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便把结局也改回去,我看王序之前准备拍的结局挺好,为什么要删掉?搞得头重脚轻的,我在首映式上都看傻了,心想这是王序吗?王序不是最喜欢轰轰烈烈的收场吗?看前面以为要出个超大招了,结果突然就没了!搞得跟似的……”
“……他原本那个故事多完整、多深刻啊!柏林最喜欢这种调调了,又是政治反思又是意识形态的,要是按照他原本的想法,金熊奖,妥妥的。”他是真心为这部片子感到遗憾,不自觉就多说了几句。
老柏自己就是在几大电影节上拿过奖的,他的判断可信度很高。
蒋老板顿时感觉自己上当了,对梁制片怒目而视:“你们不是说这个版本更合电影节的口味吗!”
梁制片心里叫苦:“导演的想法,我也不明白啊……”他随即觉出不对,问老柏:“你怎么对他之前的想法那么熟悉?谁告诉你的?”
老柏咧嘴一笑,有点儿老小孩儿的赖皮:“反正是有人告诉我!”
沈戈在一旁毫无存在感地抽着烟。
几人又说了几句话,最后老柏与他们约好:“你们去看王序的时候叫上我,我跟他聊聊。”出门前还冲沈戈挤了下眼,沈戈背对着梁制片他们,冲他感激地笑了笑。
待老柏走后,屋里又愁起来。
蒋老板也给自己点了支烟,愁眉苦脸地吞云吐雾。
梁制片劝道:“蒋老板,其实,当初选这个题材,咱们就应该做好这种准备……”
蒋老板瞪圆了眼:“合着怪我活该?怪我自讨苦吃?梁建文你tm祖上当过黑奴吧?”
梁制片闭严嘴巴不说话了。
蒋老板闷头抽了两口,郁闷道:“要不让上也早通知啊,这算什么,我这一年就这么旷过去了?”他又问梁制片:“王导演那病怎么样,今年贺岁——”
梁制片的脸瞬间灰暗下去,沉重地摇了摇头。
蒋老板的烟抽得更心烦了。
中城成立的年头不长,进军影视界的年头更是不长,从一开始就是靠绑定王序,拍下几部好看又赚钱的片子,在业内打下名头,连老柏这样的都愿意跟他们玩儿。
但是他们离行业翘楚还是稍微差了一些。蒋老板的最低要求是起码一年出一个好片子,然而今年中城没有遇到好本子,中流砥柱的导演又非得拍这种敏感题材,还信誓旦旦说拿大奖,结果最后的奖项只能说是差强人意,连上映都遥遥无期,可最让他叹气的还是王序的病……如果王序没法再拍戏,中城还能指望谁……
梁制片显然也知道他在愁苦什么,像是宽慰,又像是叹息,“这不是又有沈戈了嘛,我看老柏挺欣赏沈戈,让他给沈戈量身写个剧本,他写剧本可比当导演更擅长。”
蒋老板将视线转到沈戈脸上,正巧沈戈也在看他,眼里满是斗志:“蒋老板,我有个想法,能帮你把这一年的缺儿给填上。”
蒋老板不由坐正了身子,“说。”
沈戈想拍一部青春片,“讲高三和高考的,赶在高考的热度过去之前,卖一波情怀,宣传的切入口我想好了,就拿我自己今年的重考做噱头。”
“这种片子成本小、周期短,我们再写得积极向上一点儿,过审肯定没问题。近几年青春片开始走下坡路,但其实市场需求依然很大,只是没有好片子出来而已,毕竟谁都上过学,怀旧是张永远打不错的牌。反观前十年的青春片,只要校园生活拍够真实、感情够真实,票房肯定是好的,没准还能大卖。”
蒋老板略想了两秒,“来得及吗?”
沈戈以为他在问电影上映来不来得及,“来得及的,不一定非得赶暑假。咱们不是看过数据嘛,初高中生对电影票房的贡献不大,暑期档不是很重要,只要赶在高考的热度下去之前就可以了。据我的推测,高考的热度起码能维持到新学期开学吧。”
蒋老板冲他扬了下下巴,“我是说你时间来得及吗?还是说你不准备出演?”
沈戈忙道:“我演!剧本也是我写——当然还需要梁制片帮忙。”他见两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解释道:“我学习过王导的所有剧本,能不能算是入过门了?而且这种题材我熟,我前年刚高考完,高三的很多事还记得,上大学以后也听舍友讲过他们各自的经历,都可以当素材写进去。”
“那你的《Fortune cookie》怎么办?”
