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的手段你也知道,老夫和世子派出去的人都还没找到机会,那溜走的小杂鱼就被那位给弄死了。”老者捋捋胡须,笑容有些感慨,“就只剩下那一条。”
白衣人端起茶:“那大人觉得,剩下的鱼会是最关键的一条吗?”
老者摆摆手:“事关紧要,老夫可不敢托大。”
“不管那条鱼是不是关键的一条,他留下的证据是不是交给了最受宠爱的小鱼儿,世子想必是明白老夫的——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
白衣世子扬声大笑:“爽快!痛快!本世子就喜欢和大人这样的人当盟友!放心!”
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我的宝,你有没有觉得他们说的鱼……】
系统虽然有点笨,但对于信息的提取分析能力却是一等一的强。
沈惟舟轻轻地应了声:“他们在说我。”
或许这么说还不算准确,确切来说,他们在谈论的要灭口的那条漏网之鱼,是秦随给他捏造的一个假身份,罪臣李仁立的幼子,李修沅。
雅间里的对话还在继续。
“家里走失的大小姐和七少爷还没找到吗?”
“并未有踪迹。之前有人说见他们在扬州太守府出现过,但老夫最近刚跟扬州那个老东西见了一面,他不知情。”
扬州太守府,燕无双和燕应霖,燕国来秦的长公主和七皇子。
沈惟舟握住窗棂的手又紧了紧。
这白衣世子……是燕国人?
【宝,该说你走运还是倒霉呢?】
【我们摊上大麻烦了。】
系统的声音严肃起来,喊出那两个字的瞬间跟白衣世子的声音有些重合。
“文公前辈。”
【这个紫衣服老头,是谭文公。】
沈惟舟抿紧了唇瓣,乌墨似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意。
“文公前辈,明人不说暗话,您也知道我为何而来,除了今晚这房间里的几只小蚂蚁,还有别的可以告诉本世子的好消息吗?”
白衣人与谭文公隔空碰杯,视线扫过脚下,那里有三具死状凄惨怒目圆睁的尸体,皆是中年男子模样,血腥味就是从他们身上传来,经久未曾消散。
谭文公面色不改:“世子说笑了。”
“那位的行踪也是一样,自从被人救走之后,至今没有消息,现在知道的人都在找,没一个人能找到,老夫自然也不例外。”
白衣世子含笑点头:“那名单呢?可有下落?”
谭文公继续摇头:“江凡瑛带走的那份细作名单?”
“江凡瑛夫妻已亡,只留下了三个孩子。老夫派人找遍了江府,都没找到江凡瑛偷走的名单,就想着是不是被那三个孩子带走了。”
“活口才能找到那份名单,那份名单落到任何人手中你我都担不起责任,老夫命人跟紧了这三个孩子,一路上给他们使绊子,引诱他们变卖手中的财物,可是依旧没有那份名单的下落。”
“今日那本古籍是老夫最后的希望,但很可惜,老夫已经翻阅过,那本古籍没有任何异常,名单没有在其中。”
沈惟舟长睫微颤,仔细听着谭文公的话。
江慕白用来赌的古籍原来还有这一层关系在里面,那份名单不在古籍里面吗?那又会被藏在哪里呢?
“本世子不想听这个。”
白衣人放下茶盏,落在桌上发出厚重的一声响,他端了许久的茶,那里面的茶水竟是分毫未动,一滴不沾。
“谭文公,你真的是老了,竟也会在此时兴起一些妇人之仁。”
“既是如此,名单的事就不用你插手了,本世子亲自审,你只要负责善后即可。抹去三个人在苏州这个小小边缘出现的痕迹,对谭太守而言,该易如反掌才是。”
谭文公面上的笑意消失殆尽:“世子怕是已经醉在今晚这月色里了。我谭文公应该做什么,还轮不到世子来管教。世子若是有那个心,先把那位找到再说吧!”
“来人!送客!”
“……”
白衣人没再说什么,拂袖而去,像是极为不悦。
随后进来的人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对面前血腥的一幕视而不见,等待着谭文公的吩咐。
谭文公见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都出去,老夫想一个人静一静。”
众人又鱼贯而出,全程没发出什么声响,一看就知道都是训练有素。
沈惟舟看着此刻房间里孤身一人的谭文公,舌尖轻轻抵上牙根,尝到了刚刚因为过于紧张而把自己唇瓣咬破的淡淡铁锈味。
他轻轻仰头,冷白修长的脖颈看上去漂亮极了,那双同样也是漂亮得过分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住了房间里的人。
“007,”沈惟舟在心里轻轻问道,“你说,我如果在这里杀了谭文公,会打乱他们的计划吗?”
