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于是太宰治缓缓的呼出一口气,嘴角挂起了最为亲切的笑容,“你以为我在意的是我的那份钱吗?还是说,在你眼中的我就是见钱眼开的那种人,嗯?”
这是死亡问题二重奏,不管回答了哪一个,都会被太宰治判下死刑。
雪满:“……”感觉后颈凉飕飕的。
“我以后绝对不会再犯了。”
他向太宰治保证道:“这次是因为有位老人出来拦着我,说她家的大儿子之前上山时受了重伤,到现在也没有办法下地,没有她大儿子出门赚钱,整个家庭都没有了收入来源……”
那老人说得过于可怜,雪满于心不忍,几乎是用免费的价格送出了足够让那人好起来的伤药。
“哦,那你大概不知道,她家还有个游手好闲的小儿子,之前靠着大儿子的爱的供养一家人才能勉强活下去,现在大儿子倒下了,自然是活不下去了。”
太宰治轻描淡写,后面还打了个哈欠,“就是不知道那好不容易受了伤可以躺在家里休息的大儿子,在看到你送出的足量伤药时,是会在感激着你的好心,还是在心里破口大骂,不让他多休息一会儿。”
“那我……”
雪满卡壳了。
“没关系的哦。”太宰治摸了摸雪满的脑袋,怜爱的眼神落在了这张写满了纯洁无瑕的脸上,“我之前可是和那家的大儿子好好的谈过心了,生而为人却总是为了他人忙碌奔波……”
“这样的人生,是他所渴望的吗?”
雪满无话可说。
这只是他们旅途中的一个小插曲而已。
也许是太宰治的恶趣味作祟,比起事先提醒雪满那里有坑小心踩进去,他更喜欢在旁边看着雪满踩进去,然后才漫不经心的告诉他,这里为什么有坑,而他又为什么会毫不犹豫的被坑。
“你把这个世界想得太美好了。”
太宰治中肯的评价,“没有防备心的人,就像是黑夜里那孤独闪烁的灯。”
所有人都想从这样的人身上占便宜,把对方吃干抹净,最好连骨髓都榨干净——他们甚至还会理智气壮的指责,说这是因为本人不够注意和上心。
没有我在身边的话,雪满会被坑成什么样呢?
思考着这件事,太宰治得出了一个让他觉得颇为遗憾的结论:作为星球化身的雪满不会死去,可心灵上的伤要多久才能治愈?
也许只有重新投胎,将过去遗忘才能好起来吧。
“但其实也没有太糟糕不是吗?”
纵使多次被坑依旧抱有对未来期待的雪满说,他拿出了不久前别人送来的苹果,削去皮戳起一块送到了太宰治的嘴边,“这苹果很甜的。”
太宰治歪歪头,凑过去咬下一小口苹果。
——确实很甜。
就像你这人一样的,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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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太宰治还有心计算雪满被坑了多少次,但当两人结伴旅行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时,他干脆的放弃了计数。
这人被坑的次数太多了,他要是全部都记在心上,怕是一半的大脑容量都要贡献出去。
甚至于太宰治都不记得自己这是第多少次与别人谈心。
雪满吃的亏,他总是要在另一个地方找回来——自己的人只有自己能够欺负,即使这是为了让雪满吃够教训得到成长,太宰治也不愿意让雪满永远是在单方面的吃亏。
太宰治:突然感受到了为人父母的心酸。
他的表情古怪了起来,特别是在对比了未来雪满对待他的态度时,感觉更加微妙了:大胆放手让孩子在作死的边缘试探,然后带着包容的心态帮对方收拾烂摊子……
这不就是雪满一直在做的事吗!
太宰治震惊了,他抱着头蹲在角落,嘴里念叨着“风水轮流转”之类的话,让雪满摸不着头脑,只能把这人从角落搬到了屋子中间,并且给他披上了毛毯,又升起了火,防止太宰治被冻感冒。
“……原来你一直就是这样看我的。”
裹成了一团的太宰治没头没脑的说,“雪满,你会因为我看着你吃亏而生气吗?”
“我最近没有做什么错事吧?”
