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戈有了一个点子。
他去找执行导演,执行导演说这得问王导,沈戈便又去了王序的办公室。
全剧组大概只有导演和主演之一从不把食堂的开饭时间放在心上。只是王序刚因为胃出血住了院,不由让人惊诧他的任性。
沈戈敲开王序的屋门时,看到导演一如既往地坐在电脑前盯着屏幕,像阅兵那样认真检阅着当天拍好的素材,手边放着半个面包和半瓶水。
等他进了屋,关上门,王序才拨冗回头看他一眼:“坐。”随后便继续看向屏幕,只分出百分之一的注意力,慢吞吞地问道:“……什么事?”
沈戈环顾左右,发现这间屋子比上次过来时更乱了,根本没有可坐的地方。
“导演,我想向您借一下凌笳乐今天拍的那十二个镜头,摔跟头的那个。”
王序终于转过头来,屁股下面的人体工程椅转了半圈,“干什么用?”
沈戈在王序办公室待了两个多小时才出来。
他一路跑回宿舍楼,直接奔到三楼,临拐弯想起什么,低头看看自己汗湿的背心,又跑下楼先去水房冲了个冷水澡,换上新衣服才又跑上去。
小李开的门,他往里一张望,看见凌笳乐正盘腿坐在床上打电话,脸色有点严肃过头。
他看见站在门口的沈戈,冲他打了个手势,“请进”的意思。
他们屋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两张床两个柜子,还有那么多杂物。沈戈又似乎比一般人要占地方。他往有限的空地上大喇喇一杵,就让人觉得他把这间小屋最后一点空间给占满了。
小李指着唯一的一把椅子请他坐下,沈戈摇了摇头,站在原地听凌笳乐对电话那头说道:“……但是之前那些微博都是你自己发的,那些……聊天记录,是你自己截的,专门拣那种对话,弄得我就像个无理取闹的大傻子,你敢说你不是故意的?……”
他突然看了沈戈一眼,微微偏过身子藏住自己的神态,压低的声音里带了愤懑:“……你现在还问我这种问题?你呢?你爱过我吗?”
他的很多不堪都没有瞒沈戈,此时却格外介意沈戈听他说这个。
凌笳乐烦躁地挥起快刀斩断乱麻:“……算了算了无所谓了……没关系,我接受你的道歉,就这样吧!以后别给我打电话了,也别找我哥,找谁都没用,我不会接的……没必要,不用再联系了。”
等他挂断电话,沈戈只问了一句:“去我屋?”
凌笳乐下床穿上拖鞋,跟着他出了门。
明明都是一样的房间,沈戈这屋就显得宽敞多了,头顶的扇叶旋转起来,顺畅地带起冷风。
两人并排坐在床边,沈戈邀功似的给他看自己手机:“我和导演一起剪的。”
《汗透衣衫》剧组官微又发新视频了:好的电影就是精益求精,对观众不敷衍,对自己不含糊。
视频是凌笳乐摔的那十二个跟头,中远镜头,手臂上的伤痕没有穿帮,却能看出他显示醉意的姿态越来越自然,直至完美,最终定格在江路懊恼地坐在地上,扳着手臂看胳膊肘处流下来的血。
“哎呀看着就疼!真摔啊!”
“这是凌笳乐吗?这么敬业!刮目相看了。”
“那是真流血了吧?”
“我觉得他演得很好,摔之前一点没看出害怕,还挺高兴的样子,摔的瞬间看着也是迷迷糊糊的,反应慢半拍那种,是喝多了吗?”
沈戈指着这条评论,有些激动地对凌笳乐说道:“你看!有人看懂了!就这一个镜头他就看出你是喝多了,说明你演对了!”
凌笳乐欣喜而腼腆地咬住嘴唇,眼睛亮闪闪地看向沈戈:“你和导演一起剪的?”
沈戈故意表现得沉稳,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对,我突然有了这么个想法,就去找王导了,然后王导带着我一起把那几个镜头剪成一个完整视频。我一开始以为剪辑就是把各个片段串起来呢,没想到还挺复杂,又学了不少东西……”
凌笳乐听着他夸夸其谈,脸上的笑容越发丰满,还带了些腼腆,“其实不值得这么宣传,这不都是演员必须得做的事吗?”
沈戈不让他过分谦虚,“还真不是!可不是每个演员都能这么结结实实地摔自己十二次还不喊苦的!”
凌笳乐垂眸一笑,“我老是给剧组惹麻烦,不都是应该的嘛……”
他低下头继续看手机。
“有点夸张了吧?有必要拍那么多遍吗?”
真有趣,一旦出现一个恶评,其他恶评就像找到组织,立刻蜂拥而至了。
“炒作吧。”
“活久见,0+也开始炒演技了。”
“摔跟头算什么演技?”
“接下来凌笳乐肯定要发微博秀创可贴了。”
“现在的鲜肉们破个皮都叫牺牲,真是对牺牲这个词的侮辱。”
“鲜肉?臭肉吧……”
“他是在和那个女的谈恋爱的期间,被拍到和杜文接吻吗?”
沈戈一把捂住屏幕把手机从凌笳乐手里拿走,倒扣在桌上。
屋里凝滞了片刻,凌笳乐站起身从桌子另一头拿过沈戈的剧本,翻到明天要拍的部分,摆到两人中间,“对一下明天的台词吧……”
他的手指头找到那一行台词,念道:“不去这个宾馆吗?”
