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首熟悉的歌曲里,游知榆给出的答案听起来就像是上帝降临下来的、让人无法否认的真理。
连同她裹挟着温度的手指,都试图将飘在深海的她拖到岸边。可眼下,游知榆和桑斯南坐在同一条船上,面对着的,是同一片寂静,灯火零星的海。
在蓝色的宽阔的大海里,她们的船,渺小得如同银河里的星子。可偏偏,在这片规划好的海域里,在这条窄小摇晃的海船里,只剩下她们两个,面对面地、无处可避地对峙着。
某种意义上,桑斯南认可在游知榆的角度,亦或者是在其他人的角度,这种“真理”是合理且正确的。
但对她而言,对她这个直面者而言,她无法就这样平和地接受,也无法就此照单全收,更无法用“正确以及合理”来说服自己……就像她抵触一切想要把她拉回岸边亦或者是干脆拉到海底的手。
“我没有不放过自己。”出于某种她自己都尚未清晰的心理,桑斯南否认了这个答案。
“也没有哭。”她躲开了游知榆替她擦眼泪的手指,只不过有些慌乱,扭头的时候有颗眼泪明显地滴落下来。
在深蓝的大海里,烁亮得像是流萤划过。好似来自时间之后的八岁、或者是十八岁……让二十八岁的她避闪不及,只能任由这滴泪的发生。
与此同时,她听到游知榆笑了一声。
轻轻的,像羽毛似的掠过她的耳朵,像是在笑她的逞强,也在笑她的孩子气。她只能沉闷地低下头,再不敢去看游知榆的眼神。
这种眼神会是什么呢?
嘲笑,讥讽,同情,无措……亦或者是当她一次又一次地试图剖析自己时,从其他人身上所领略到的眼神。
将她敞开的心脏捆绑得更紧的眼神。
桑斯南绷紧着背,整个人被笼罩在游知榆尚不明确的眼神中,类似在被夏日夜晚的热浪灼烤。
静静地灼烤了不知多少秒,她感觉到自己背上的衣料几乎已经要被汗意和这样的眼神濡湿时。游知榆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仍旧是轻而懒的语调,好似在海水里荡漾,
“那你想让我说什么呢,桑斯南。”
又是这样慢缓的语气,提出一个类似问题的问题。
桑斯南握在船桨上的手指微微蜷了蜷,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划动的船桨停了片刻,才重新开始划动。
“回去吧。”她说,却仍然不敢看游知榆。
甚至还动了动,把自己的脚从游知榆的脚旁边移开了一点,让本就存在的空隙拉得更长。
却听到游知榆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又悠悠地抬脚,抵在她旁边,还挑衅式地碰了碰她。
她抿了抿唇,又移开。
没动两步,却又被游知榆散漫地抵住。
她想再动,却又听到游知榆说,“你怎么跟个小孩一样,生气了就要在桌上划三八线。”
桑斯南垂下眼睫,“我没有生你的气。”
如果因为这种事生气,那未免也太小气。
“那你怎么不看我?”游知榆问。
桑斯南说,“我没有不看你。”
游知榆不说话了。
桑斯南察觉到了某种安静,在空旷平静的大海里,这种安静太折磨人。她只好,试探性地抬头。
于是,就对上了游知榆略微含着笑意的眼。
还冲她扬了扬下巴,轻轻张开唇,做了个口型:
【我赢了】
桑斯南迅速移开视线,忍不住小声地说,“幼稚。”
船上的氛围因为这种“幼稚”的对峙,而轻快了不少,至少在回程的路上,划动的船桨在桑斯南手里都变轻。
岸边篝火在视野里越来越亮的时候,游知榆撩开垂在脸侧的发,火光在她漂亮的侧脸上跳跃,“我以为你不会愿意和我说阿婆的事。”
桑斯南在摇晃的篝火背景以及玻璃瓶制成的昏黄小灯里,再次看到了那条银色腿链。
某种时候,她怀疑游知榆是来自海底的巫女,会施展某种引诱人心的魔法,而那些腿链,就是巫女的法杖。
“在船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她的确给出了一个很恰当的理由,“如果不回答,就会很尴尬。”
“哦?”游知榆挑了挑眉心,“那也就是说,没有下次了?”
跳跃的火光带动蠢蠢欲动的心脏。桑斯南“嗯”了一声,语气笃定地重复,“没有下次了。”
也许这句重复,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游知榆撑着下颌盯了她一会,又轻懒地笑了一声,“桑斯南,你有没有听过,人死了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桑斯南不太相信这种说法,也不相信游知榆竟然会相信这种骗小孩的说法,抬头看了一眼天边发着亮的星子,淡定地说,
“小时候我爸妈去世,我阿婆就这么骗过我。”
“你怎么知道你阿婆是骗你的?”游知榆的语气听起来竟然有几分认真,“说不定此时此刻,她就在天上看着你呢?”
鬼使神差的,桑斯南竟然跟着她往天上望了一眼,漂泊的星子在昏蓝的夜幕中发着亮,她晃了几眼,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真的听从游知榆的话,便快速低下眼。
“骗人的。”在哗啦啦的海浪声里,这三个字轻得像是在晃动。
游知榆却没有被她这句话惹恼,看了她一会,声音很轻地开口,“你在这里停一下。”
莫名其妙的,桑斯南竟然也停下划船的动作。
游知榆抬头看了一眼天,又看了一眼她们停留的水域,突然弯腰,伸出手去,感受了一下海水的温度。
晃动的海水缠绕着女人白腻的手,晃动着,晃进桑斯南的眼里。
“你会游泳吗?”游知榆将湿漉漉的手从海水里拿出来,又慢慢地揭开自己衬衫的扣子。
“会。”桑斯南下意识答。
“那今天是不是生理期?”游知榆又问,但下一秒,衬衫被脱下,细窄白腻的肩背就跳了出来,在昏蓝的夜里亮得发光。
桑斯南迅速移开视线,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让她的呼吸变得紧促,却突然忘记了游知榆的问题。
“看着我。”游知榆柔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些软,有些晃,似是鱼钩,又似是渔网,将她的目光笼了过去。
粼粼的海水里,荡漾的渔船里,穿着吊带裙的游知榆坐在她面前,敞开着脆弱的脖颈、纤细如海蛇的腰肢和朗澈的目光。这里离岸边已经不远,几乎能听到海滩上人群的欢呼和雀跃声,以及像是捶动着心脏的鼓点,分明近在咫尺,却又显得遥远。
“你愿意下水吗,此时此刻,就现在。”
在暗涌着的海浪里,游知榆用灼灼的目光,目光含笑地,向她提出这样的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