“《福签饼》八月才开机,剧本我已经读熟了,表演方法也想明白了,粤语也练得差不多了,不需要再做什么特别的准备。我刚算了一下,现在是四月底,五月出剧本,六月筹备开拍,主体拍摄最多一个月,后期也不会用太久,这么一算,九月份就可以上映了。如果怕时间太赶影响质量,我可以保证——”
蒋老板打消他的疑虑:“比你赶的有的是,这种小体量的片子这种速度没问题。但是,高三有什么好拍的吗?国内的高中不都是趴在课桌上做题?”他自己是在国外上的中学,对这种青春情结不甚理解。
他看梁制片,梁制片忙摆手:“我们那会儿上高中和现在大不一样,而且我对青春片没研究。”
沈戈见两人有疑虑,想了想,说道:“蒋老板,你看这样行吗?算我管你借钱拍电影,要是成了,收益算你的,要是不成,我用我以后的电影赔你。我想,你应该对我有信心,《福签饼》之后我还能接到好片子。”
蒋老板觉得他这句玩笑很好笑,“噗”地笑出声,可转眼看见沈戈竟然都没有笑,不由又敛了笑意,问他:“那你对导演人选有想法没?”
“有,也是个王导,《汗透衣衫》的副导演。”沈戈说。
梁制片立马认可,“小王是老王带出来的,人也年轻,拍这种题材正好。”
沈戈又道:“摄影和道具最好也用《汗透衣衫》原班人马。”
梁制片想了想,说:“可以安排。”
“最后的剪辑希望能请王序导演把个关。”
梁制片略一迟疑,点了头,“应该也可以。”
“刚才梁制片说,柏爷写剧本厉害,我们可不可以请他参谋参谋?毕竟他还要请梁制片替他在王导面前说话,把姒姒姐的戏添回去。”
蒋老板大笑:“好你个沈戈,竟然连老柏的主意都敢打!”
沈戈没和他一起笑,他的烟抽到头了,在烟灰缸里用力捻灭,目光灼灼地望向蒋老板,“老板,就等你一句话了。”
他知道蒋老板是什么个性的人,也知道他此刻刚遭遇挫折,是最急功近利的时候。他这不算趁火打劫,应当叫瞌睡时递枕头。
蒋老板已经心动了,眼睛亮得不行,要是能请动老柏帮忙写剧本,光是宣传方面都够带一波票房的了。
但他嘴上还绷着,哂笑道:“什么一句话?你这忽悠人的本事比我还强,你以为画张大饼就能从我这里套走钱?先把剧本写出来再说!”
沈戈脸上终于松弛些许,笑着看向梁制片:“请梁制片受累做我老师。”
梁制片也笑起来,从影片撤档的打击中恢复稍许,他又想起什么:“感情线你有具体想法没有?这个很重要。”
沈戈略一迟疑:“有。”
《无色天》上映以后,他那几个宅男室友终于发现自己的前宿舍长竟然跑去当演员了,立刻叫着他聚了次餐。
吃饭时,每人讲述自己的近况,几名舍友大同小异,只有一位当真经历了人生的重大磨难,因失恋之痛喝到酒精中毒,叫了救护车,成为整个院系的笑谈。
“……要是我舍友不想把自己的故事写进电影,我们也可以改,反正……”他的顿了顿,“‘在最落魄的年纪遇见最爱的人’,他这话虽然酸,但是我觉得用作电影主题不错。”
梁制片随口一问:“你想的都是分手结局?要是喜剧结尾呢?”
一直胸有成竹的沈戈忽然怔住,“这……我没考虑过……”
蒋老板一摆手,“这个以后再议。沈戈,我问你,你时间精力真的够用吗?”
沈戈毫不犹豫地:“够!”
蒋老板立起一根手指,正色道:“你知道我有多看重《Fortune cookie》,相信你也清楚在一部好莱坞大制作里当男主角意味着什么,我希望你分清主次。投资方面,如果我拍板,赔了算我自己的,赚了算全公司的,用不着你自己担风险。但是如果五月底剧本改不到想要的样子,即使最后的本子能成,也不会要你来演,你能接受吗?”
沈戈坚定地点头:“老板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光看他眉眼都会觉得他可靠,让人情不自禁地相信他。
蒋老板看了他半晌,忽然感慨道:“你也算挺成功的了,怎么还这么拼命呢?”感觉跟个一无所有的人似的。
沈戈低头从烟盒里新拿了支烟出来给自己点上,随着第一口烟雾吐出,他的神情霎时柔和下来。
他看到蒋老板,看到老柏,终于想明白在娱乐圈里爱一个人,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不是一点点名气,更不是一腔空谈的爱意,他需要的,是能让自己立稳脚跟的扎扎实实的成功。