环境自然比不得福王府,这里不会充斥着淡淡的松香,也没有下人无微不至的伺候,却让他有一种宾至如归的舒服感。时至今日,他才终于踏踏实实地松了一口气。

天家什么都知道了,没有以谋逆之罪弹劾他,大约只是因为蜀国公一案还没有结束,若是又出了福王谋逆,天家定然会被群臣勋贵质疑的。就算不敢明着质疑皇帝,但一定有人敢质疑长公主。世祖皇帝北伐后这么多年,都不曾出过宗室谋逆的事情,却偏偏在你长公主辅政摄政之时有了宗室谋逆,一连两次,还都是宗室里的长辈。这难道不是上天给予的警示吗?这难道不是长公主失德的体现吗?

一定会有人这么觉得,接着就会有人试图挑战皇权,直至将大晋拖入争权夺利的深渊。

他妄想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却不想得到一个摇摇欲坠的大晋。

况且蜀国公伏诛,匈奴群龙无首,连西凉侯都不敢再蠢蠢欲动了,只凭着他自己,又能做到什么呢?福王府手里可是一点兵权都没有的。他可以偷着习武熟读兵书,但手里没有兵,不知兵事,只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区区一二百人的亲兵死士还不被长安放在眼里,但一旦超过五百,立刻就会引起长安的警觉。

可妄图以二百人起事?这又不是秦末乱世。

所以,于是负隅顽抗,不如当机立断,直接认罪。

大晋没有杀亲王的传统,连伏诛了的蜀国公一家也都好活着,只是被圈禁了罢了。想来他最坏的结局也不过就是同蜀国公一般,但长公主没有点明他意图谋反这一点,便说明了这件事一定会被死死地按下去。从世祖皇帝以来便兄友弟恭的名声,决不能坏在长公主手里。

最多,他被夺了爵位,将福国公传给自己的世子罢了。

福王躺在床榻上,慢慢闭上眼睛。

再心有不甘,这也是最好的结局了。

……

有鲁王余子亲告和广陵太守的证词,定济南王不睦之罪绰绰有余,若非鲁王王妃因为中风躺在床上起不来,连话都不能说,她也逃脱不得。先将济南王整府八岁以上男丁送进昭狱里,女眷并八岁以下男丁圈禁在济南王府,燕赵歌再传令济南郡的锦衣卫彻查济南王在济南犯的罪行。

这些事情都需要许多时间,急不来。

赵太后得知此事之后落泪不止,福王是和仁宗皇帝一齐长大的,虽然是叔侄关系,却宛如兄弟一般相处。她嫁给仁宗皇帝时,仁宗皇帝还只是亲王,常常说福王叔如何如何,却没有想到,他百年之后,他十分信任的福王叔竟然谋划篡位。

将陈太后唤过来,让她教导小皇帝时,对着兄弟有爱,却一定要藏着几分防备之心,莫要再被蒙在鼓里,做一个糊涂皇帝。又将两位太妃唤过来,情真意切地说了一番关心的话,讲两位国公的未来,又隐隐暗含敲打,话里话外都是将来做个安乐亲王,如沈湘江三王那般便好,万万不可起其他心思,兄弟阋墙,令祖宗蒙羞。

这番敲打之后赵太后还觉得不够稳妥,又将燕赵歌叫进宫里来,问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燕赵歌不知道赵太后在福王事上竟然如临大敌一般,却也感觉得到最近朝廷内外风声鹤唳,几乎草木皆兵。便十分谨慎地回道:“卯时上朝,退朝后回家读书习武。等陛下年过六岁,便教导陛下读书习武。再之后的事,外甥不知。”

赵太后听了有些失望,又不知道自己在失望什么。她想了又想,感觉似乎哪里缺了什么,追问道:“没别的打算了?”

燕赵歌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道:“那,那外甥乞骸骨?”

“你这孩子!”赵太后哭笑不得地道:“年纪轻轻地乞什么骸骨,你若是都要乞骸骨,朝堂上的老臣恐怕都要入土了!我是问你和绍儿的事情。”

燕赵歌眨了眨眼睛,道:“这事儿您该问礼部尚书,外甥哪里知道详情。”

“你自己的亲事怎么一点都不关心的?”

燕赵歌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外甥十分关心,外甥恨不得明日就成亲,可外甥也不能追着礼部尚书的屁股问婚期是否定了没有。”

赵太后一想,倒也是,燕赵歌再怎么关心也没什么用,毕竟这孩子是入赘的,便道:“那我去催催礼部尚书。”

这下换燕赵歌哭笑不得了。

礼部尚书还在挑着婚期,这日可能有雨水,那日看着不吉利,谨慎又谨慎地挑着,还没出一个大概的结果,就被赵太后很隐晦地催了一催,希望能尽快挑一个良道吉日,若是能尽快成亲,就再好不过了。

礼部尚书懵了。

这也太着急了啊!我能理解太皇太后您担心长公主婚事第三次不成的心急如焚,也能明白去岁国家大事太多,急需一件大喜事来让天下人转移视线,但是!

但是!这时间也太紧促了!长公主府还没有建成呢!

礼部尚书急得掉头发,将七月之后的日子都划掉了,着重挑选二月三月四月的,他挑来挑去没个结果,头发一把一把地掉,眼看着都要秃了,就更心急。

有旁人见状,提议道:“您不如去催催工部尚书,让工部尚书和您一起着急,也好做个伴。”

礼部尚书一听此言甚是有理,便拿着日子去催工部尚书。

工部尚书才刚从河东回来,河东的堤坝仍旧在建造中,只是将水堵上了,但不够稳妥。他又要盯河东堤坝,又要盯着长公主府,还有当今的皇陵待建,忙得不可开交。听闻礼部尚书来寻他,让他加快长公主府的建造速度,顿时气了个仰倒:“礼部尚书!彼其娘也!”

