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婷开口道:“我家就在前面了。”
“嗯,快回去吧,谢谢你跟我说这些。”
“那个……”
喻宜之回眸。
“你坐过漆老板的摩托车后座么?”
“嗯?”
小婷笑:“我听她们说,只有一个人坐过漆老板的摩托车后座,是你么?”
喻宜之点点头:“是我。”
她的车停在华亭门口,折回去,听小婷的脚步声在她身后拐入巷弄。
手插在风衣口袋,顿了顿脚步。
也许是从小在喻家养成的警觉,她很擅长听人的脚步。
总觉得身后有异响,她犹豫了下,转头,悄然走到巷口。
那是一条很老很窄的巷子,电线蛛网般盘根错节的遮挡了夜空,墙壁上经年的黑污和各种重金求子的小广告在诉说对留白的厌恶,路灯大概是早坏了的,只有她身后的一盏灯,光线不知死活的冲杀进去与黑暗搏斗,又很快偃旗息鼓,只幽幽透出巷子深处两个模糊的影子。
喻宜之快步走过去。
那是小婷么?她不是很确定。
越往里走,灯光消失得越彻底,月光占领了天地,洒在人脸上却是惨白。
喻宜之脚步猛然一顿。
两个巨大的垃圾桶遮掩了她半边身影,污水淌出来一点,发出酸腐的气息,在月色下有诡异的油彩反光,沾染到她脚尖。
她回头就走,脚步极尽放轻,所有噪声来自她砰砰的心跳。
她无论如何没有想过,会在这里遇到喻彦泽。
在她转身的时候,喻彦泽看过来了,但喻彦泽怀里搂着被下了迷药的小婷,只看到她留下的一个背影。
如果她此时消失,那么她就只是一个“懂事”的路人,喻彦泽的注意力不会在她身上。
喻彦泽一如既往,头发油滑得苍蝇都站不住脚,带走小婷想做什么,不言自明。
喻宜之手指颤得厉害,去摸口袋里的手机。
报警。
报警就行了。
她快步走出巷口,背靠着墙,她身边是一家新近倒闭的内衣店,不再洁净的玻璃上贴满张牙舞爪的“跳楼价”字样,喻宜之就在那悚然的白底红字边打电话,手指抠着粗糙的墙:“喂,我要报警……”
她嘴唇颤得厉害,可头脑是清醒的,用最简练的语言说明此处情况。
挂了电话她犹豫一秒。
她瞥见喻彦泽的车就停在另一边巷口,很清楚的局面是,等警察赶到时,小婷一定已经被喻彦泽带走了。
偏僻的地方没有路人可以求助,街道静成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她还是往巷子里跑去,风衣在身后高高扬起:“喂!”
她不知道巷子里这排老楼目前住着多少人,如果她大喊求救,又会不会有人敢冒头伸援手。
她只能大声喊:“喂!喂!”
扰民还更有用一点,会不会有人嫌吵拉开窗,会不会因有人关注而吓走喻彦泽。
然而人人怕事,没人开窗。
喻彦泽怕她继续声张,把小婷靠在墙边就向她跑来。
那实在是过分有电影感的一幕,像荒诞的默片,她紧张到耳鸣,耳边是持续低频的嗡鸣,除此之外她什么都听不到,只看到喻彦泽的一张脸晃动着,距她越来越近。
好奇怪,月光洒在漆月脸上那么干净,洒在喻彦泽脸上却像不见天日的河,让他整个人泛着一种黏腻的腥气。
喻宜之想要作呕,可她向着喻彦泽跑过去——跑过喻彦泽,才能扶起墙边的小婷。
喻彦泽看清坏她好事的人是谁后,双眼眯起来。
喻宜之正要路过喻彦泽,被他一把攥住手腕:“你回K市了?”
“你什么时候回的?艾景皓呢?”
喻宜之冷然的语气:“放开,我要带她走。”
她想挣开,却被喻彦泽死死攥住,满眼透出狐疑。
她心里清楚,喻彦泽这段时间没来骚扰她,无非因为她打了个时间差——艾家那种家庭的内部情况,又哪是一般人所能打听到的,喻彦泽不知她已回绝了艾美云,所以对她颇为忌惮。
“你不放我走,是想对我再跪一次么?”
喻宜之逐渐冷静下来,双眼透出漠然:“我不介意你对我再跪一次。”
喻彦泽怨毒的盯着她。
尔后狠狠甩开她的手,快步向自己的车走去。
“喂。”喻宜之跟上去:“你这么熟练,做过多少次这样的事了?”
喻彦泽从小被喻文泰打压得太过,所以才热衷于改装机车,追求一切刺激,正常的情感关系根本满足不了他。
他是去华亭吃饭瞧见了小婷?还是从某个纨绔子弟的朋友圈里一瞥就决定下手?喻宜之揣度不了他有多疯。
她追着,惹来喻彦泽猛然回头:“你报警了是不是?”
“你他妈以为报警就有用了?”