雪满机警的抬起了头,搅动的汤勺都停了下来,然后开始了认真回忆,“前天那个……应该不算吧,只是把衣服给弄脏了而已,我还在你回来之前就把它洗干净了……还是说一周前的那个?”
太宰治好不容易酝酿出的悲伤氛围瞬间消散干净,“你态度端正一点。”
说完这话他自己都笑出了声。
“没有。”
雪满舀起一点汤尝了尝味道,自得的点点头,“没有你在身边的话,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有被坑过,也许要到很久以后才发现,我所认为的好心,在那些人的眼里只是廉价的可以重复获得的东西。”
“我才是应该和你说声谢谢。”
转过身的雪满朝着太宰治露出了一个,能够与未来的他所露出的表情重合的笑来,“我是不是忘记告诉你一件事?能够与你相遇……”
“再好不过了。”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只好勉为其难的回应你一下。”太宰治的眼中浮出了点点的羞涩,“我也一样。”
跨越了漫长的时间和遥不可及的空间,未来的我与过去的你在此时此刻如同奇迹般的相遇,真是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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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未来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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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好足够两人使用的行囊,雪满背起了那过于沉重的负担,重新开始了一个人的旅行。最初他一直是一个人,那时的他总是能够发现沿途风景的美丽,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会觉得,独自一人无法前行。
“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坐在了火堆旁的雪满喃喃自语,“原来这种感觉,这么的让人难以忍受。”
他把太宰治离开前留下的纸片拿出来,粗糙的纸面上是潦草的笔迹,有些地方甚至划破,像是在慌乱中竭尽全力留下的最后的话语。
那突然出现在他生活中的人,又用着突兀的方式从他的生活中消失。
“连句再见都没有说……”
承载着太宰治话语的纸张,即使有着细心的保养,也开始泛黄变脆,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就会彻底的碎成看不出模样的一片片,让雪满怀疑,是不是在看不到尽头的孤寂中,虚构出了一个旅伴来陪自己。
“未来再见的话,一定要装作不认识你。”
注视着火焰舔上了毛躁的纸张边缘,雪满的笑容都变得虚幻了起来,“这是惩罚。”
——惩罚你的不告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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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的瞬间所映入眼帘的画面,是太宰治看了不知多少遍的屋顶,就连灯具上那隐秘位置的一条磕痕,都在原来的位置。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
握在手中的笔掉在了被子上,深蓝的墨水在柔软的被面上晕开了一大片。太宰治后知后觉,他在慌乱之中写下的那句话不是错觉,而是他留给过去的雪满的唯一的讯息。
[我在未来等着你。]
太宰治自闭了。
写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回忆一下却是给雪满挖了史上最大的一个坑,他口中的“未来”,到底和雪满有多远……太宰治不敢计算。
如果对方就这样为了一句话,等了几百几千年……
从枕头下面把头拿出来,太宰治摸出了手机,淡定的点开购物软件,在搜索栏打上“骨灰盒”三个字,给自己看起了之后住着的房子的花纹。
“醒了怎么不下来?”
雪满有些奇怪的推开门走进来,他以为太宰治是在赖床不起,没想到这个点经常处于昏睡状态的人,正一脸精神的看着手机屏幕念念有词。
“看来看去,还是这个朴素款最得我心。”
给雪满展示了一下自己所PICK的盒子,太宰治又小心翼翼的提了个要求,“现在不是有那种能够把骨灰压成钻戒的技术吗?”
“所以?”
雪满拉开了窗帘,让晨间那并不热烈的光照进来,“再不下去的话,煎蛋就要凉了,你想吃凉的蛋?”
“嗷!”
嚎了一嗓子,太宰治手机一扔飞扑向洗漱间,什么骨灰盒什么钻戒都靠边站,这种没必要的事,一秒钟就被他扔出了脑海之外。
“对了……早上好,雪满。”
叼着牙刷的太宰治探出了脑袋,含糊不清的和雪满打招呼。
“早上好。”
雪满捡起了掉在了床边的羽毛笔,随手放在了床头柜上。
两人默契的忽视了这不应该出现在卧室的东西,连带着那被墨水染脏的被子,一起送进了垃圾桶——连带着太宰治的心虚自责,和雪满那漫长且无望的等待一起,彻底回归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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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未来等着你。
——而我,终于等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