“都流血了,还想着那事儿,去买云南白药。”
“不用了。”
“不行,这事儿得听我的。”
凌笳乐无奈地看向沈戈:“你得稍微带点儿感情啊,都成读课文了。”
沈戈叹了口气,将剧本合上,“我看看你胳膊。”
凌笳乐只好抬起胳膊露出小臂上的擦伤和手肘处的血痂,只喷了些消炎喷雾,没有做多余的处理,因为明天的拍摄还要用到他的伤口。
“膝盖呢?”
凌笳乐踢开拖鞋,用脚跟踩住床沿,把睡裤的裤腿撩到膝盖上面,红肿已经变成青紫,整条腿都是珍珠似的白,让那乌黑黑的一大片格外狰狞。
“应该冷敷一下的。”沈戈拧着眉说道。
先冷敷,再热敷,淤血能消去许多,就不会这么疼了。
但是不行。
“导演说过两天再弄这个伤口,接下来的镜头要用。”凌笳乐浑不在意地放下裤腿,重新将脚塞回拖鞋里,笑道:“不过依照我的经验,过两天就好得差不多了,这都是小伤,没什么啦。”
他感受到沈戈的心疼了。
他不愿意看见别人因为自己而难受,下意识就想让他高兴起来。
“听歌吧。”
“嗯?”
凌笳乐拿起手机对准沈戈的脸,故作活泼地喊道:“解锁!”
解开了,凌笳乐随手翻了翻他手机里的程序,很不把自己当外人地给沈戈下载了一个新应用,还对他说:“以后就用这个听歌,这个歌库最全。”
沈戈终于笑起来,无奈地摇头,但也没劝他以后不要随便乱动别人手机。
他窃喜地意识到凌笳乐在绝大多数人面前都不会这样随意。
新应用下载好了,凌笳乐又让沈戈注册。沈戈最讨厌这个步骤,直接用的自己微博小号的账号。
“电动车不能载人?”凌笳乐哈哈大笑,“这是什么名字啊?”
沈戈有些难为情了,“就是那天……送你回家的那天,注册的一个账号,随手起的。”
凌笳乐没多想为什么是那天注册的账号,只想到那是他和沈戈认识的第一天。
“我们算是不打不相识吗?”凌笳乐一边找歌一边心不在焉地问道。
沈戈想起自己曾经揪着凌笳乐的衣领耍威风,登时脸色一变,“对不起。”
凌笳乐莫名其妙地瞟他一眼,低头继续摆弄手机,“……神经兮兮的。”他把手机靠着杯子立好,“试试这个歌单吧!”
音乐响起来了,凌笳乐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靠着床头轻微晃动着身体,和刚才故意装出来的轻松截然不同。
但他马上又去摸手机,抱怨道:“你手机音响效果好差啊。”
沈戈想起他家里那套高档的音响设备,不由赧然。
凌笳乐眼睛陡然一亮,是那种猛然想到好点子的模样:“我们自己做一个音箱!”
沈戈:“……”
“行吗?可简单了,用纸盒子和一次性纸杯就可以。”
“行。”沈戈起身去找这两样东西。
“啊,还需要小刀和剪子。”
“好。”
“我从网上看的,特别简单。”凌笳乐说道。
他用一次性纸杯在纸箱上比着画了几个圆,然后拿着裁纸刀沿着画好的线切割,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几乎要把音乐声都要盖过去。
每一次裁纸刀往下走时,锋利的刀刃都像是擦着凌笳乐的手指头下去的。
沈戈看了几秒,实在忍受不了了,起身按住他的手,“我来吧。”
他按照凌笳乐的指示,把几只纸杯削了底,塞进纸箱挖出的洞里。
凌笳乐兴高采烈地将手机放进纸箱里,冲沈戈使出那种眼色,意思是让他拭目以待。
没发生什么质变,音量还更小了,让头顶的风扇声都显得雄壮起来。
“什么呀,又是骗人的!”凌笳乐扫兴地将手机拿出来放到桌上。
沈戈忍着笑拿来自己的大茶杯,把手机丢进去,声音立刻响亮了许多,音质似乎也饱满了。
凌笳乐趴到桌上,将手机从大茶杯里拎出来、塞进去,听着音乐声忽大忽小,新奇地看着沈戈,像发现了什么惊喜奇迹:“你怎么这么会!这是什么原理?”
沈戈的视线从他生动的眉眼扫到他踮起来的脚后跟——白白圆圆的一只,脱离了拖鞋,挂在脚趾头上的拖鞋随着音乐节奏一颠一颠的——再移回他童真的脸上,宛然一笑:“声波的叠加原理。”
凌笳乐:“?”
他眼珠一转,把手机放回茶杯里,“跳舞吧!”
沈戈:“!?”
“穿成这样怎么跳啊?”沈戈推脱。
他穿着大裤衩、大背心,凌笳乐穿着肥大的睡衣睡裤。
凌笳乐笑着推他,踢掉拖鞋,直接光脚踩到地上,“这不就行了?”
“你受伤了——”
“哎呦多大点事儿!”
沈戈只得站起身,被他推着去了屋子中间的空地。
“跳舞跳舞,你不是不会跳慢舞吗?我教你!”凌笳乐摆弄着他的腰背,义正辞严地说道:“张松怎么能不会跳舞呢!”
沈戈被他揉得浑身发软,扭捏地往后缩,“你不是不让我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