系统的大脑有一瞬间的宕机。
【???】
【你说啥???】
—
一楼的赌诗还在继续。
江慕白所自傲的才学倒是没有过多吹嘘的成分,这也是他虽然家境贫寒却能挤进官宦文人圈子里的原因之一。
世人大多慕强,敬重惊才绝艳的人物,尤其是在文武这两方面。
江慕白能坚持到现在,是真有几分本事。
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见台上的江慕白摇摇欲坠,虽是咬牙不认输却也再作不出什么有用的诗文佳话,众人嘘声一片,嚷嚷着让下一个赶紧上台。
江慕白只觉耳边嗡嗡作响,脑门上冒出大滴大滴的冷汗,眼前出现大片大片的黑影,整个人已经要晕厥过去。
他输了,他要输了。
爹娘留下的唯一一份遗物要被他赌出去了,他摘得诗首得到谭文公青睐的愿景也破灭了,他的青云路断了。
他怎么办?
他现在该怎么办?
就在江慕白要直接倒在台上的前一刻,一道清冷悦耳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在台下坐了这么久,不如就让我来试试,在座的诸位到底有多少题目?”
众人闻言蓦地回头,视线齐齐朝角落里那个清瘦的身影投过去。
沈惟舟长身玉立,虽是一身粗布衣裳也不掩其满身风华,他看着面前让出来的一条路,温和一笑:“请。”
江慕白被人直接半拖半拽着“请”了下去,他焦急地看向沈惟舟那张平凡的面孔,失望发现他甚至都不回头看自己一眼。
沈惟舟就那么站到了台上,抬手拂去江慕白和前人散落的作品,重新铺展开纸张,提笔点墨。
“现今进行到的题目是……赏月。”
赏月,沈惟舟微微颔首,不假思索地下笔。
见沈惟舟这副模样,台下的各人众说纷纭。
“此子不是有大才,就是在装模作样。”
“是啊,这赏月一词已经出现了第三次,前两次的赏月之作可是把花儿都写出来了,这还能再有什么惊艳的东西?”
“程举人之前作的那首月下相欢极妙,极妙啊!”
“看他穿的这副模样就知他必然出身低微,也不知道是怎么进来的,想要哗众取宠装装样子,也是在所难免。”
“……”
沈惟舟对台下众人的说辞全然不放在心上,系统也是。
系统现在甚至还有点兴奋。
【写快点!写快点!】
【我的好大儿呜呜呜怪不得你没事就找我要书看,原来平时都能用上。】
【007真有用!你还想要什么书,007数据库都有,都能给你调出来!】
众人还在喧哗的这会儿工夫,沈惟舟已经停了笔,轻轻抖了抖纸张上未干的墨迹。
看了看纸张上右下角的落款,青年长睫微弯,眸子里难得盛上了细碎的笑。
他站在台上,灯火将观星楼里照得亮如白昼,映得青年平凡的眉眼竟也如水墨画一般,风情万种,美不胜收。
清越的嗓音轻轻响起,只一句,就让整个观星楼落针可闻。
“万籁生弦,鹤影翩翩,残月十里宿孤天。”
沈惟舟将手中写了诗句的纸张交给小厮去传抄,自己则是负手而立,视线若有似无地看向二楼,又像是在透过观星楼在看那皎皎明月。
“青灯白发,一帘幽梦闲。”
无数人的目光郑重起来,所有之前开口调笑的人都闭上了嘴,静待着沈惟舟接下来的内容。
“重山衔扶光,沉水似星点。”
此句一出,喝茶的人茶水散落在衣衫上,湿透了衣衫也全然不顾。
有人双目通红,有人倒吸冷气,有人失魂落魄,有人……不管是在做什么,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竖起耳朵专心听,眼神也死死盯着台上那其貌不扬的青年。
“少年倚马仗剑,何处相逢了无言。”
沈惟舟嗓音清冷中带着看透世事的孤寂,有些感叹,有些泠然,却并不自怨自艾,也不见颓然之色。
他在台上不紧不慢地踱步,姿态随意,腰板笔直,哪怕穿着并不好看,也当真称得上一句公子如玉。
所有人都失神般地看着台上恍如高悬明月般的青年,众人皆是进入到了意境之中,耳边已经再听不见其他的声音,只剩下沈惟舟那不轻不重不急不缓的清浅言语。
“惟愿此去经年,有故人相与,沽酒春山前。”
余音袅袅,绕梁三日,不绝于耳。
在场的人纷纷沉溺于这虚幻般的美好中,良久都回不过神,整个观星楼寂静了很长时间,直到被一声凄厉的尖叫打破。
“谭大人!来人啊!谭大人遇刺!来人!来人!”
“今日观星楼内,谁都不准走!”
沈惟舟轻轻捻了捻指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