他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精致的匕首,藏区割牦牛肉用的那种,手里把玩两下,刀尖抵住喻宜之的脖子,把她怼到墙边。
喻宜之微微往后仰着头,睨着他。
“你做出那副清高的样子给谁看?”喻彦泽皱眉:“这巷子里没摄像头,我就算一刀结果了你,你觉得艾景皓一定能抓住我?”
他手腕发力,刀尖抵入喻宜之脖子最外层的皮肤,微微尖锐的痛感直钻心脏。
喻宜之:“你试试看。”
他嗤一声,放开喻宜之,快步向自己的车跑去,喻宜之跟着他跑,只来得及看清车牌。
喻彦泽走了。
警察匆匆赶到,喻宜之把喻彦泽的名字给了警方,又给出车牌号,但她心里清楚想要查证应该很难,喻彦泽不会用自己的车,车牌也十有八九是套牌,喻彦泽看上去是老手,选在这人迹罕至又没摄像头的旧巷,没有决定性的证据,以他的手段,太好洗脱嫌疑。
她和小婷被送到医院,小婷输液,她在病房守着。
关了灯,黑暗如潮,将她吞没。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滋——”、“滋——”的震了起来。
她看了眼,接起。
“喻宜之,你不在公司么?我看你们公司所有人都下班了,灯全都关了。”
“我在医院。”
那边一片死寂,然后是匆匆的脚步。
“你别慌,我没事,是小婷遇到有人想骚扰她,我报了警,警察送我们过来的。”
漆月只说了两个字:“等着。”
她赶到病房的时候,走廊边远远的看到几个警察,大概喻宜之已提前说明,她得以顺利的进入。
病房黑得像浸入了墨水缸,太多情绪不成诗文。
小婷睡着,呼吸很均匀,而一个纤薄的身影坐在床边。
她走过去轻声的叫:“喻……”
“宜之”被吞回咽喉,搅动人的心脏,因为喻宜之抬手握住了她指尖,而喻宜之的手指那么凉,好似落满了月光结成霜。
她立刻把喻宜之的手握进手里,而喻宜之站起来吻她,跌跌撞撞把她往墙边推,窗帘被她俩动作掀起一缕,月光是只无形的手,助推着喻宜之的唇又覆上来。
舌尖绞缠在一起,以至于她不能发现喻宜之的唇是不是在发抖。
热烈的吻是生动的安抚,喻宜之勾住她后颈,把她吻得滚烫的唇往自己颈边摁:“咬我。”
喻宜之的皮肤那么薄,轻轻一碰就破,一股清恬的血腥味透出来,把吻染得更绚烂。
直到两人呼吸都变乱,喻宜之放开了她。
双眼适应了黑暗,就把喻宜之的轮廓勾勒得更分明,一头柔顺的长发被蹭得毛茸茸的,她伸手抚了下:“吓到了,是不是?”
喻宜之压低声:“我们出去说。”
两人来到走廊,警察远远看了眼,没有走过来。
喻宜之把窗户打开一条缝,夜风钻入,缠着她的长发不肯放。
漆月抬手,指腹摩挲着喻宜之颈上那枚吻痕,小小的,红豆沙一样。
她并不知道,吻痕掩去的是被喻彦泽刀尖刺破的那一点。
喻宜之把小婷遇袭的事说了,隐去了那人是喻彦泽的部分。
漆月:“我知道了,我会安排小婷搬家,住到安全的地方去,这段时间,上下班也都会找人送她。”
“你看上去很累,你回家休息,我找人来守着小婷。”
“你不用在这里守着么?”喻宜之问:“你是她们的漆老板。”
“我是大家的漆老板没错。”漆月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脸:“可我是你一个人的月亮。”
漆月火红的机车停在医院外,两人跨上去,喻宜之紧紧搂住漆月的腰,脸贴着她。
夜晚车流不多,变成平静的波纹,漆月照顾她情绪,今夜骑得很慢。
机车变成了河流间飘飘荡荡的红枫,在枯燥的深秋里书写饱满,填充人的心。
喻宜之阖上眸子,让漆月身上的香气充斥她的五感。
两人回家洗了澡,漆月问:“你想我陪你睡,还是你想自己静一静?”
“你陪我。”
“好。”
两人上床,漆月从背后搂住喻宜之,觉得她瘦得令人心疼。
“喻宜之,以后多吃点。”
喻宜之双脚往后伸,塞进她小腿的缝隙,那么凉。
“你很怕,是不是?”她把喻宜之抱得更紧了些。
喻宜之缓缓吐出一口气:“是,我很怕。”
“为什么这么做?”
坦白来说,喻宜之是个利己主义者。
喻宜之张开眼,窗帘留着一条不规则的缝隙,月光流淌进一缕,好似在飘窗台上蓄成一汪清浅的水洼:“因为,我觉得你会这么做。”
她问漆月:“你会么?”
“我会。”
“我想问你,什么事是你一定会做的,什么事又是你一定不会做的?”
“我说了,你可不准笑我。”
“嗯。”
“其实不管你在还是不在的那些年,我只有一个标准。”漆月的声音在空气里蔓延,清泠泠的结成溪,落进那一汪月光里:“就是无论什么时候,我在你面前说起这些事,都不会觉得自己是滩烂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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