礼部尚书催了一顿,看工部尚书着急上火的模样,感觉神清气爽,头发又变得茂密了。

……

福王在昭狱里住了四天,才等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蜀国公世子。

福王看着蜀国公世子,神情不禁露出疑惑来。

“今日是陛下生辰,整个长安都在为此而欢庆。”蜀国公世子解释道:“福王府整个都被圈禁了,是没人来看您的,我便请长公主允许我来昭狱里看您。福王叔,今儿也是您生辰。”

福王笑了笑,道:“没想到还有人记得今日是我生辰,你有心了。”

“非也。”蜀国公世子摇了摇头,道:“并非是我有心记得,而是我父亲记得。我父亲记得宗室里所有亲王、郡王、国公的生平,他甚至能将逝去的宗室老人也记得清清楚楚,记住您的生辰也不足为奇了。父亲以此来诚心拉拢宗室,都功亏一篑,输得干干净净,您败在长公主手里,不冤。”

福王沉默半晌,道:“你是来给长公主当说客的。”

“是,我自请来为长公主当说客。长公主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得明明白白,而我这个说客的身份,恰到好处。”蜀国公世子道:“大晋从来没有杀亲王的先例,连太宗皇帝时掀起反旗的楚王最后也只是被圈禁,他被圈禁之后甚至又生了十几个儿子。所以无论是我父亲,还是福王叔您,都是无性命之忧的。”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来当这个说客?”

“因为我不甘心。”蜀国公世子微微一笑,道:“我父亲说我祖父深恨世祖皇帝不肯信守承诺,没有立他为皇太弟。我父亲说这皇位合该是我们家的,他理所当然为太孙,于是生了窥伺之心,谋划数十年。我不敢非议祖父和父亲的意志,却也不想为此被圈禁一生,子子孙孙都活成废人。”

“能苟活性命,圈禁一生又有什么不可以的?”福王反问道。

“您不在乎自己被圈禁,也不在乎子孙?您舍得您的儿孙也被圈禁一生?若是有那还在蹒跚学步的,连长安是个什么模样都没见到,就被圈禁在了高墙之中,此生再也不能见天日。您舍得吗?”

福王沉无言以对。

“福王叔,如今只有你我二人,您不如说一说您的想法,左右您说与不说,长公主都已经得知了您的准备。广陵太守已经将事情吐得一干二净了,您和您的世子,都逃不了的。长公主只是想问您一句,为什么?”

福王恍然,道:“原来是他。我儿早先就说恩威并施才是正道,我却要威逼利诱,拿捏住他的寡母,若是广陵太守的寡母出了什么差错,第一次反水的就是广陵太守。如今看来,果不其然。是我糊涂了。”

“您只糊涂了一时,却没有糊涂一世。”蜀国公世子道:“至少到如今,您于广陵太守,仍然有恩,而非仇怨。广陵太守至今只有一房侍妾,没有娶妻生子,是为了什么您也早该看明白了。”

“为了不再受制于我。”福王长长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既然已经满盘皆输,便是全说了又有什么不可以?”

蜀国公世子也松了一口气。他站起身,透过那铁质的栏杆,对着不远处值守的狱卒道:“劳驾为我准备一些酒菜。今日为福王叔生辰,我当为福王叔庆生。”

酒菜很快就准备好了,酒是混酒,味淡,菜的味道也十分一般。但胜在这些酒菜是锦衣卫准备的,毫无问题。燕赵歌接手锦衣卫之后明令:凡不明不白死在锦衣卫昭狱里的,经手者不问职责不问缘由一律按死罪论处,其子孙流放,不得回长安。于是锦衣卫内部被狠狠地整顿了一遍,从买菜到送出去吃进嘴里,都有专人看管,生怕出了问题牵连到自己的性命。福王也是因此才敢放心的吃菜喝酒。

福王看着蜀国公世子吃了一口菜,又喝了一口酒,才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轻皱起眉头,怅然道:“早知有今日,我如何敢起这般心思呢?”

蜀国公世子面上不显,心里却呸了一声,道:果然如长公主所说,不见棺材不落泪。早知有今日,你若是早知有今日,怕是要更做万全准备了。

“我是世祖皇帝幼子,比我三皇兄的长子还要小两岁,前有太子大兄,后有三皇兄四皇兄争锋相对,争权夺利都与我没有关系。”福王慢慢地道:“我母妃是个聪明人,从小就教导我说,我已经没有机会了,便是父皇肯以我为太子,有战功赫赫的三皇兄和四皇兄在,我这个皇帝也迟早会被拉下马的。我必须要让所有人都以为我没有威胁才行,母妃说的很对。

“我年幼时喜欢玩乐,讨厌读书习武,我母妃便惯着我,父皇在时就做做样子,父皇不在就让人带着我玩,还劝我父皇,说我既然胸无大志,又喜好玩乐,就不必过于逼迫于我。总归皇三子和皇四子都是极有才华的,不缺我这一个皇子。父皇那时已经年老了,虽然看不得我那副模样,却也认同我母妃的话。

“后来太子大兄战死了,太子大兄有三个儿子,都先后死在战场上,太子大兄一死,这一脉就绝嗣了。于是我三皇兄和四皇兄争斗得更加厉害,父皇不知道如何抉择,便来问我的想法,我的回答是母妃教我的,我说:‘三皇兄继位的话,我一定能吃喝玩乐一世’。我没提到四皇兄,也没说四皇兄坏话,可不谈,就是最大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